青焰 第16章

作者:二冬 标签: 近代现代

  即使离得有点距离,罗望舒还是在粘稠甜润的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信息素。那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是从箱子里来的。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顿时瞠目,情不自禁地向前两步。

  就见那位背对他们坐在床边的冰糖的朋友起身,他看起来很疲惫,对这群风风火火来的Beta点点头:“辛苦你们。”

  全程沉默的军官之一这才开口:“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们。”

  这些Beta军官们又风一样地离开了,全程沉默而迅速,只留下一只黑色的皮箱。

  罗望舒紧紧地盯住皮箱:“那是……”

  还不等他说出口,床上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冰糖,忽地挣扎着坐起身。他的手脚还被绑缚着,身体很虚弱,看得出起身很辛苦。尽管如此,他却死死地望向皮箱里面,一双因发情而艳红的唇,渐渐变得苍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床边他的朋友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只听“哐当”一声,敲醒了门内门外的所有人。

  罗望舒终于看到冰糖朋友的正脸,他的眼中如死灰,见冰糖挣扎着去够那只黑箱子,便主动将箱子放在他怀里。

  “顾……”冰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是顾先生的遗物。”朋友忍痛别过脸。

  天地都寂。短暂的时间停顿后,床上的人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脆弱不堪,又无比惊心动魄。

  那是不需要任何语言诠释的哀叫,像失去了爱人或亲人的幼兽发出的悲恸之声。

  罗望舒瞬间就有点受不了,他冲过去揪住朋友的领子,眼眶烧红:“谁允许你这个时候——”

  朋友抬起一双布满红色的眼睛:“你是谁?”

  周焰从后而来,宽大的手掌不容置疑地覆盖在罗望舒手背上。温暖,坚定,内容表达确切。手上的力气就像被抽空,缓缓松开了攥起的拳头。

  “周先生。”朋友不认得罗望舒,却认得周焰,他黯淡的目光动了动,“他知道了。”

  罗望舒一阵头皮发麻。他转眼看跪坐在床上,将黑色皮箱抱在怀中的冰糖。他漂漂亮亮的一个Omega,此刻却形容憔悴,仿佛心如死灰。

  冰糖像完全没意识到罗望舒跟周焰的到来,他魔怔似地盯着皮箱里,浑身的发情红已经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状态,他却毫无察觉似地,颤抖地伸出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刨出。

  先是一套血迹斑斑的军服,然后是些琐碎的东西,终端,手表,一些零散的书信。冰糖整个人崩溃地拆开那些书信,阅读。他平日笑得弯弯的眼睛此刻这用力地睁大,也拦不住泪珠接二连三地砸下,很快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旁边站着三个人,无一人知道此刻该如何上前。

  最后冰糖伸出手,颤抖地向箱底探去。

  他们都看到了,落在那黑皮箱底的,赫然是一颗雪白的冰糖,晶莹漂亮,好像一颗被谁遗落的心。

  就见他跪在床上,将那颗冰糖紧紧攥在手心,双手紧握在胸口,仰头嚎啕大哭。他的哭声里有太多内容,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罗望舒看着那只空荡荡的,已经什么都不剩的箱子,心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空气的重量忽地像要压垮所有人。到底是受不了,罗望舒离开那间屋,到窗外透透气,连抽了三只烟,最后还是周焰出来叫他,他才折返。

  离开十分钟左右,冰糖已经被赶来的护士医生打了镇定剂和抑制剂,已经昏睡过去。只是他紧紧攥着那颗冰糖,任失去意识谁也无法打开他的手。

  “周先生。”见二人回来,床边他的朋友麻木地起身,跟周焰说清来龙去脉,“他的发情期比预计中早了两周,是今天早上忽然发情的。您可能在研究院,打了几次电话都是转接。我没办法,把他送到医疗基地来。后来他实在熬不住,一直喊着男友的名字,神志不清握着我的手,求我让他见见男友,说实在撑不下去了,太痛苦了。还说再不济,给他打个电话,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罗望舒泪腺一阵酸软,他坐在床边,用袖子去擦冰糖头上的汗,背对着周焰坐着。

  “我实在没招了,我怕他熬不过去,就给……给他终端里男友的联系电话打过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冰糖的朋友眼睛里一片灰暗,如同窗外的天气,被大雾笼罩着,掩盖着,“碾转两番,我终于找到个能说上话的,我太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马上能找到他男友,于是开了公放。”

  后面的不必解释太多,罗望舒和周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冰糖就是这么得知他男友去世的消息。

  这太粗暴,太直接,太不是时候,他们本来至少要等到他熬过这次发情期后,才打算跟冰糖坦白。

  “从开始的不相信,再到发疯,最后他说……他也不想活了。”

  狼藉的被褥和床单,揭示了当初这里经过他怎样的挣扎。

  “周先生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呢?”朋友轻声地说,声音有点哽咽了,“也好过他刚好在这时候知道……这得、得多苦啊?”

  周焰抿唇,神色微动,他表情复杂地按住朋友的肩,却什么话也没解释。

  “我碾转几层联系上军区的人,他们说,顾先生的遗物迟迟没有寄出,因为顾先生交代过,要在合适的时机再给他的Omega……可是,哪有什么合适的时机呢?对Omega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听到自己的Alpha阵亡的消息,都是噩耗。”

  “我本不该再让他听到这些坏消息。那时他奄奄一息,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跳起来,说要他们将东西送过来,现在就送……”

  朋友停顿了一下:“后来,你们都知道了。”

  十点钟, 隔离区的灯已经一盏盏亮起,因为是供发情Omega专用的区域,隔音效果很好,夜里听不到难耐或痛苦的呻吟,更听不到谁的哭声。

  冰糖的药效还没过,但也就这一两小时内会醒来。罗望舒提前跟家里打过招呼,此刻正焦虑而惆怅地在长廊上踱步。隔离区通道圆形的拱顶让人很压抑,好在透着微弱的电子光,将黑暗的空气照射得有种通透感,白日黄沙的天只剩下无边青黑的轮廓,星星只寥寥几个,明月夜不见方向。

  就在刚才,罗望舒抽光了一整根电子烟,现在口袋里只剩下烤烟。他烦躁地拆开一包,接着烟就被人给夺去了。

  周焰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前,垂着眼看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温柔。

  罗望舒伸手跟他要,又想起那次被‘发糖’的经历,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动作撒娇意味太浓了,故意将双手背在身后:“还给我。”

  “你今晚抽太多烟了。”

  罗望舒这才发现,周焰今天一整个晚上,竟一根烟也没抽。

  又听周焰说:“我在这陪他,你差不多回去吧。”

  “起码等他醒来,我跟他说两句话。”

  周焰不置可否。

  见他拿着烟转头要跑,罗望舒拽住他的衣袖:“喂,你不会是今晚没带烟,没收了我的自己去抽吧?”

  周焰静静看着他,罗望舒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泪腺又有点酸了。他刚才情绪上来,憋了半天,所以现在就有浓厚的鼻音,囔囔的,说什么带一股沙软的娇气。

  “看什么看。”毫无威慑力地撂下一句,他上前半步,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周焰胸口,大胆子抱住周焰的腰。

  这样的姿势,流露的神色,还有说话的声音,都太像寻求某种安慰,就好像伤心极了,再没人给他一个怀抱,他就要死掉了一样。

  概因如此,周焰也没有推开他。任由罗望舒将脸颊蹭在胸口,衬衫下也能感觉他温热的呼吸与皮肤温度。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无常是这个世界的铁律,但还是到现在都习惯不了。”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正对上周焰也垂眼看他的目光。

  周焰说:“接着说。”

  还以为他后面要说些要人安慰的话,却听罗望舒坚定道:“刚才我一直在想如果顾先生能早点开口,他们会早点在一起,没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现在也许会不一样。所以……焰哥,我们恋爱吧,就现在。任何没和你相爱的一天,我都害怕虚度。”

  周焰深吸一口气:“望舒。”

  罗望舒用下巴顶着他的胸口,用沙哑的鼻音应一声,尾音上挑。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二十章 你喜欢我不是你的

  冰糖的发情期,足足维持了一周。

  前三天,罗望舒,周焰以及冰糖的好友三人轮流陪他,不敢怠慢,只因前几天的冰糖一心求死。他人浑浑噩噩的,神志也不清楚,罗望舒与他说许多话,开始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有一次罗望舒来看他,还带了一包冰糖,在难受时塞给他一颗。他跟冰糖讲许多事,许多连程响他都不会说的秘密。后来渐渐的,冰糖好像能听进去了。第五天开始,愿意配合进食,饮水,吃药。尽管身体断断续续的高低烧,但医生说他有了求生意志,接下来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三人这才稍微放松一些,不再寸步不离地看守他。

  晃眼过去三五天,日头再次晴朗起来,夜晚的风带了点热烘烘的香气,蝉鸣声也更重。

  凌晨两点,刚从医疗基地回来的罗望舒,带着一身疲惫。他兀自换下衣服,只披一件丝绸外袍,在阳台上倒了杯罗靳星平日喜欢的威士忌。他指尖夹着一根烟,也不急着抽,喝两口酒,抿一口烟,无声惬意地纾解倦意。

  他想起隔离区那天,他跟周焰站在冗长的走道中,讨论关于喜欢之类的问题。

  当时周焰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罗望舒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喜欢和他的任性来得一样没道理,他甚至想反驳,想往更深的层面讲讲,比如……爱。

  喜欢他什么呢,这个问题,罗望舒也问过自己。

  帅啊,温柔啊,正直什么的,好像都太官方刻意,也太流于表面。

  他还没说出话,周焰就说:“你喜欢我不是你的。”

  罗望舒一愣,就要起开,却换感到周焰放在他后腰的手。松松垮垮,像一个回抱的姿势。

  一下反应过来,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如果你那时候遇见别人,条件在你的标准上,温柔的,又帮过你,但不图跟你有什么,你可能都会有点动心。加上几次被拒绝的暗示,让你感到掌控不住,和你从小遇见的那些Alpha的感觉不一样,是不是?”

  罗望舒双手抵着周焰的胸口,抬头抗拒地看着他。

  “而且还不能用信息素控制,这种感觉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罗望舒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打算推开他转头就走。但他要走,周焰却不放了,按住他后腰的手猛地用力,两人的躯体贴得更紧。

  “别跑,话还没说清楚。”周焰低声说。

  “说清楚什么?”罗望舒被他按着后腰,却感觉胸口喘不上气。

  “你说。”

  于是他就真的说了:“那我不是二十多年也没遇上别人,就遇上你了?让我谈什么别人?至于掌控欲,你太看低我。我真要叛逆的话,找Omega处对象去了。这种事你想说清楚,还真说不清楚。就像我不认识十七岁时的你,但我从来没忘过,现在回过神来再转头看,十七岁的你我也给意淫一遍。”

  罗望舒这话说得狂浪放肆,明明他追人,却处处显得像掌控全局。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被周焰手掌按住的后腰快烧起来了,那温度才离开他的身体。后背一下凉飕飕的,有点空虚。

  开始还能笔直地对视,但他很快在周焰带着点温度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走道里灯光暗下来,罗望舒注意到周焰眼角的一小截影子,让他平素温和的脸,无端伸出一股压迫感来。

  黑暗中周焰很轻地笑了一下。

  罗望舒敏感地不行,抬头问他笑什么。见周焰不说话,他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模样,像只试探猎人的小狐狸。

  “你想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吗?周焰,你好奇过吗?”他话音软下来。

  周焰还是不说话,但罗望舒感觉,他浑身的荷尔蒙好像无声地流淌出来了。

  罗望舒的表情也很微妙,心意仿佛都写在脸上,是那种‘如果你问,我也可以全部告诉你’的表情。

  “下周日晚上六点,在万象海口等你。”

  碰过手之后,他又得寸进尺地踮起脚,嘴唇飞快在周下颌处碰一下,转身跑回走,看冰糖去了。

  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还趴在冰糖床边,身上披着周焰的外套。

  那会儿凌晨的光刚出来,慢慢地照亮这间空气悲伤的房间。他茫然地把自己埋到衣物温暖里,闻到了一些很淡的,属于周焰的味道。

  现在想想,他当时至少应该回个头,看看周焰的反应是什么。

  手中的焰掉下半截烟灰,罗望舒回神,懒洋洋地伸到烟灰缸里弹了下。刚低下头抿一口酒,就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他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家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