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句二
闻骁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怎么想的,忽然说:“娶老婆又不是娶腿,管腿瘸不瘸?”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住了。
夏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呼”地一下,烧得滚烫。过了一会儿,他咽了口唾沫,问:“那你……我……?”
“婆,老婆的‘婆’字,会写吧,”闻骁说道,“女字旁。”
“……噢。”夏珏应了一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闻骁保持着双手十指交叉的姿势,用力夹自己的手指,感受那种令人清醒的酸痛。
四周非常安静,只有风声,吹到这里那里,自由而无聊。
夏珏直起身,真正让两个人的背贴在一起。
贴上的那一刻,闻骁觉得他真是瘦,骨头硌着肌肉,硬碰硬。再想起之前他把人揍得满脸血的样子,就有些微妙的反差。
“你经常和人打架?”闻骁问。
“偶尔——也不能说偶尔了,”夏珏说,“反正以前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闻骁被他这个说法搞得一愣,随即忍不住抖动肩膀,被反应过来的夏珏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闻骁闷哼一声,还是止不住笑:“你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还不让人笑了?”
“呸呸呸,”夏珏涨红了脸一顿呸,“那你呢?看你这么猛,每个月有好几天吧?”
闻骁说:“没有。我第一次。”
这回轮到夏珏笑个不停,拖长了声音道:“哦——小马儿第一次——”
闻骁抬手,屈起两根手指,利落地反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夏珏条件反射地捂着被敲的地方,回头,“你自己都笑我。我笑你,你就揍我?”
马尾甩了一下闻骁的后脑勺。闻骁道:“嗯。”
“天理何在啊……”夏珏喃喃道,又说,“哎,真羡慕陶桃。”
“什么?”闻骁问。
夏珏叹气:“还有什么。你这第一次打架,不是为了她?”
闻骁却想起了砸在夏珏脚边的一板砖。
“那伙人你认识?”他转移话题,“那边喊‘亮哥’的时候你好像有点反应。”
夏珏迟疑道:“也不确定吧,就是感觉可能是钱飞杰的弟弟钱飞亮,以前跟我一个学校的,好像留级有三年了。”
“高中?”闻骁问。
“……中专。”
安静片刻。
“我们学校,我那届,只有我一个人考上大学了。”夏珏说,想表达什么。
闻骁朝他脑袋那边比了个大拇指。
比了两秒,指节上一痛,还有点湿润,收回来才发现被夏珏咬了一口,两行牙印。
“你属狗的?”闻骁莫名其妙。
夏珏说:“你才属狗的,我属——我属于你好吧。”
“……”闻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土不土?”
夏珏轻哼了一声。
又安静,风将他们围绕。
“土就土吧,”夏珏低声说,“反正在你眼里早就够土了。”
闻骁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夏珏咬了咬嘴唇,“你一直是怎么看我们的?”
“用眼看,”闻骁说,“你就你,哪来的们?”
“……那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皮。”
“还有呢?”
闻骁忽然轻咳一声:“……骚。”
背后猛地一股巨大推力,闻骁使劲抓紧屁股底下的石头边沿,拼着蛮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FUCK!”他骂了一声,骂完就笑了。
“闻骁!”夏珏在他背后气鼓鼓地叫,“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平时根本不见你笑一下,现在几分钟,你自己数数笑我几次了?”
“太好笑,数不清。”闻骁声音懒洋洋的。
夏珏气得转身,一脚抬高从背后绕过闻骁,双腿一夹,从背后骑到他腰上,双手伸到前面想拉扯闻骁的脸。
闻骁条件反射,上身一缩,低头,两手直接把夏珏掀了个跟头,团成球骨碌碌往下滚。
底下是草丛,蓬松,但落差有点大。闻骁不忍心地用腿接了一下,夏珏没摔太惨,但脸先着了地。
柔软的闷哼,半天没动静。
闻骁双手撑了一下,也跳下去,皱眉问:“没事吧?”
本来一动不动的夏珏骤然抱住他一条腿,想掀翻他,掀了半天发现太沉了,竟然掀不动。
“……”夏珏站起来,满头草,郁闷,“你真练过功夫啊?”下盘也太稳了。
闻骁说:“从小学散打。”
夏珏嘟囔了句脏话,语气凶巴巴的,但闻骁一点没感到威慑力。
两人爬回石头上,夏珏拍着身上的草和泥,有点委屈:“皮我认了,但是……是怎么回事?”那个字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就当是夸你可爱吧。”闻骁想了想,说道。
夏珏动作停顿。
“真的?”他问,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闻骁说:“嗯。”
夏珏脸上又热了起来,雀跃,隐藏不住的开心。直男夸人就直男夸人吧,他想。
“那你对我,至少有点好感喽?”夏珏试探。
闻骁道:“你这是挖坑给我跳?”
夏珏缩了缩脑袋:“不敢。”
不敢才怪。闻骁心想。
他们之间的第三次安静,风中传来虫鸣、簌簌的叶声。两个背靠背的少年,头顶月光,静静坐在荒山的石头上。
许久,夏珏叹了口气。
“你应该特看不上这里吧。”他低声道。还有隐藏的后半句:也看不上我。
然而闻骁摇头:“没有。”这是实话。他感觉这座县城不算多糟,城中村看着简陋,但该有的设施都有,城里也能找到档次不错的商场,何况还有所本科学校。
当初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里多破旧,而是有些其他原因。
“也确实,我们这儿不是最糟的,算是处于一个很奇妙的位置:差不至于最差,好又说不上太好,等于一个矛盾点。”夏珏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道。
“怎么说?”
“旧村改造嘛……就是我妈怀我那年。那时候的政策,基本每户人家都能盖有天有地的楼——有钱的砸钱盖,没钱的借钱盖,之后就是靠附近的小企业招工,吃外地人的房租。五层,十个套间,租金再不高,也总够一家人生活、还贷。”
闻骁对当地的房租大致有概念,夏珏家那样的二室居,年租金两万不到,一室居一万出头,十个套间加起来,确实不算太少。
“不过我们家的房子很早就被我妈卖光了,只剩下现在住的一套,”夏珏笑笑,继续道,“否则你也不需要和我挤在一起。像凯哥,钱飞杰他们,房都在,不用愁什么,随便找个工作也行,不工作也没关系。李锐他爸早些年卖了几套房下海创业,办了家包装厂,做得挺大,他反正是一直打算经手家业的。”
“你妈妈就一直没再回来过?”闻骁问。
“嗯,”夏珏点头,“她不会回来的,我觉得换做是我也一样。毕竟这个地方,想离开很难。”
“怎么说?”
“就拿李锐来说吧,他五岁开始就在我们那一片当老大,因为当时他们家第一个开始做生意,也只有他家发了大财,从那时候起,他的人生计划就是两个字:长大。长大就能接他爸的班。还有凯哥,叔叔阿姨也是随他做什么,只要他不离开这座县城,不花大钱,不沾赌之类的。”
闻骁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温水煮青蛙。”
夏珏说:“差不多。那天跟着李锐的那帮人,钱飞杰,董岩,黄星泽……打球的时候你应该看出来了,都让着李锐,因为他们要么就是没工作,只管问父母要钱花——父母会给,但肯定不如他们花得快;要么就是外地人,在李锐家打工。所以就都靠李锐了。凯哥除外,他是闲不住,自己跑去找了个工地的活干。”
闻骁听了,觉得确实就像夏珏说的,这样的生活不能称之为好,但也不能说糟糕,至少衣食不愁。
“那你呢?”他问。
“我——想——离——开——”夏珏忽然抬高音量,放声大喊。
闻骁被他吓了一跳,皱眉低喝:“干什么!别吵到人家!”
附近的居民房灯都暗了。
夏珏不听,甚至从石头上站起来,朝着山里,朝着夜间的雾气,朝着风吹去的方向,朝着许许多多的未知,又喊了一遍。
“我想走——”他双手拢在嘴边高喊,“我——要——离——开——去——上——海——”
月光与梦,他漂亮的脸,挺拔的少年,是诗的画面。
闻骁却受不了他这突然的文艺细胞,转过去,手臂一伸,扛麻袋一样一把将人扛了下来。
与此同时,居民房有灯亮了,刺耳的声音大骂:“哪家傻逼不睡觉半夜吼啥呢吼!就你有嗓门!”
“听到了吧,”闻骁面无表情地对夏珏复述,“就你有嗓门?”没意识到虽然姿势不太温柔,夏珏总归是被他搂在怀里。
夏珏被扛下来的瞬间有些眩晕,随后就意识到了。他扑上去猛烈抱住闻骁的脖子,紧紧的。
“……你这是要谋杀?”闻骁的声音被闷在他胸口。
夏珏又说:“不敢。”不舍地松开他,人还是跪在他腿上。
闻骁被硌得疼,想把他扔下去,但夏珏一直望着他的眼睛,神色还带着刚才放声大喊过后的兴奋,像是有话要说。
“干什么?”闻骁问。
夏珏右手食指比在嘴前,“嘘”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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