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端
裴衔意嘴角的笑意深深,眼神却是冷的。
谢知看到他的手很不明显地颤了颤。
裴争虹安静了许久,涩声道:“这几年你没说过这种话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那边强势的语气潮水般退去,“……今天是你的生日,礼物被保安拦了,记得去取。”
裴衔意的嘴唇抿得死紧,黑黝黝的瞳孔深不见底,执拗且冷漠。
裴争虹道:“小意,我们四年没见面了。”
听到这话,裴衔意反而笑了一声:“因为我识趣。”
“这种话说出来伤人伤己,何必。”
“过虑,不伤己,我很快乐。”
“你的病怎么样了?”裴争虹不知道好端端的儿子怎么忽然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头疼地跳过话题,心里惴惴,“我询问你的助理,他说疗程还有一半?”
“死不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听不惯?我挂了。”
不等对面的裴争虹说话,裴衔意直接挂了电话,单手摁关机。
随即朝谢知无所谓地一笑:“有趣吧。”
谢知在这场争执中安静吃完晚饭,拿着餐巾按了按唇角:“不太有趣。”
万万完全没想到,裴衔意和家里的关系僵硬到这个程度。
父子俩跟仇人似的,对话必呛,四年未见。
他心里存疑,想要问问,看裴衔意挂完电话消沉的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
饭桌上死寂一片,直到吃完饭拿出蛋糕。
两人产生了争议。
谢知要用蜡烛插上二十八这个数字,而裴衔意坚持自己还是十六青葱一枝花,张牙舞爪打死不肯变老。
两人僵持半天,谢知后退两步,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他,冷冷道:“随你。”
裴衔意夺得胜利,满意地插上十六这个数字,闭眼许了个愿,一本正经地祝自己十六岁生日快乐。
谢知默不作声地保存了视频,取名“十六”,准备等裴衔意清醒后拿出来取笑他。
为了新电影,谢知最近在增肥,放心地和裴衔意分吃了蛋糕。
这家甜品店口碑很好,A市只此一家,极难预约,普通顾客提前半个月都不一定排得上号,还是托黎葭的福才提前一天订到。
蛋糕不大不小,刚好够俩人当饭后甜点。谢知给黎葭发消息道了谢,收获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他睡了”。
【谢知:。】
【天线宝宝:有事找我,别找他,离他远点。】
不知为何,宗溟防谢知防得像只护着肉骨头的狼狗,谢知最近联系黎葭,十有八九说话的都是宗溟。
他挑了挑细眉,没再回复,两人默契地删了对话,假装无事发生。
耽搁了下,抬头裴衔意已经不见了,头顶传来呼声,谢知仰起头,裴衔意俯靠在三楼的围栏上,冲他招手:“上来,现在该送我礼物了。”
谢知满头雾水:“送过了。”
“那是你想送的,这是我想要的。”
“流氓逻辑,二十八岁的你会因这句话脸红的。”谢知和他对视片刻,拧眉上楼,走到三楼时,脚步顿了顿,“你要什么?”
裴衔意看起来有点小兴奋,领他往里走:“嘘,保持神秘。”
谢知脚步闲散,落后两步,睨着他的后脑勺,忽然觉得这样的裴衔意也挺可爱。
他懒得再纠回裴先生光辉神武的形象,亦步亦趋跟着走,顺便打量没怎么见过的三楼。
和二楼的布局其实差不多,只是每间房门都紧紧闭着……除了最里面那间。
那间屋子应当就是目的地,裴衔意的脚步加快了点,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
嘎吱——
里面的布置滑入眼眶。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油画,书架上整齐罗列着一排排精装书籍,飘窗上堆着几个玩偶,旁边是一盆玲珑袖珍的重瓣月季,徐徐吐出粉白色的花瓣。
柔软的羊毛地毯铺了满屋,象牙白的沙发对面……是一架被米色罩布罩着的三角钢琴。
谢知愣在门边。
裴衔意背对着他,没发现异样,走到钢琴边,扯开罩布:“我这几天上来,看到这里有架钢琴,好像买来后一直放着积灰,之前在网上看到你弹钢琴的视频,你好像很擅长?我想听你弹。”
他的动作稍微一顿,想起视频中弹着琴的俊秀清冷的少年,心底涌出股热意,珍惜地用指尖轻轻扫了扫黑白相间的琴键,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发觉的羞涩与紧张,“以后你想弹的话……也可以直接上来,这里不是你的禁区。”
他的话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谢知的心脏砰砰跳着,回响一下下敲击着鼓膜,血液似乎在回流,指尖发冷似的颤了颤,脑中嗡嗡一片乱响。
钢琴散发着某种魔力,让他痛苦,又让他着迷。
他扶着门框站稳,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将目光从上面撕开,冷汗涔涔。
七荤八素里,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弹不了。”
裴衔意模模糊糊触及到了久远的回忆,正满心期待着,闻声愣了愣,看向门边:“为什么?”
谢知迅速别开头,藏起发抖的手指,靠在墙边背对着他:“……不想弹。”
“这是什么理由?”裴衔意不爽极了,“说好的今天听我的呢?不是答应我给我礼物吗?”
谢知直接了当:“不弹。”
裴衔意怔了怔,望着门边谢知露出的半边代表着拒绝的背影,眼里有受伤的痕迹。
他觉得委屈极了,眼眶都在发红,紧紧咬了咬后槽牙:“你很讨厌我吗?”
谢知不懂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裴衔意吸了吸鼻子,“你就是讨厌我……明明是你最擅长的事,我只是,只是想听听你弹的琴……”
谢知闭上眼,耳边响着裴衔意小声的控诉,指尖搭在臂弯里,沉默地敲了会儿,转身伸手,啪地摁灭了屋里的灯。
月光幽幽斜映而入,被水蓝色的窗纱筛过,像层薄薄的霜,屋内暗下来,模糊了一切。他的收回手,轻声问:“真那么想听?”
裴衔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关灯,闻声眼睛一亮:“想!”
他这一阵经常做梦,梦到少年谢知坐在黑暗的舞台中,在聚光灯下弹琴。
那个场景清晰得过分,像是深刻在灵魂里的印记。
他想再看看那一幕。
谢知不露声色地擦去鬓旁的汗:“想听就叫哥哥。”
裴衔意毫无原则:“哥哥!我想听琴!”
谢知笑了笑,稳住脚步,悄然擦去指尖的冷汗,一步步挪到钢琴边坐下。
屋内幽暗,他的表现又太镇定,裴衔意完全没发现不对,坐到沙发上,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微光。
朦胧的月辉从飘窗外漏进,倾泻在钢琴边的人身侧。
银辉镀在谢知的侧颊上,连眼睫都被渡了层银色,优美得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谢知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咬了咬牙,模模糊糊地想:不能再躲了。
他躲了四年,不敢触碰这段蒙尘的回忆,在还完最后一笔钱前,自我麻痹了感官思想,现在……必须想起来了。
爸爸妈妈在公寓里自杀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敢再弹琴。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落到熟悉的琴键上,脑中光怪陆离,克制着恐惧,决绝似的,按响第一声。
——当!
《小夜曲》的前奏响起的瞬间,裴衔意就听出了不对。
短短的一小段,谢知弹错漏音,比初学者还不如。
直至此时,沉浸在某一场美梦里的裴衔意才发现不对。
谢知的手指在发抖,尖削的下颔上汇聚着一滴汗水,眼睫被汗湿,乌黑地遮蔽在眼睑之上,不断轻颤着,呼吸也不稳。
他在做美梦,而谢知却仿佛被推进了一场噩梦中。
裴衔意震了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弹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按住谢知的手:“谢知!”
谢知茫然地睁开眼,眼眸微湿,泛着红血丝,神色痴滞。
四年了,他还是这样,一旦触碰到钢琴就会陷进那场噩梦里,久久难回。
裴衔意心口发闷,心脏像被人扔进了破碎的玻璃渣堆,滚来滚去,扎得他透不过气。他强硬地将谢知的手掰回来,重新放下罩布,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不断擦去他掌心里的冷汗:“对不起……对不起,不想弹就不要勉强自己。”
“抱歉。”谢知没反应过来,满额冷汗地呢喃着,“我不是不想弹。”
是弹不了。
裴衔意腾地冒出股针对自己的无名火。
他腮帮紧绷,咬着牙望了会儿他苍白的面颊,忽然跳起来,攥住谢知的手,大步往外奔去。
谢知这才回了神,好在腿够长,跟得上他急匆匆的步子:“干什么?”
裴衔意不吭声,飞快下了楼,又冲到车库,啪地摁开灯。
谢知彻底回神了:“你要出门?”
裴衔意依旧没说话,拽着他走到前不久入驻的那辆重机车前。
冷白的灯光下,机车像一只静卧的猎豹,漆黑的机身上掺着几道火焰般的金色,折射出炫目的光,张扬又漂亮。
谢知和机车面面相觑,怀里被塞进个头盔。
再一抬眼,裴衔意已经坐到机车上面了,大喇喇地跨着条长腿,头发不太修边幅地翘起一缕,英俊的脸上扬着抹飞扬的笑意,朝他吹了个口哨:“来。”
这张融合了成熟男人韵味与少年轻狂气质的脸,奇异的性感,还很……诱惑。
谢知不甚自在地撇开视线,看了眼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