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麟潜文案
唐宁笑了笑:“跟你说你也不懂。”
楼下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爆炸巨响。
文羚吓了一跳,放下茶杯趴到窗口向下望,有浓烟从厨房窗口涌出来,不少佣人从宅门里跑出来,大叫着天然气爆炸了。
文羚愣了愣,回头看唐宁。
“放心,我们唐家过了今晚就会在国内消失了。我要送给梁在野一份礼物。”唐宁缓缓拉开挎包的拉链,“我和你也没有仇。但我得让他失去点什么。”
文羚读懂她的意思以后立刻朝门外跑,然而唐宁先一步走出卧室,朝房间里扔了一个玻璃瓶,迅速把文羚锁在屋里。
玻璃瓶炸裂在地板上,透明液体四处飞溅,浓重的汽油味扩散开来。
老宅东苑各处都燃起了火焰,宅院自带的消防用具却被人破坏了。
短暂的几分钟内滚着黑烟的火舌就已经舔到了二楼,文羚用尽力气把饮水机推倒打湿蚕丝被,然后拽掉窗帘剪成条连接起来。做完这些文羚已经没有力气了,坐在打湿的被褥里扶着胸口喘气。即使他身在二层,因为老宅构造宽阔,层高非常高,靠他自己根本也爬不出去。
他所在的小房间偏僻又闭塞,此时就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喧嚷声,哭叫声,火焰燃烧木材时的噼啪炸裂声,还有狗叫声。
文羚听到他的狗在拼命挠卧室的门,疯狂吠叫——它原本应该被栓在院子里的。
文羚走到门边,把最后一瓶矿泉水贴着门缝倒出去,然后下命令:“善哉,躺下。”
那条大德牧异常听话,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浑身皮毛都裹上了水。
“去吧,跑出去。”文羚贴着门对它说,“谢谢你。”
大狗哀叫了好几声,叫声渐行渐远了。
浓烈的黑烟熏得文羚喘不上气来,他用湿窗帘捂着鼻子跪在了床边。床底下有一盒旧白夜水彩,水彩底下压着梁如琢的照片和袖扣,文羚慢慢把它们拿出来,装进了湿被褥拉链里。
想了想,又去书架上翻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也装进了湿被褥里。
外边的火星溅落进来,引燃了地上的汽油,火焰立刻舔到了墙上的画,一幅一幅的画开始燃烧。
文羚平静下来,默默坐在小角落,望着墙上燃烧的画。
那些都是他用绝望画成的作品,确实,再过一瞬间这些画就会化为灰烬,但当它们熊熊燃烧时,就拥有了光明。
文羚好像读懂了什么,但这些事他也只能带回天堂思考了。
他又听到了狗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的,它的肺好像都在呼啦呼啦地响。
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喊。还有佣人在尖叫,二少爷!二少爷快下来!
小窗就那样炸开了,梁如琢敏捷地从窗口翻进来,和冲天的火焰一起,像耀眼的加百列降临在他面前。
文羚怔怔地想,这个构图好完美,为他添一双翅膀就更加完美了。
“羚儿!”梁如琢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把文羚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拉回了现实。
“宝贝,你那条狗真没白养。”梁如琢用地上的湿被把他裹起来,飞起一脚踹开卧室门,抱着他翻越护栏,向楼下飞奔。
“别害怕。”梁如琢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护在他头上,宽阔有力的手掌把文羚的脸捂住按在胸前,不顾一切地在掉落的火苗中向外冲。文羚听得到梁如琢心脏有力的搏动,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句喑哑温柔的安慰,不怕,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在我怀里不要动,我爱你。
烧断的巨大木雕砸了下来,梁如琢想也没想就把文羚护在了怀里,燃烧的木杈挂在半截装饰铁链上直直朝梁如琢的眼睛刺来。
眼前忽然一黑,紧接着变成了一片血红。他看见文羚在对他笑。
文羚把右手从梁如琢眼睛上移开,整个手背被木杈贯穿了,血淋淋地像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梁在野是跟消防队一块来的,他和郑昼飞车赶到时整个东苑都笼罩在一股巨大的黑烟中,佣人管家都在哭泣叹息,左右都不见文羚的影子。
消防员们拉起警戒线,把梁在野拦在外边,梁在野大力推开几个消防员往房子里跑,嘴里咒骂唐宁那个毒辣的泼妇居然会调虎离山。
他一直不明白唐宁所说的付出惨痛代价意味着什么,金钱吗?公司吗?合作伙伴吗?他不明白,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但看着文羚卧室的小窗燃起冲天火焰,冒着滚滚浓烟时,他感到痛了,从骨到皮地痛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心尖上正在挣扎着失去。
宅门轰的一声被人踹开,梁如琢抱着文羚缓缓走出来,无情地看了马上要冲进来的梁在野一眼,撞开他的肩膀走向救护车,大德牧伸着舌头跑过来舔文羚垂落的脚。
护士们争分夺秒地接下文羚虚弱的身体,梁在野也想跟上去,被梁如琢一拳揍翻在地上,发狠的拳头雨点一样密集地落在脸上身上。
梁在野刚想还手,就看见他弟弟脸上湿了,眼泪淌得毫无风度。
上一次他弟弟哭是什么时候呢,梁在野怔然回想。
哦,原来他没见过。
第46章
眼见奔着要他命来的一拳狠狠落下来,梁在野翻身避开,那一拳就砸在了庭院的植草砖上,砖头表面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梁在野无话可说。文羚被接走时脆弱得就像只被掰断翅膀的小鸟,瘦弱的手臂血淋淋地垂在半空。这个孩子可以为了画画甘心被包养凌虐,却如此轻易地把右手失去了。
梁如琢忽然发现文羚遗落的蚕丝被被罩里塞着鼓起来的东西,他踉跄跑过去翻,急迫的样子和慌忙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孩子一样——他猜想文羚至少会带出一幅画吧,那间屋子里每一幅都是文羚的心血。
里面却没有画。
只有一盒用完的干涸颜料和梁如琢的一半照片,是从合影上剪下来的,和那枚珐琅袖扣放在一起。
梁如琢跪在地上,抓狂地扯自己的头发发泄低吼,汗水把发梢黏在了沾上脏污的脸颊上,左半边脸溅上了一大片血,现在已经干涸了。
他把一个年轻艺术家的手毁了。一个二十岁就能画出《圣与光》的天才画家未来有多少种可能,他不慎把维纳斯的手臂打碎了,他成了世界的罪人。
而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兄长。
“他是你嫂子……”梁在野喃喃着。
梁如琢拧了拧手腕站起来:“现在不是了。”
他开车赶到了医院,穿着白大褂的李文杰一见他就骂了起来,哎,胳膊皮都要掉了,快,赶紧带他去处理。
他把一步三回头的梁如琢从抢救室门口拖走,去处理小臂上的烧伤,还说你小嫂子活着呢先顾自己吧。
梁如琢垂着眼皮纠正他,现在是我老婆了。
李文杰被噎得直顺气,等会还有台手术,伺候不了这位少爷太久,扔了块纱布让他先把脸擦擦。
事实上文羚身上并没有烧伤,除了缺氧和吸入高温空气导致气管轻微充血,因为梁如琢来得及时,没有造成心脏衰竭,捡回了一条命。用他的话说,他被梁如琢保护得很好。
梁如琢昨晚熬了整宿的夜,刚从文羚的学校拿到那幅画,想回老宅看看他,路上就被那条大德牧挡住了车。那条狗毛发烧焦了几撮,对着他狂吠,扒他的车窗,疯狂得像要把他从窗口拖出去,他才意识到老宅可能出事儿了。
想来这是命运的安排,哪怕去晚一分钟,可能就真的失去他了。
单人病房在三楼,电梯口离得太远,梁如琢上楼梯时才发觉身体的疲劳,徒手攀上单层高接近四米的老宅二楼,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冲天的浓烟和火舌几乎舔上了他的身体。
文羚躺在整洁的白被褥里,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中,半长的褐色发丝乖巧地搭在枕头边。
梁如琢才感受到一种安详和宁静,被抚慰般松懈了身体。刚刚还浑然不觉,现在却感到身体每一寸肌肉皮肤和骨骼都在疼痛。
他小心端详文羚受伤的右手,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他问医生会不会影响手指灵活,这孩子是学画画的,医生叹了口气,告诉他那得在病人积极配合治疗和复健的情况下看天意。
“放心。”梁如琢坐在文羚身边,吻他的睫毛和脸颊,“不会有事的。”
梁如琢乐观地想,天意向来都会放过美人的。只是治疗和复健而已,他打长途回去给自己的公司助理,要他提一笔钱,再去物色最好的骨科医生和复健师。他没能遵守诺言,在医院外的树根底下抽了一晚上烟。
快天亮的时候他哥找到了他,要进去看文羚。
梁如琢两夜没合眼,眼下有一圈乌青。
这画面太熟悉了,每一次都是他把文羚送进医院,他哥姗姗来迟,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毫无男人的风度和担当。
“是唐宁那女人算计报复我,我跟你解释不着,我要见羚儿。”他大哥看起来也熬了一宿,浑身都是烟熏火燎的脏痕。
大哥永远是强势的,但一遇上文羚的事就变得有点冒失,他自己进去找,直奔病房。
梁如琢疲惫起身抄近路上楼。
文羚还没睡醒,于是他们又在病床前低声争吵起来。
梁在野起初只是自言自语骂唐宁,哆嗦着去摸文羚搭在枕边的手。
梁如琢一把拨开他的手,像护食的犬科猛兽一样恶狠狠地瞪他,轻声讥笑:“你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没人管吗,至少他是个病人吧。抢人的时候不是挺牛逼的,你有能耐抢你倒是上点心啊。”
他盯着梁在野,昔日的温和有礼变得刻薄,被火炙烤过的嗓音低哑:“当初你怎么没被撞死,我怎么就没放你把血流干呢。”
梁在野喘着粗气,咬牙问:“我自己命大,跟你有狗屁关系。”
“有关系的。”微弱的嗓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文羚脸色仍然苍白病态,轻轻敲了敲床板要他们安静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醒的,也许一直在听他们争吵。
他的声音很轻:“好在那个医院虽然血源不足,设备却还跟得上,兄弟之间只要血型相配,处理过也能用。”
梁在野如遭雷劈。梁如琢倚床哂笑,倒了杯水喂给文羚:“这是我众多后悔的事中最后悔的一件。”
大哥走之前留了句话,说他派人去拦了,郑昼那边也跟警方联系过了,那泼妇有自己人接应,早一步出境了,他们在美国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是吗,在美国。
梁如琢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梁在野离开后,文羚抬手抹梁如琢脸上的血渣,抱歉地笑笑:“你怎么不洗干净,这样好难看。”
梁如琢把他输着液的左手轻轻按了下去,卷起一块毛巾垫在他掌心下边,替他把额头前的乱发理整齐:“只顾你了。还疼不疼?”
文羚勉强翘起唇角:“没事。”
梁如琢眼神暗了暗,忽然收敛了温柔,托着腋下把文羚抱到自己两腿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问他“你平时叫我什么。”
文羚迟疑了一下:“……如琢……不对吗。”
“叫叔叔。”
“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像叔叔。”像弟弟。
“快叫。”
“……叔叔。”
叫出口的瞬间,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个称呼意味着年长者的保护,意味着可以向他索取,而他会任自己予取予求。
他的胸膛特别温暖,被檀香熏染多年,连呼吸都带上了雅致的气味,轻吹着他的耳廓。
文羚鼻子一酸,转身把头埋进他怀里。
“很疼,很疼。我没想到会这么疼,怎么办……”他埋头哽咽着,很快梁如琢的衣襟就被打湿了。
他终于不再向大哥乞怜,终于肯把痛苦诉诸于口,终于愿意在清醒时暴露脆弱,终于肯像孩子一样表达依赖了。
梁如琢在家人的冷漠和残酷的竞争中长大,好像从没人把他视作能依靠能信赖的人,他习惯了寂寞孤独和声色犬马,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孩当成星星,还保护得严严实实。
梁如琢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原来你不是一朵小玫瑰,你是种下玫瑰的小王子,玫瑰在我身上生根。其实我不是星星,也并不明亮,但我会在漫漫长夜里飞入你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