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眼黑猫
那时侯春日迟迟里,宋观看见对面这个人深色的眸子,清亮得如同盛着星子的河水。明明是澄澈得一望见底的模样,却又委实让人看不明白。他看不懂乔师弟眼中的情绪,浓墨一样的黑里,像深藏着一个经年累月的秘密。
宋观看不懂,也不会明白,因为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相遇,可于另一个人而言,却是横亘着一生执念的久别重逢。那时他只看到对方垂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四月草长,重重叠叠的绿里,这个住他隔壁但与他并无什么往来的师弟,就那么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来当真是个如春风执笔般的笑容,宋观见了,下意识地便也回了一个笑。
他后来不记得的,是那时对方唤他的一声师兄。很轻。亦不记得的,是那时侯他听见这声师兄的感觉。有些重。那样珍而重之的语气,又是小心翼翼的,就好像面前的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彼时的宋观有一瞬愣怔,然后想,这……这不就分个鸡爪么?真那么感动?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师弟真的很爱很爱吃凤爪。
……
此后种种,便有那么一两分似上辈子,但也只那么一两分。譬如宋观时常往乔明那里跑着,因为师弟烧的一手好菜。宋观自打在乔师弟那里蹭过一顿饭之后,觉得好吃得让他差点流泪,之后就一直厚着脸皮赖着蹭饭不走了。
再譬如宋观时常会去问师弟招式。武是要好好练的,在穿到这个坑爹世界之后,这一点宋观早就认了,他一直琢磨着自己这穿了估计也就穿不回去了,与其感叹世事无常不如早点适应这个武侠世界。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师弟一教人武功整个人都大变。行为已不能用严厉来形容,略有些凶残。宋观每一次练完武,都深深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在练武,而是在燃烧生命。
于是作息在练武和蹭饭之间变得规律。至于剩下的时间倒是多变,有时候会是少阳派弟子的集体活动。譬如月上枝头,这一日众弟子偷偷摸摸地一齐爬上了屋,诸人分赃了从师父那里偷出来的几坛酒,小声地聊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有关姑娘的话题。一人说:“我上回见着峨嵋派的姑娘了,全都特别好看,一个个都长跟小仙女似的。”说话的人一脸神往,这话听得宋观也特别神往,他特别想见识一下这个所谓的“像小仙女”具体是个什么模样。转眼间话题已经进行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个时候宋观拿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乔师弟,问了一句:“师弟,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夜风微凉,四下的虫鸣声里,伴着周围少阳派弟子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中,宋观听见乔师弟“嗯”了一声。很轻的一声,但他离得近,听得分明。
其实宋观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很有些意外。乔师弟偏过头,带了一点笑:“师兄好像很惊讶?”宋观经这么一说,果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大惊小怪了些,忙说:“没有没有。”否认完了又咳了一声,到底有些好奇,想了想,靠过去点,假装像是不经意地那么随口一问:“哦,那她,是什么样子的?”
对方闻言微微顿了一下,默了半晌,轻声说,“他人很好。”声音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很温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是极轻的一句,近乎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其实骨子里有些凉薄。”他这样说,“有时候觉得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对人好也是,对人不好也是。”
宋观听了之后有些诧异,这真是个奇怪的形容。
他不由地转过头去看师弟。
此时天上明月落落,驱散了黑寂,虫鸣声起伏里,清辉泠泠地笼了师弟一身,师弟右手还端着碗,修长的手指搭在碗沿。乔明就这样半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碗里是琥珀色的酒水,酒水盛着月光轻微的晃动着,仿佛一个低迷的梦境。
“不过这都没有什么关系。”师弟说,“至少如今我还能看得到他,至少……他如今还是真真切切地活着的。”
这句话说得奇怪,宋观有些疑惑,就好像那个妹子曾经死过一回似的。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死了。”乔师弟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声一直很平静,“梦里他死了,而他死后的那么多年里,我却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似想到什么,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想来他若是知道我做的事情,大约也是连梦里都不愿见我的。”
将手里的碗放下一些,师弟的声音里听不出其他半点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之无关的事情,“后来,渐渐的,我发现自己有些记不得他的样子了——记不得他笑起来的模样,甚至是他说话时的语气。”师弟神色平静的,“我那时候很害怕。每天每夜里,只有摸着他的尸体的时候才是安心的……”说到此处停住了,半晌,一声轻笑,“其实那时在梦里这样害怕,大约也只是怕自己终有一日将他忘记。”
皓月东升又下落,一个叠影间,仿佛已是挂在了树梢,万里清辉之下,宋观张了张嘴,言语一时间有些卡词。师弟好像很喜欢这个姑娘啊,宋观在心里肯定地评价着,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这真是个算得深情但压抑而又诡异的梦境,听得他唏嘘的同时,心里有点毛毛的。词卡了半晌,最后宋观斟酌着说:“这个……这个只是个梦而已啊。”
暮春的夜晚,繁星密布,夜风微凉里宋观拍了拍乔师弟的肩,安慰道,“梦里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顿了顿,又补着说了一句,“嗯,你别怕。”
乔明端着酒碗,天上清月泠泠,他看着宋观,一如许多年前半生远的过往里那样的专注,那个时候宋观往往在看着别的什么,而他则静静地在旁看着宋观。乔明伸手握住了宋观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间触及的温度是暖的,如他多年所思,如他多年所念——终于再不是死物一般的冰凉一片。“师兄。”暮春的夜色里,乔明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是这两个字,压抑了太多情绪,也只这两个字。
又六个月的光阴匆匆而过,转眼西风桂树秋,露香入花骨,微雨无声里湿透了月桂,是很寻常的秋日,唯一有什么不同的,大约就是那场将在无暇山庄举行的针对魔教的声讨大会。这一场声讨大会,宋观作为大弟子自然是要去的,而所有一切的陡变也全都发生于此。于宋观来说,他的人生简直就是在此化成一匹脱肛的野马跑疯了。悬崖下,石洞中,此刻宋观一手笼着自己的衣襟,看着满目狼藉,始终对事情发展成这样有些不能置信。
时间需往回倒退几天说起,那是在众人前去无暇山庄的途中,他们少阳派遇到“魔教”教众,事情的不幸在于两队人马打了起来,更不幸的是宋观这个大师兄遭到了重点围攻,不幸中的不幸是他被一巴掌扇得掉下悬崖。
一度宋观以为自己死定了,是乔师弟跟着一并跳下来救他,而两人也因此落到了崖底。而掉下悬崖之后的展开着实有些超乎宋观所料,比如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自然,他们发现的这个山洞,不是个一般的山洞,里头一应俱全的有石床有石桌有石凳,甚至连衣服都有,只不过有些旧罢了,再仔细翻看,连武器秘籍丹药都出来了,且山洞之外不远处还有一个湖,洗漱什么的不要太方便。多熟悉的桥段啊,这简直是天要他在此处大开金手指的节奏。这天降“馅饼”砸的宋观整个人都有些晕,他简直是要泪目,原来他还不算是被穿越大神遗弃的倒霉娃子。
宋观和乔明在这里待了六日,转折起于第七日。说起来都是宋观手贱。那一日他在洞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棵看着十分像番茄树的树。彼时宋观走近一看,觉得这树可真像番茄树啊,再近一些便觉得这结的果子也长得很像番茄。等走到树下了,擦,这他妈的就是番茄。
师弟是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见他打量这棵树,便也打量了起来,看了半晌,沉吟道:“那位前辈留下来的书籍里,关于周边植物的图鉴中,似乎便有这个。”见宋观一直瞅着番茄果子看,顿了顿,“……书上倒是说了,这树结出来的果实,倒确乎是可食用的,只不过味道有些怪。”
其实宋观不爱吃番茄,但他就是手欠摘了几个,师弟吃了一个,其余都是他吃的。之后想起来,他这是有多手贱才摘的这见鬼的番茄。回到山洞里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大对。起初不过是觉得有些热,后来那感觉越发得不好了,宋观扯着衣领站起来念了一声师弟,他想问一声师弟是不是也觉得有些热得慌,不知为何竟有些腿软。这一软,脚步就有些趔趄,这一趔趄,就差点往前跌,好在被师弟一把拉住了。可身子里头似乎燃着了一把火,烧得人蠢蠢欲动,尤其是沾着那一点肌肤相触的滋味,啧,真是火上浇油。
这后头具体怎么开始的,宋观记得不大清楚,后头的事情,也只得了一些零星的片段,但他的确记得的是,自己那会儿神智还清明的开初,是推开过乔师弟的。
那多年的yy小说不是白读,这种反应明显是误食了什么催情的东西,烂大街的桥段,宋观自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这种情况都是主角推倒妹子收后宫的好时机,但这明显的,眼下的情况他一点不需要这种展开好么!
如果山洞里只有宋观一个人,那么他遇着这倒霉催的情形,便也认了,大不了脱裤子开撸。可山洞里还有乔师弟,于是这个情况就很不同,毕竟自己一个人撸,和当着另一个人的面撸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然而这催情的效力太狠,宋观只觉得自己血液都要沸腾似的,身子里流窜着的那火烧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清明,但这不清明归不清明,他还是很有节操地克制着,起码得找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私下里自己解决……可惜这节操没多久就碎了一碎。
不记得是怎么起的头,但这结果确然是他同师弟亲上了。唇舌的交缠,是极深的吻。舌尖舔过上颚带来的战栗,宋观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居然觉得还……还挺有感觉的。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他的节操又碎了一碎。而等到他次日清晨醒转过来,看见这石床上留下的精彩痕迹的时候,抱歉,他的节操已经碎的不能再碎了,节操那种东西早已化成齑粉随风而荡,别说渣滓,就是连灰都不剩下一点。
对着床上狼藉的一片,干涸了的白浊,还有零星的那一点血迹,宋观呆滞好一会儿,然后拼命地回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回想了半天,除了自己起初按着师弟乱亲的禽兽画面随着回忆清晰地浮现起之外,后头别的再具体一些的情况,他真是一概记不分明。那些情形只留了一个隐约而模糊的影子,紊乱得很。若真要再细说,这再再往后的印象当中,唯一分明的,大约还是醒来后,那不可错辨的饕足感。
单这些迹象分开来说,都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它们全都串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种种联系到一块儿,就指向了一个宋观想要一头磕死在石头上的猜想上——他十分惶恐地想,昨天夜里,他是不是……是不是后来兽性大发!然后……然后……
……
快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第40章 第三弹 人生苦短不满就干
之后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宋观有空了就去气一气老爸,时不时去烦一烦宋谦,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反正小日子过得挺惬意。约莫也是太惬意了,于是时间的流逝在感知里变得极为快速。诸多事件里,让宋观对时间特别有概念的,大概还是要数这身壳子的外公生日,因为这周目有很多系统特别指定的任务,都是和宋观这身壳子外公的生日挂钩的。
今年外公的生日,是个十分不同寻常的日子,当然,这个不同寻常对宋观来说,不是因为许多年前外公在这一日诞生,而是因为,宋谦在这一日,终于和日后的真爱沈归农正式踏入假情侣模式了。眼见着这两人看着像是很亲密的踏入现场,宋观表示很欣慰,因为,从这里开始,终于就没他什么大事了。
按着系统的说明,关于他的戏份,和这两个主角挂钩的,是在三年之后。三年之后上赶的,就是他去绑架宋谦然后被沈归农一枪爆了眼珠子的戏码。而在此之前的这三年间,系统表示,宋观会被宋爸送到身在国外的某个好友那里,去进行心理辅导,因为宋爸觉得宋观心理不太正常,需要给治疗治疗。对于此事,宋观一点都没觉得反感,反倒还是挺期待的,他感觉应该会很好玩的样子。
果然外公生日没多久之后,宋爸就找宋观来谈话了,谈的就是出国进行心理治疗的事情。对于此事,宋观答应得特别利索。宋爸有些狐疑地盯着宋观看了会,宋观忙收敛了表情,表示,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去,特别特别不想去!表示完了这句话之后,他就被宋爸打包好了丢上飞机,人在飞机上的宋观心里想,所以啊,宋爸你这是何必呢。
宋爸的好友心理医生,是个大叔。大叔在观察了宋观一段时间之后,疑惑地表示宋观没有问题,可以回家了。宋观当然不肯,写了邮件发给宋爸说,“亲爱的矮子爸爸,大叔家的饼干特别好吃,我准备这吃个三年份的,一直到吃腻了再回来。”宋爸看到这封邮件真是差点一口老血喷屏幕上。宋观在大叔家过的特别滋润,他表示,不用在系统的强制下,费劲脑细胞地拼命开嘲讽脸攻击别人身高什么的,也不用再和黑口黑心肚里一片全黑的腹黑斗智斗勇什么的,真是太美好了。
第二年的时候,小谢来看他了。对此宋观还是有点惊讶的,因为说实在的,他同小谢真的……其实算不上很熟。那时候外头飘着细细的朔雪,门口的小谢裹得跟只球似的,小谢看着宋观吃惊的表情,十分不高兴:“你这是什么表情。”宋观立刻合上了嘴巴,默默掏出手机,输入了文字,表示:“我只是觉得,你穿成这样,还能从门口那儿挤进来,实在是有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小谢:“……”
之后的交流中,宋观得知沈归农和宋谦两个人估计已经开始动手折腾宋家了,谢家是没事,不过小谢的处境好像就不是很好,然后他一个人自己偷偷溜了出来,小谢:“没钱了,我想起你好像在这里,于是就过来了。”宋观:“……”宋观心里想着,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多一个小谢还是少一个小谢什么的,还真是无所谓。甚至出去玩的时候,因为有人陪同,旅程会变得更有意思了些。没多久之后,宋观和小谢两个人去爬了传说中这个世界上最高的一座山,爬了八分之一就爬不动了,实在是累成狗,宋观拖着小谢表示要拍合照,两人恶搞了好几张图,看着十分十分的蠢,外加脑残。小谢看到图就十分嫌弃地甩了宋观一脸雪:“傻死了!”被砸了一脸的宋观一个雪球丢回去,不能说话的他竖起了中指表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等到小谢一脸嫌弃的把这些蠢图放到自己网络社交账号上的时候,国内的狐朋狗友们反响十分大。“卧槽,你们两个!”“靠,什么时候搞上的!”“真爱……”“不科学”“在一起啊!”“你妹”“我也要去!”
两人就这么吃吃玩玩,宋观在国外待了两年多,十一月份的时候,宋观接到了宋爸的电话,让他马上回去。宋观愣了一下,这通电话应该是再过一年才打过来的,现在提前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哪里出错了吧?然后宋观发现,他脑海里这一目任务表上相关的任务,因为这一通电话,居然出现了自我变动而自动调整了,所有的事情都提前了整整一年。
宋观盯着脑海里自动调整了任务表,看了又看。这上头的任务除了时间提前了,当中的内容并没有其他变化。那他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这是目前的情景和大纲有了出入,但一切变动都在可接受范围内,于是系统就跟着进行了自我调整呢?
宋观并不太确定地这样猜测着,虽然有些犹疑,但待在国外的他就这么猜来猜去也没用。他把小谢丢给了大叔之后就回国了,回去之后才发现,宋家真是被折腾得够呛。那然后?然后,宋观就绑了宋谦。
宋观按照系统的指示,几乎没费什么波折就把人搞到了手,他按着既定计划绑着宋谦进入一个废弃的工厂。两年未见,宋谦的变化说不上太大,但也不小,他人已经退去当年的青涩,气质和容貌同两年之前相比,都有着细微的差异,甚至个子也蹿高了,大约唯一不变,也只有他脸上惯来便一直带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