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南雀
盛珉鸥将后面的复印件换到前面:“你记得这幅作品吗?”
被告席后方的悬挂大屏幕上开始同步展示证据,那是一幅彩色四格漫画,打扮成护士模样的妻子在工作一天的丈夫回家后,举着针筒开玩笑似的要给丈夫——“补充能量”。故事没头没尾,应该只是某部完整作品里的一小幕。
“记得,这是我的作品。”莫秋显然不明白为什么盛珉鸥要突然拿出他的作品,“是很久以前的了,讲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的温馨搞笑日常……”
“你很喜欢角色扮演吧。”
“……什么?”
“这部作品里,你多次描绘了妻子与丈夫间的角色扮演日常,有时候妻子是护士,有时候丈夫是海盗。这些作品完全由你独立完成,看起来你十分向往这样的角色扮演。”
孟璇君扬声反对:“这和本次案件无关!”
法官看了她一眼,表示反对无效,让盛珉鸥继续。
“你与罗先生完全出于自愿,正常交往,发生关系也不过是正常交往的一部分。如果不愿意,你在第一次后就可以报警,但你没有,你选择了继续,因为这根本不是强迫,只是我的委托人与你进行的一场角色扮演。”盛珉鸥步步紧逼,双手撑在证人席上,“他喜欢你,所以愿意满足你的一切姓幻想,将自己扮成一名暴力分子,拍下与你的视频讨你的欢心。他是影帝,这对他很容易。”
“没有,不是那样!”莫秋紧紧揪住衣襟,脸色惨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晕厥过去,“是因为他说要把视频发到网上……”
“发布视频到底谁的损失比较大?你,一个默默无闻,不需要露脸的插画师,还是他,一个拥有无数荣光与赞誉的大明星?”
莫秋一怔,讷讷说不出话:“是……”
孟璇君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反对!反对诱导发言!”
法官这次宣布反对有效,并让盛珉鸥注意询问方式,表示这可能会对陪审团造成不良观感。
盛珉鸥这才收回咄咄逼人的进攻状态,冲法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孟璇君此时脸色已经比一开始还要凝重,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今天这场仗,或者说接下来这起案子的每一场仗,都不太好打。
之后孟璇君开始询问罗峥云。起初也还好,莫秋只是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可当孟璇君开始拿出那些视频,反复追问罗峥云是否在床上对莫秋使用了暴力时,坐在控方席位上的莫秋突然失控了。他开始止不住地抽泣,捂着脸尖叫。他被击垮了,根本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孟璇君不得不申请暂时休庭,法官理所当然的同意了。
众人离开法庭退到了外面,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媒体人则忙着给自家杂志平台打电话,报告第一手消息。
“那个男人好贱啊,以为自己是天仙啊,我们峥峥怎么可能强迫他?看上他就是给他面子了好不好?”
“就是啊,还说我们峥峥打他,他不愿意他倒是报警啊,我看就是峥峥要和他分手,他出于报复才反咬一口,诬陷峥峥强暴他,好歹毒的男人!”
“而且我不信有人前一刻还爱的要死要活,后一刻就能因为对方在床上给他拍了个视频,动作粗鲁了点就要死要活的,这也太矫情了吧……”
“感觉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跳出来报警?”
“我们峥峥太难了……”
倚墙抽着烟,耳边满是罗峥云粉丝的污言秽语,我仿佛置身在一个荒诞又诡异的空间。这个空间人人都很有道理,觉得自己掌握了事实的真相,无需经过审判,已经明了谁才是有罪的那一方。此后无论怎么反驳,如何申辩,他们都认定这是蓄谋已久,是有意陷害。
不知道再过几年,回首往昔,这些小姑娘是会为了曾经的轻信懊悔惭愧,还是仍旧固执地坚持己见,相信罗峥云的无辜。 ——
抽完一支烟,法警召集众人回去,但庭审并没有继续,由于莫秋情绪不稳定,无法坚持庭审,法官宣布择日再审。
法院外,没拿到旁听卷的媒体望见罗峥云一出来,都一窝蜂似的上去采访拍照。
易大壮拍了两张被挤出包围圈,跌跌撞撞到了我跟前。
“靠,要不要这么猛。”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检查自己的单反设备,抬头一见是我,喜上眉梢,“枫哥,快跟我说说里面的情况!”
天已经没有再下雨,但仍然阴沉沉的,让人不太舒服。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望着走远的那拨人道:“情况不太妙。”
易大壮同我一起望向远处被人群簇拥着进到保姆车里的罗峥云一行,叹了气:“其实刚刚休庭的时候我都听几个媒体哥们儿说了,对方律师一路穷追猛打,才第一轮就把受害者给问崩了,似乎控方的势头是不太理想。”
他可不止穷追猛打,简直是穷凶极恶、穷极无耻。
远处的盛珉鸥在进到车里前,似乎往我这边看了眼。
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用脚趾想也知道,那张出色的好面皮上,必定是满含嘲讽、高高在上表情。就好像在同我叫板:“我怎么可能一败涂地?要一败涂地的是你才对。”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再次向法院内走去,易大壮在身后不断叫我名字,我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先走,说自己还有事。
走回法院,正好看到庭审那间屋子边上的讨论室门开了,孟璇君与莫秋从中步出,孟璇君将手轻轻搭在莫秋胳膊上,不住小声安慰着他,而莫秋则时不时冲她点头。
“没事的,不要有压力……”
因为我的突然走近,孟璇君警觉地停下交谈,拧眉质问我:“你是谁?”
莫秋赶忙解释:“啊,他是我的朋友。”
孟璇君眉心稍展,正想说什么,被我脚步不停地重新推回了讨论室。一同被我赶进去的还有满脸茫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莫秋。
将人推进讨论室后,我反手关上了大门。
孟璇君退后一步远离我,戒备起来:“你做什么?”
我没理她,问向莫秋:“你把我的视频给罗峥云看过吗?”
莫秋刚刚哭得有些很,现在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听到我的问题,整个人都一激灵,迅速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好极了。”我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天拍摄的视频高清无码版,摆到桌面上,往孟璇君的方向推去,“孟女士,过来看看这个,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莫秋急忙要去抢那部手机,被我眼疾手快制止了。
“陆枫你干什么啊?”他听声音好像又要哭,“我,我一个人可以的……你没有必要这样……”
我拿开他的手,挡在他面前,直到孟璇君迟疑地拿起手机点开视频,这才继续道:“我们都知道受害人不可能只有莫秋一个,有第一就有第二,只要不被抓到,他就会永远继续下去。”
孟璇君看着视频表情越来越震惊,看一眼我,又去看视频,接着看回我,确认道:“你是另一个?”
“不完全对,但也可以这么说。”我拖出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孟璇君看了看莫秋,又看看我,同样拖出椅子坐了下来。
“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隔天,清湾市的媒体铺天盖地报道了罗峥云案的新进展——出现了新的受害人。
罗峥云的原律师因为与受害人间存在利益冲突,不得不退出此案,罗峥云方面只得匆忙下求助了一家大型律所贝尔顿,雇佣了他们的高级合伙人作为后续诉讼的代理律师。
看到报道的时候,我简直要为自己想象中盛珉鸥盛怒的表情而狂笑不止。
他应该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亲自下场趟这趟浑水吧。
到这里其实已经无关正义,这更像是我和盛珉鸥的一种较劲,单方面的较劲。
“陆枫,你是不是疯了??”
电话中,魏狮大声怒吼着,我吓得一哆嗦,差点从转椅上摔下去。
我把手机挪开一段距离,掏了掏耳朵,道:“你给我个提示,为什么骂我?”
魏狮气得继续大吼:“沈小石和猴子把事情都给我说了,我就说你们最近神神秘秘的,一天到晚旷工往外跑。你现在立刻给我过来把事情解释清楚……”突然他声音转了个方向,“我让你坐下了吗?贴墙给我站好!”
我就说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肯定没好事,看来我们几个瞎参和的事彻底败露了……
魏狮这人平时都挺好,但生起气来堪比被踩了尾巴的霸王龙,非常人能够忍受,我也不是很对付得来。
“你冷静点,我可是受害人……”
“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两个瞒着我,你让我怎么冷静?”魏狮音量竟然还能更大,“你给我立马死过来,不然兄弟都没得当!”
我想了想,觉得要是现在过去,那就真的会死的很难看了,说不准还要被他一顿胖揍,于是提议:“这样,我们晚上一起吃个火锅吧?地址我晚点发你,咱们边吃边聊。”
这样部署,一来在公共空间谅他也不好意思动手,二来我总相信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我没给魏狮拒绝的机会,果断挂了电话,之后在网上搜了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将地址发了过去。
那家火锅店就在盛珉鸥律所楼下的商场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挑这家店,但总觉得,要是不能亲眼见一见盛珉鸥吃瘪的样子,那可就太遗憾了。
第24章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四人围了一桌,边涮肉边把事情给说清了。魏狮表示理解,但仍然生气。
他吃得满头热汗,将外套一脱,露出晃眼的观音花臂,加上他一头板寸,大马金刀坐在那儿,不说话时十分唬人。
我与沈小石、易大壮互相对视一眼,知道这事还没完,纷纷给自己的杯子满上酒,朝他恭恭敬敬举杯赔罪。
“三哥,我们错了。”
魏狮抬起眼皮看我们,要死不活地吃了粒花生。
看来还是不行。
沈小石年纪最小,也最怕魏狮,小心观察着对方,见他还是没好脸色,委委屈屈给三个杯子里分别又满上冰啤。
“三哥,这事我其实参与的最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罚罚他们,别罚我了呗。”说着一口气又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易大壮刚杯子递嘴边听他这么说,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嘿,小石头你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沈小石往魏狮的方向挪了挪,辩白道:“我说得都是实话啊。本来我还想大显身手让那死变态知道知道我沈小爷的厉害,结果去了个厕所回来你们一个人都不见了,害我白紧张一晚上,怪没劲的。”
魏狮到这会儿才算有了点笑脸,一巴掌呼沈小石后脑勺。
“你还怪没劲的。我看你是太久没挨揍了皮痒是吧?”
笑了笑了。
我将喝空的酒杯放下,与易大壮悄悄互换了个眼神。魏狮既然笑了,这事大体就算过去了,以他性格不会再多追究。
我扯了扯衣领,两杯啤酒下肚,又被火锅的蒸汽一熏,就觉得有些热。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集体生活使我作息正常,无不良嗜好,结果出狱不到一年,抽烟喝酒全会了。
要不怎么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呢。
酒足饭饱,事情说开,除了我其他三个都喝了不少,最后结完账要走的时候,沈小石甚至蹲在人家店门口说自己头晕要睡在那儿,被魏狮一把逮住后领拖进了电梯。
我毕竟酒量浅,控制着没有多喝,算是里面最清醒的,于是主动给他们仨分别叫了车。
沈小石和易大壮住的顺路,两人先走了。
魏狮陪我在路边抽了根烟,一直没说话,等车来了,他趁着车靠过来那点功夫,拍了拍我肩膀,让我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有需要永远别忘了他们这些兄弟。
我知道这话他憋了一晚上,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他从来不是感性的人,今晚会说这些,足见他有多担心我。
“知道了。”我拉开车门,示意魏狮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