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不下 第24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他扶着门,信誓旦旦:“你放心,法律制裁不了那畜生,我帮你找人打断他的腿。”

  虽然目光有神、条理清晰,但我知道他也是喝多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他曾经非常严肃的指正过我们,说自己只是朋友很多的良民而已,做的也是正经生意,不是浑水摸鱼捣糨糊的黑商。

  “瞎说什么,还想吃牢饭啊?”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塞进车里。

  车慢慢启动,魏狮犹不死心,降下车窗回头朝我喊:“那我喂他吃臭狗屎总行吧?”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我摸了摸鼻子,快跑着向商场边上的办公楼而去。

  这顿火锅吃得比我预想的要久,我其实也不确定盛珉鸥是否还在事务所里。

  可当我来到律所大门外,发现里面一片黑暗,大门却没锁的时候,我只是略作犹豫便选择推门而入。

  这个点,员工都已下班,整个公司安安静静的,只能隐隐听到商务楼下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但既然大门没锁,就说明里面肯定还有人。

  我缓步往里走着,来到盛珉鸥的办公室前,轻轻推开了门。

  喧嚣狂风扑面而来,办公室总是紧闭的隔音窗今日少见的大开着,一旁降下的卷帘因突来的峡谷效应而猎猎作响。

  盛珉鸥靠在窗边,夹着烟看过来,总是规整的发型被风吹乱,散落的额发略遮住他的右眼,软化了脸部冷硬的线条,让他瞧着无端平易近人起来。

  整间屋子都陷在黑暗里,只是靠着窗外城市中的一点霓虹映照出模糊的轮廓。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扯皮。”他叼着烟,昏暗的光线里一点橘红骤然亮起又弱下。

  烟雾随风飘散,顺着气流向我吹来,瞬间便将之前那两杯酒的威力完全催发出来。

  我开始觉得醺醺然,神经亢奋,行为不由自主。

  “你在为罗峥云的案子生气吗?”我朝他走了两步,突然眼尾被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发现那是一把拆信刀,黑柄的拆信刀。

  它被人粗暴而野蛮地钉进了亚克力的桌面里,只能以一种古怪又僵硬的姿态直立在那儿,供我瞻仰。

  从插入的角度和深度来看,行凶者彼时气性颇大,桌子要是个活物,就这一下能给它捅到一命归西。更不要说它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看起来同样是刀尖戳出来的圆坑,可怜的办公桌都快要被捅成麻蜂窝了。

  我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会生成这种圆坑的情景。可能是……盛珉鸥当时正坐在这里翻看他的邮件,或者接听某个人的电话,又或者查阅案件资料,一边做着正事,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拆信刀。然后,有什么东西让他烦躁起来,他无意识地用拆信刀宣泄着恶劣的情绪,戳刺着手下桌面。可怒火越涨越高,没有停歇的趋势,很快突破极限,让他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捅破了自己的办公桌。

  而让他这样失态的,我大胆猜测一下……怕不是我?

  自觉破案,握住刀柄,费了点力气才将拆信刀从桌子里拔出来。抚过圆洞和小坑,我抬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看来你明天得换一张新桌子了。”

  盛珉鸥随意地扫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窗外:“放下,然后滚。”

  虽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从相较于平时更不耐的语气和态度来看,他现在该是相当不爽的。

  摩挲着拆信刀的刀尖,我缓缓朝他走去:“法律真的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我加入进来了,你就必须退出。”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平时胆小怕事的都能因为酒精变得胆大,更何况我这本就胆大的,这会儿简直是反了天了。给我个喇叭,我都能咋呼的整幢楼都知道盛珉鸥被我气得桌子都捅坏了。

  他不说话,仍然沉默地盯着脚下霓虹闪烁的城市吞云吐雾。

  月色落进他的眼里,晕成一抹清冷的光,叫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尊没有温度的钢铁巨人。

  “这次我赢了。”

  他将衬衫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拆信刀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下,贴上裸露在外的肌肤。

  可能是那冰凉的触感有些刺激,方才还宛如雕塑的男人刹那间好似一头刚睡醒的雄狮,恐怖地注视过来,在我预感不妙前,迅捷地一把扭过我的手腕,将我单手反扣着压在了落地窗上。

  拆信刀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的身体撞上玻璃,发出更大的响声。

  “你在得意什么?”盛珉鸥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仰起脸,“你以为踢我出局你就能赢?罗峥云请的是清湾最大的老牌律所贝尔顿的王牌之一,你还在吃奶的时候他就在给人辩护了,多得是手段让你后悔参上这一脚。没有我,你们也赢不了。”

  我毫不怀疑只要他稍稍用力,我的胳膊就会折断骨折。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忍着痛吃力地说道,“我就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挑战高难度,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这十年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只会用愚蠢的方式做愚蠢的事。”清冷的光此时荡然无存,全都化作了幽蓝的怒焰。他将我的脸按压到玻璃上,用力到我的侧脸都要变形,头也被撞的更晕了几分。

  他的话让我想起十年前,想起齐阳,想起天台上那个因为齐阳的话愤怒到极点的自己。他说得没错,那一天的一切,的确愚蠢透顶。但却是那个情况下,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稍稍使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是,我一直都不够聪明,只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保护想保护的人。”我闭上眼,看笑话的心已荡然无存,嘴里唯余苦涩。

  我真是犯贱,我干嘛来这找虐啊?理智呢,我的理智上哪儿去了?理智为什么没有出面阻住我,它是被情感暗杀了吗?

  “保护想保护的人?”盛珉鸥意义不明地重复着我的话,手上力气瞬间更大,无论是我的头皮还是胳膊都传来了不容忽视的疼痛。

  “别……”我忍不住开始挣扎,声音都带上些许痛楚。

  而就像他突然的攻击,盛珉鸥下一瞬又突然地松开了我,并且迅速退开了一臂的距离。好似我身上刹那间带上了某种病毒,他不想被我传染。

  我揉着刺痛的头皮和胳膊转过身,紧贴着落地窗不敢再轻易靠近他。

  地上苟延残喘地燃着一截短烟,是刚刚从盛珉鸥手中掉落的。他一脚踩灭了,视线落在地上那把拆信刀上,垂眼看了片刻,转向另一片窗,再次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没有能力,你谁也保护不了。”只是须臾,他便从狂乱的状态再次归于平静。

  闭了闭眼,我对他的话不予置评,踢开挡道的拆信刀,直直向外走去,关门时差点把他办公室的门都给震碎。也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两天后,我突然接到孟璇君的电话。她并没有细说,只是约我面谈,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听她语气不对,差点以为是案子有了什么差错,结果到了检察官办公室,她一脸严肃地让我坐下,将桌上的电脑屏幕转向我,然后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

  “根据你的证词,我分别调取了当晚你和罗峥云进入会所房间和你离去的监控录像,结果发现了这个……”

  视频中,我跌跌撞撞出现在走廊里,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汉,只能扶着墙踉跄着前进。没多会儿,我和拐角出现的人影撞了个满怀,眼看就要摔倒,那人一下托住我的身体,当看清我的脸时,向来处事不惊的面容也带上了些意外。

  我呆呆望着屏幕,直到画面静止下来,大脑还处在罢工状态难以回神。

  “陆先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孟璇君指尖点着画面中的高大身影,“为什么你哥哥那天也会出现在圣伊甸园?”

  我看向她,张了张口:“呃……”

第25章 舞而不下

  孟璇君好像误会了我的反应,表情越发严厉起来:“你没有对我说实话?盛珉鸥在这件事里是个什么角色,他策划了这一切吗?”不等我回答,她又很快否认,“不,这样的话他何苦又担当罗峥云的代理律师,这不合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怕她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我们针对罗峥云布下的局,一旦检察官对案件真实性起疑,她就有权取消指控,那罗峥云可就真的要全身而退了。

  虽然我比她更震惊,但现在也只能将那些复杂的思绪丢到一边,先解释清楚要紧。

  “我没有任何隐瞒,那天正好就是我们俩凑巧遇上了,孟检你可以调取他进入会所的监控看是不是和我约好的。这些年我们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他虽然……救了我,但那时候我已经晕了,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而他也没让我知道的打算。”我盯着监控中盛珉鸥有些模糊的面容,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是他。”

  亏他还能忍我当面骂他是疯狗,这演技,罗峥云都要甘拜下风。

  “你的意思是这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罗峥云的事?”孟璇君拿起手边一支铅笔,点了点屏幕上的盛珉鸥影像。

  “不知道。”想了想,我补充道,“在代理这起案子前,他可能都不知道罗峥云是谁。”

  孟璇君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的,他不是关心这些东西的人。”他可以毫无卡顿地说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的名字,却从来不在乎他不想关心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璇君认真地打量着我,评估着我话语的可信度,手里不断翻转那支细长的铅笔。

  “如今的职位,并不是我的理想终点。”她靠向椅背,目光一错不错盯视着我道,“但如果我想继续往上爬,就必须拿出更好的成绩。近年来,国家有限的人力资源跟不上案件增长速度,大家压力都很大。怎样在不浪费国家资源的情况下更快裁定案件,也成了考校个人能力的评判标准之一。”

  “我不想把案件弄得过于复杂化,这段视频我不会当做证据提交。”她手上动作一停,身体前倾,“但如果被我发现你们之后还有任何隐瞒,我会立即取消指控。我想赢,但我也有我的原则,明白吗?”

  我敛起表情,知道这是她对我下的最后通牒,这件事比看起来的还要严重,已经动摇了她对我们的信任。

  “我发誓,再也没有隐瞒。”我摒起三指,对天发誓。

  孟璇君看了我一会儿,将铅笔丢回笔筒里,道:“下次庭审见,陆先生。”

  我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起身朝她微微颔首:“再见,孟检。”

  走出检察官大楼,站立在微风徐徐的阳光下,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谁能想到短短半小时,我的心情能经历如此起伏。

  沿着台阶往下,越走越是难以抑制心中愉悦,我控制不住地捂脸大笑起来,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专心发笑。

  可能那模样实在怪异,引来了不少人的频频关注。我并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大笑不止,眼角都泛出泪花。

  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宁可和**结婚也不和我上床的是谁?

  警告我离他远点的是谁?

  骂我犯贱又窝囊的又是谁?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搞就搞,还翻着花样搞。

  “骚东西。”我掏出烟点燃了,坐在台阶上吞吐起来。

  也不知道盛珉鸥这么搞是出于什么心理,看我太讨厌,所以想通过这种手段折辱我?

  那他牺牲可真够大的,杀敌一千自损八千啊。

  还是说……他终究难忍心中欲望,那天只是顺势在我身上发泄这么多年隐藏心间的暴虐情绪?

  这种时候实在很想做盛珉鸥肚子里的蛔虫,这样我就可以探知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也不用我自己瞎捉摸,一天到晚辗转反侧。

  其实我和盛珉鸥的关系,以前没这么差,高一时他还给我补习,允许我涉足他的地盘。

  一切的拐点,在那只猫。那只被齐阳杀死的猫。

  与盛珉鸥一起掩埋了那只橘猫的尸体后,我为知晓了盛珉鸥心中的隐秘而感到焦虑的同时,也对齐阳的纠缠越发深恶痛绝。

  虽然我那会儿才十六岁,比盛珉鸥还小四岁,但我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要看好他。我爸在世时,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之主,他死后,我就该接替他的位置,保护我妈,也保护盛珉鸥。

  于是我找到了齐阳,警告他不要再接近盛珉鸥,不然就要他好看。

  齐阳被我堵在窄巷里,手里拎着一份外卖,脸上不见意外,只有兴味:“我记得你,阿盛的弟弟。”

  我阴沉着脸,手里轻轻抛着半块搬砖:“别叫这么亲热,他和你不熟。”

  齐阳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将手上外卖小心放到了一边。

  “你喜欢他。”直起身时,他这样对我说道。

  我一愣,停下上抛的动作,将板砖握在手里,扯着嘴角道:“他是我哥,我不喜欢他还喜欢你吗?”

  也许是因为我心里一直觉得齐阳是神经病,所以看他哪哪儿都觉得病态。他令人不适的微笑,他苍白的肤色,以及他总是神神叨叨的说话方式,无不让我感到厌恶。

  “不,我是说……”他换了个说法,“你和我一样,对他有欲望。”

  呼吸一窒,紧了紧手里的砖,我朝他一步步走近。

  “我和你不一样。”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自己,“我不会送他死猫做礼物。”

  也不会明知道他在黑暗边缘徘徊,还试图拉他一起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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