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白
一百个未接来电,差点把他的手机打关机。
但简鹿很少有这么烦人的时候,响到最后一声时,林深时还是接起了电话——
“深时……深时我好难受……我要死了……”
“你再不回来……我要死了……”
话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像是喝醉了酒在说些胡话。林深时讨厌醉汉,拇指移到挂机键正准备按下,那边的声音卡了卡,突然换成了一个沙哑粗糙的女音:“林先生,简先生烧得厉害,怎么都不肯去医院,您能回来帮个忙吗?”
“知道了。”
是家里请的保姆。林深时挂断电话,白藕似的手腕搭上方向盘,油光呈亮的皮鞋踩下油门。黑暗中,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对月别墅
简鹿迷迷糊糊的赖在客厅,坐在一堆瓶酒瓶中间,一身的酒气。他抱着林深时睡觉用的枕头一直蹭,嘴歪咧着,一串涎水濡湿在柔软的布料上,那一团就显得颜色更深一些。保姆大婶眼巴巴的守在大门边等林深时回来,一边担忧的看着简鹿一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林先生一路上平安,有林先生在,简先生就好了。”
念叨了十几分钟,大婶期盼的当家主心骨披着一身月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走的不疾不徐。
她颠着外八字赶紧迎上去:“先生你可算回来了,简先生烧得厉害。”
林深时问:“怎么回事?”
“哎哟,可不得了。我按您的吩咐两天上一次门来做清洁,今天下午,大概是六点钟的样子吧,刚一进门儿就看见一地酒瓶子,简先生倒在沙发上。我原以为他只是喝醉了,没想到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还说着胡话——”
“为什么不叫120?”林深时打断保姆大婶的絮叨。
“我想着您往常这个时候该在应酬,就先打了小少爷的电话,小少爷说,不能打120,打了120被记者发现会乱说的。他让我别来打扰您,说简先生只是普通的发烧,不严重。可这时间越长我越心慌,简先生又吵着要手机,要给您打电话。不过……您一直没接。”保姆大婶说完,小心的观察林深时的神色。
“谈生意,关机了。”林深时言简意赅。
“那,现在怎么办啊?体温计测出来快40°,不会烧坏吧。”保姆大婶担忧的看着靠在茶几上歪歪斜斜不停说着胡话的简鹿。
林深时径直走过去,单膝蹲下来,冰凉的手指搭上简鹿烧得通红的额头。高烧的人发汗多,湿哒哒的,简鹿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归成一揪儿一揪儿的,贴在小麦色的脸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好像是感受到了额上的冰凉,整个人往林深时那边靠,嘴里还嘟囔着:“深时……深时……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林深时总也不可能看着简鹿烧死在这儿,吩咐保姆道:“搭把手,我把他送医院去。”
保姆“哦哦”应了两声,她力气大,夹住简鹿的两个胳膊,那个枕头便掉了下去。简鹿手支着,像个稻草人,半闭着眼睛,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枕头,给我枕头,我要深时的枕头!”
“不要抢我的枕头!”
“别闹。”
林深时轻喝一声,脱了西装,将衬衫往上挽了一转,露出一小节白腻得活像玉石的小臂。林深时张开手,简鹿抽抽鼻子,闭着眼倒在他怀里,这下终于不哭也不闹了。
林深时往后仰了仰,借力将怀中比他还要高一点儿的简鹿由抱改为扶着肩膀的姿势。临出门前吩咐保姆大婶说:“把屋打扫干净。”
末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个枕头,扔掉。”
林深时嫌恶的目光只扫了一下摆在地上,浸这几块口水渍的枕头,再没给多的表情。
保姆大婶拍着胸口:“是,您放心,家里卫生一定做好!林先生路上小心!”
深夜,万籁俱寂,城市中早九晚五工作的人们大多已经睡下,医院里却仍旧灯火通明。
林深时从不吝啬钱财,即便他并不喜欢简鹿,也仍然给他开了间vip。大夫急匆匆的来,挂上水又急匆匆的走。查房的小护士拿病历本挡着脸,葡萄似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害羞的看着林深时,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其他小姐妹们分享,枯燥的后半夜就又多了几分谈资。
来来去去几拨人,折腾了得有半个小时,病房里才安静下来。林深时懒得守在病床边,抽出纸巾擦了擦一边的沙发床,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病房里静得只有简鹿迷糊的呢喃,无一例外都是在喊着林深时。
简鹿躺在宽阔的病床上,睡得却并不安稳。他浓密的眉毛时而皱起,时而放松,额头也一直细细密密的发着汗,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手一直攥着床单,抓出漩涡状的褶皱。
简鹿的确在做梦,他感觉自己所在的时空不断的跳跃。一会儿是初见林深时的惊艳,一会儿是大学里酸涩的暗恋,一会儿又是刚结婚时的欣喜,更多的,是婚后无尽的等待和被抛弃。光怪陆离的时光片段像一个不停旋转的万花筒,让简鹿目眩神迷。脚底像踩着不实的棉花,上一刻正飘在空中,下一刻又立马要掉进深渊。
寂静的深夜,一人安稳入睡,一人困于梦魇。
天光乍破,晨曦透过蓝色的窗帘洒在病床的尾部,带着青草和露水的味道。简鹿捂着头,眩晕感逼得他一阵抽痛。他睁开眼茫然的看着简洁的摆设,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这里是医院,那送的人是谁………
简鹿捂着酒后爆炸欲裂的头,慢慢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一扭头,就看见了躺在小床上睡得安安稳稳的林深时,一种惊喜的笑容绽放在平淡无奇的脸上。
会不会,哪怕只有一点儿,深时会是在乎我的?简鹿乐观的想,不然他为什么还是回来了,并且亲自送他来医院?晚上,也是深时守的夜吧。
简鹿非常擅长为他那段无望且悲哀的感情开脱,像极了精神胜利法的阿Q——他总是乐于活在自己的解释中。
简鹿轻轻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到冰凉的瓷砖上,冻得他倒吸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到林深时面前,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就怕打扰到那个熟睡的人。他搬了个小马扎,屁股肉深深地勒到夹缝里,像上刑似的,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但他心里,却因着林深时美好的睡颜而软成了一汪水,痴痴的笑。
林深时睡相很好,平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也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打鼾。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人。简鹿趴在床沿,枕着脸心满意足的看着爱人的睡颜。空着的那只手试探性的覆上林深时露在外面的右手,粗糙的手掌下是滑腻冰凉的触感。十指相触的一瞬间,简鹿仿佛听到了冰雪消融,春鸟啁啁的声音,所有美好的词语都无法描绘那一刻的心情。
那是爱,他知道。简鹿这辈子有很多无法确定的事情,比如他不确定母亲是否真的爱他,不确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确定到底是为什么林深时会选择了他,但他无比确定的一点,就是自已对林深时的爱,比盛夏七月的骄阳还要热忱,比教徒向上帝的祷告还要虔诚。
一束淡金色的阳光倾斜,简鹿趴在床边,透过暖阳去看林深时,即便闭着眼,也能窥得见极美颜色的人,沐浴在光晕中,明媚如风,和光同尘。
病人和家属的位置似乎颠倒了。这是一早进来查房的小护士看到这一幕的第一想法,她怀里揣着病历本,正打算开口,简鹿抬起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他在睡觉。”
护士无奈的点点头,只好走近了小声说:“你是昨晚挂急诊那位病人?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下次身体不舒服不要喝酒,吐了医生一身。”
事实上检查的时候简鹿也一直扒着林深时,若不是医生眼疾手快刨开这个醉鬼,被吐一身的就得换成林深时了。
简鹿不好意思的挠头:“对不起啊,情绪有点失控,你代我向医生道个歉。”
“没事,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多注意身体,年纪轻轻的。”
简鹿应答着,起身将护士送出去。刚返回来就看见坐在床边的林深时,人刚醒,表情难得的带了点儿迷蒙,和平时生人勿近的高冷脸很不一样。在简鹿的视角里,那里就像坐着一只白色的傲娇小猫,把爪子亮着。
“再多睡会儿啊?你昨晚很晚才睡吧。”
“不用了。”林深时缓了缓,眼神很快就恢复了清明。穿着衬衣睡了一晚,他现在就觉得身上很不舒服,浑身黏腻腻的,特别想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