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重
夏安艰难地想要坐起,一只手包着,另一只手也使不上力。起到一半,又摔了回去。容离冷眼瞧着,并不去扶。夏安索性躺着,声音虚弱,言道:“王爷,饶了大夫吧,是奴才惹王爷不快,王爷要杀要剐,由奴才伺候好了。”
“好。”容离很干脆地弃刀,抱起夏安便往外走。
夏安的声音虽不大,但众人皆是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盯着容离,自然听到了容离的身份。官差犹豫起来,扑上去,一来自己打不过,二来万一那人真是王爷,那可是大不敬。可不扑上去,若这人不是王爷,不就被他们蒙骗了。
正犹豫不决时,过来一位翩翩公子,对着容离便是深深一拜,恭敬言道:“王爷,下官马车便在不远处,可护送伤者。”
官差倒是识得那位公子,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贺藤宣,前几日曾到他们衙门查案。贺大人既拜了下去,他们再不敢拿刀对着天潢贵胄了。
容离抱着夏安坐进了马车,贺藤宣骑了匹侍卫的马跟在后面,往王府别院而去。可怜医馆的老大夫受了一场大惊,由徒弟扶起来,关了店门,一连几日都卧病在床。
马车不大,但布置舒适。夏安被放置到柔软的锦被上,他睁着眼茫然地看向车顶,呼吸轻缓,身子动也不动,任由摆动,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偶。
“咳,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容离先忍不住。
夏安缓缓合上眼,侧头咬住被角。容离怒吼:“你这是什么意思,等着我收拾你?”
吐出被角,夏安动作僵硬地看向容离,不解道:“王爷不是要动手么?奴才无话可说。”
“好好,你没话说,你一心求死了是不是,很好,本王就去抓过来方夏同一家给你陪葬。”容离气的胸脯大起大伏。
夏安猛然坐起,不假思索便抓住了容离的前襟,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也是,你是王爷,想知道什么不行。”夏安神色颓然,苦笑道:“想不到我不但害死了伯父,就连伯父一家也要全被我连累。”
容离气的跳起来,头碰到车顶,疼的眼黑,他指着夏安的鼻子喝问:“为什么不求求我,你就这么想让他们跟你一块死?”
“呵呵。”夏安像听到一个大笑话,笑的倒下去,问道:“若奴才求你放过方家,王爷您就会答应?”
容离被夏安嘲讽的口吻刺激到,可不得不强忍住自己的恼怒,生怕再伤了夏安。侧过头,闷闷地回了句:“嗯,那就饶了他们吧。”
久久等不到夏安感谢的话,容离不得不去瞄夏安,但见他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不由得又是气。
“谢王爷开恩。”夏安被容离狠狠瞪了一眼,放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谢恩。
容离又跳脚,恨铁不成钢地骂:“没有了?你,你怎么就不替你自己求情?”
夏安垂下眼眸,凌乱的发丝有几股黏在了脸上,整个人显得颓唐,没有生气。夏安道:“奴才是罪魁祸首,应该一死以平王爷怒气。”容离被气的再说不出话来,夏安又道:“王爷骂的对,奴才出身富贵,却为了活命丢了尊严,实在丢脸,不应该在活在这个世上。”
“不,不是……”容离顿时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快死的人胆子也大,夏安打断他,哑着声音从容说道:“可是奴才很想跟王爷说上一句,奴才父亲重病却舍不得买药,为的是让奴才生存下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奴才就为了所谓的尊严,违逆主子被赐死,焉能对得起父母生养之恩。”
说完,闭眼,抿唇皱眉。
容离被夏安说的面红耳赤。大道理他不是没听过,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能触动他心弦的。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了,推了推夏安,低声道:“你说的,嗯,有那么一点子道理。虽然你没求本王饶你,但本王宽容,饶你一命。”容离别扭到不行,不愿道歉又怕夏安真存了死意,遂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如此,咱俩平了,你也别恼我了。”
夏安愣住,疼痛都忘记了,盯着容离傻瞧。容离被盯得不好意思,他哪里这样向谁服过软,就是当今天子,他也是不服管教的。容离一把扯过一边叠好的锦被,“噌”的给夏安从头盖到尾,半点没留在外面。
“唔。”夏安呼痛。手腕被压倒,疼的夏安只掉冷汗,顾不得多想。
容离又慌慌地掀开被子,一叠声地问:“怎么了,可是被压着了?等着,我叫他们停车,咱们就近找大夫。”
对外面喊了声停车,贺藤宣隔着帘子禀道:“回王爷,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还是回府请御医治伤吧。”
容离不答贺藤宣,却掀了被角问夏安:“可疼的厉害,能不能再坚持一刻钟?”夏安还是不敢违逆主子,即便疼的厉害,也点头答应了。
掀了车帘,容离下车,吩咐贺藤宣几句便大摇大摆进了府门。贺藤宣按着吩咐,驾车离了王府,却是绕到了一个小胡同,进了一个院门,沿着低矮的路,竟走进了王府的地道里。
躺在车里的夏安并不知道这些,自王爷下车后,他就一直在琢磨王爷的话。两平?是要拿饶自己一命来抵折断自己手腕的错处么?可是折断一个下人的手腕算什么错,倒不是他奴性重才这般想,一个死契奴才就是被主子活活打死也绝不会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还有,细细想来,王爷做事一向痛快狠绝,今日为何杀个人还要说上好些话,依着王爷的狂傲,何曾对一个将死的平民百姓说这么多的话。莫非是王爷知道他赌气不肯睁眼,故意引着自己去恳求呢。
可这又是为那般?
马车倏地停下来,夏安被狠狠地颠簸了下。他听到车帘外有人恭敬地说到:“小公子,到了,请您下车。”
小公子?还真把他当成了王爷的男宠。可笑,王爷对他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心思。夏安摸上自己的脸,苦笑,他生的漂亮,倒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一只手撑起身子,夏安掀开车帘,愣神,马车居然直接进了王府的地道。那么这个年轻的官员是王爷的心腹吧。但是王爷会不会太嚣张了点,地下跑马车,地面上会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贺藤宣最是个有眼色的,见夏安微微露出讶异的神情来,便猜想到了其心思,主动解说:“这是后山下面的地道。王爷请您在这里等。”
夏安点头,既然把他身份弄错了,那他就不刻意行礼了,反正他一个王府的奴才以后见不见得着这位大人还两说呢。
要下车,却为难住了。车旁居然有个梳着双鬓的丫鬟跪着,露出平坦的背来。夏安毕竟不是大世家出来的少爷,以人为榻,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自己打心底就不愿这么糟蹋人,更何况他堂堂一个男儿怎么能去踩柔弱的女儿家的背。
扭头,夏安从另一面跳下马车。手伤了又不是腿,马车再高,他难道还能下不来。
贺藤宣见状,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引着夏安进了一间布置相当奢华的屋子。他自己并不进去,只是等夏安进去后,将门锁了,派了个人守着,便离开了王府的地道。
夏安刚进去,就听到身后的落锁声,他今天经历了许多,也不怎么觉得害怕。大着胆子往里走,是一间很大的起居室,层层帷幔之后有一张大床,铺着大红色缠枝团花银丝绣的被子。
他不敢躺上去,尽管身子虚的厉害。拣一张太师椅坐了,见桌上摆着茶水,夏安渴的厉害,便倒了杯,入口却是凉透。夏安正含了一口在嘴里暖着,突然听见开锁的声音,他吓得将茶水咽下,又将杯子里的全数灌入肚中,茶杯按原来位置倒放。冰凉的茶水大量进肚,冷的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开门进来四个丫鬟,着不同颜色款式相同的百褶裙,约有十六七岁的年纪,手里分别拿着不同的东西。走在左边第一个的丫鬟,见夏安局促的站在桌旁,大惊道:“公子怎么站着?”和右边那个快步走过去,便要一左一右的去扶夏安,口中言道:“公子,奴婢伺候您到床上躺着。”
夏安看看那一床锦被,镶嵌着豪华宝石的大床,如花似玉的丫鬟,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出王爷是要耍哪一出。一会冷一会热,折断他的手腕又急急带着他去看大夫,喝骂却肯饶恕,还带自己来这样的起居室里,让其他人都以为他是王爷的男宠。
王爷既然对他不是那个心思,那便是他还有用处。可他能有什么用处呢?夏安突然冒出冷汗来,莫非是要用他对付方家。但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王爷蛮横滥杀无辜的名声举国皆知,他要对付方家根本就不必费心要挟。
“公子,公子?”小丫鬟轻声唤。
夏安回过神,往后退了一步。他手上有伤,丫鬟们并不敢真的去捉他的手。“几位姐姐,我不是什么公子,我也是王府的下人。”他不清楚丫鬟的身份,所以自称用“我”。
那领头的丫鬟捂着嘴笑:“公子别逗笑了,快到床上躺着,一会子王爷来了,要怪奴婢们侍候不周呢。”
夏安摇头道:“我真的是王府的下人,犯了事进了地牢,你们瞧,我还穿着囚衣呢。那张床分明是皇族规格,我是打死都不敢碰的。”
那丫鬟道:“奴婢们给您带来了干净的衣服,热水也在烧了,一会子沐浴完了就请您换下囚衣,容奴婢们拿去洗干净。”说话的时候,后面的丫鬟往前迈了一步,让夏安看清她手里捧着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