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礼
在他妈去世后,他已经很疏于练习了,偶尔将琴拿出来擦拭时会拉上一会儿,但凡关于某些痛苦的记忆多了起来就迅速停止。
昨天晚上乐团的管理董姐通知他要演出,今天还特意不由分说的来学校接他,他没好意思推脱。
是省级领导来视察,突然安插这么次演出,听说是本要来的领导临时有事换成了另一个,于是负责接待的就随机应变将舞台剧变成了音乐会。
得到通知的乐团成员都赶来参与,三四十号人,年龄参差不齐,职业各自有异,常时间合作下来的默契,等人都到齐坐在一起只排练了两遍就上台准备了。
严子铮坐在椅子上,大提琴立在两腿之间,等待其他成员就位的时候,他的视线从乐谱上飘到了台下去。
大礼堂里并没坐满人,只有前几排的座位被占据,都是些领导干部,举止间带着官场气息。
陪着的也不乏土豪乡绅,严子铮看到了由刚,正满脸堆笑的凑过去跟领导说着话。
本以为混到那么高位置的怎么也得上四十岁了,却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穿着低调却盖不住气场,一张清冷疏离的脸只有偶尔才会浅笑着回应。
说是这个领导喜欢听德沃夏克,第一首曲子负责人就选了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
全体乐队成员起立鞠躬又在掌声中落座,调整过后开始随着指挥的手势演奏起来。
严子铮边拉着琴边时不时看向台下,他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在后到来的几个男人中他定位了目标,突增的愤怒情绪让他气息不平静。当时在法庭上他冲向那张看起来正直伟岸的面孔却被安保拦住,连汗毛都没碰到,一如之后的生活,他离那男人太远了,毫无交集。
那么争取,那么努力,他们家还是败诉了,没能给他妈争取一个公道,一直是他的心病。
从那时起,严子铮极其讨厌有权势的人,他们滥用也好,正用也罢,他都一起讨厌了。
严子铮在溜号时拉走了一个音调,身旁的大提琴手用眼神给予提示,他才收回了心思。
看来那个坐在正中间的男人真的是懂音乐并且是行家,否则也不会在音乐会结束后挑出了第一首里有个走音。他是笑着说的,并非责怪,只是向同好分享感受。随后就在一行人的陪同下撤离了。
留在台上的乐团成员还都抱着乐器听负责人的批评,好在并没追究是谁关键时刻不争气走了音。
严子铮快速收拾东西离开,赶在了那群半秃顶的中年男人之前从后台通道出了表演厅,穿过停车场时,看到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的那辆车。
他不知他在执拗什么,他又不能做什么,却还是停下来看这辆车,这辆从他妈身上无情碾过去的车。
月光不太亮,他站在那一动不动,紧紧抓住大提琴背包的带子,神情冰冷,嗓子发紧。
听到那边过来说话声,他便快速从半干枯的榆树墙上跨过去穿走在绿化林里。
由兆宇的那道证明题花了太久都没做出来,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完全没要帮他的意思,于是他就那么干坐到了放学。
结果邹景还是坐在那看书,这场无声的较量升级为了坐禅模式,由兆宇最后实在坐不住,先缴械投降。
邹景将手中书放下,懒洋洋的起身:“明天继续,你要是还不参与训练,就坐我办公室做题,坐到你坐不住为止。”
由兆宇走后邹景整理桌面,收起那本练习册,发现上面都是用中性笔画的线条,甚至还有些四不像的图案。
他穿好外套关了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后下楼,走出校门时正好晚自习第一节 上课铃响,门卫出来关大门,将他让出去才落锁。
见由兆宇站在距离校门附近的路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脸焦急,邹景停下来问道:“怎么了?还不走?”
由兆宇难得直接好好回答他:“我钱包在班级,没法打车回去,打司机和我爸电话又都不接。”
邹景听明白后去大衣口袋里掏钱包之前选择先征求意见,他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用借给你钱么。”
由兆宇看了眼邹景,他怎么可能向别人借钱,不是他会做的事,他低头继续摆弄手机:“不用,我可以给司机师傅发红包。”
邹景点点头,心想这小子算是动了脑子。
他要继续走时,手机震动,是一串标记为省城号码的陌生电话,滑动接听后喂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动静。
由兆宇听着邹景不停的喂来喂去,好奇看过来。
“是我。”
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回应,只是两个字就让邹景浑身僵硬,翻滚的复杂情绪像是烧开了的水,顶着他的肺,冲撞着的压抑很难受。
由兆宇没见过这样的邹景,就像是听到噩耗般的整个人傻掉,他便盯着看着。
电话那边的男人继续道:“我过来你的城市视察工作了,才有私人时间,我们见一面吧。”
由兆宇刚想换个地方打车,迈出去的腿被邹景突然的喊话吓了回去。
“我凭什么见你!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啊!我们不是说好老死不相往来了么!你结你的婚我单我的身,既然当初想好了要走,那就像个男人一样说话算话,别再来招惹我!”
卧槽,大暴走啊,这都说些什么跟什么呀,由兆宇脑袋转不过来,正好过来辆空车他就伸手拦住,坐了进去。
看来今天倒霉的不是被邹景留下做题,而是在车子跑出很远后他说能不能红包支付,那司机师傅说不能。由兆宇想骂人:“调头,回去刚才的位置。”
五十出头的司机师傅像是听错了一样:“什么?”
“我说回到刚才我上车的地方,又不是不给你钱,立马回去。”
于是车子调头快速行进,由兆宇下了车窗探出头找着邹景的身影,可是刚才还站在那破口大骂的人不见了。
靠,由兆宇骂了一句,看来只能让司机师傅开车到他家再给钱了。
结果车子又进行调头,由兆宇看到了邹景,喊了停车。
突然的刹车后司机师傅带着怒气:“你到底还坐不坐,你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这要是搁平时,由兆宇肯定得跟这司机师傅干起来,但这次他没有,他看到了坐在路边垃圾桶旁边的邹景,刚才没看到人原来是被垃圾桶挡住了视线。那人胳膊搭在曲起的腿上,特别没安全感的一个姿势。
由兆宇眨眨眼睛,生怕是他看错了,他下车大步走过去,脚步越近越轻,最后停下来站那,双手插在裤子兜。
由兆宇本是回来借钱的,但司机师傅嫌他墨迹,就一脚油门走了。他起初带着有意思极了的心情想看邹景笑话,真正到了跟前,好像也跟着悲伤了起来似的,挺大个男人,是要有多伤心才会坐在街头颓废成这样子,他抿抿嘴唇,半蹲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