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美人 第12章

作者:长安王 标签: 近代现代

趁着他掉以轻心,我反手抱住胡长老右臂,一巴掌抽向老头儿老脸。我知道,讲打,我这中级弟子还差了青霄长老一大截,所以干脆放弃一切招式,这几下乃是无师自通的市井无赖的正宗打法。胡长老想躲,但右臂被抱住辗转腾挪不方便,无奈之下只得脑袋急仰,忽觉颌下一痛,几缕胡须已被我拽下。胡长老平日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直被气得老脸扭曲。

我不依不饶,一拳紧接着捶向胡长老脸颊,不过高手就是高手,胡长老虽怒不乱,左手闪电探出,伸指弹中我手腕的“太渊穴”,左手立刻酥软万分使不上劲儿,雷厉风行的一拳只能半途而废。我们正纠缠不清,胡长老看准我下盘空虚,举足踢中我左腿,“咔嚓”一声,胫骨多半已经裂了,虽然痛彻心扉我仍死死抱住胡老头右臂。胡长老急于摆脱我,左手重拳直奔我右眼而来,激怒之中的胡老头早就不再留情,这下若是打实了我非得脑浆迸裂不可。

生死之际我急忙低头闪避,顺势咬住老头衣襟,头顶风声猎猎,胡长老一拳走空,我正要反击,却感到腹部一痛,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飞,忙乱中我仍咬紧牙关,只听“刺啦”一声,胡老头儿半幅衣裳被我撕咬下来,露出了底下枯瘦嶙峋的臂膀。虽然成功将我踹开,胡长老也裸了膀子出了丑,算来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我吐出嘴里的衣衫,“嘿嘿”笑着,一瘸一拐地走向胡长老,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浑身乏力一步也挪不动了,老头儿那一脚带了暗劲儿。胡长老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右掌缓缓推向我腹部。我现在连站立都很困难,哪里还能抵挡?枯瘦的手看似温柔地贴住我的身体,我浑身一震,一股内劲破入丹田,便如一根钢针刺破了皮球,流云劲如同球里的空气,“嘶溜溜”地跑了个精光,我想哭:这几年的功到底是白练了···没了内力护体,侵入的真气更加肆无忌惮,体内的经脉被冲得千疮百孔。我再也支撑不住,仰头便倒。

三位长老脸色都很难看,胡长老眼中更像要喷火。见我倒下,胡老头提足踏向我胸口,估计我不断几根肋骨难消他心头之恨。眼下我难以动弹,心想难道真要被这老狗踩死?正自绝望间,忽见一事物飞来,速度极快,迎着胡长老面门击去。胡长老以为是暗器,不敢大意,伸出右手二指,轻轻巧巧地捏住来物,这一手果真漂亮,却不想一股水流忽地喷出,淋了胡长老一脸,胡长老仔细一看,手中正握着一个葫芦,那股水流便自葫芦里流出,香气四溢,好像是酒。胡长老怒喝:“是谁?出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清理门户这种大事,少了仗剑长老如何能轻下定断?”大门不知何时已开,一人自门口踏入,头发乱七八糟,前襟沾满酒渍,不是师父又是谁?看到师父,我想哭,心里喊道:师父帮弟子出气啊,弟子可是被胡姓老狗一顿好打啊。

胡长老面目抽搐几下,擦擦酒水,道:“王云木勾结魔教,证据确凿,经掌门裁定,废其武功、囚禁终身。”

师父看我一眼,淡淡道:“云木生性淳朴,若是有错也是一时之过,严加管束也就是了,何必废他武功?”胡长老寒声道:“王云木是你弟子,你不遵门规,一味开脱,莫不是想包庇于他?”师父弯腰拾起葫芦,用衣襟擦擦葫芦嘴,道:“我以青霄仗剑长老的身份起誓,云木绝非奸邪。眼下他即已受罚,此事不如就此揭过。”

胡长老冷笑道:“你离群索居,从不参与派中事宜,现在便自居‘仗剑长老’了?哪有如此便宜。王云木以下犯上,罪加一等,绝不轻饶。”

师父晃了晃葫芦,发现还有剩余,便一口干了,喝完砸吧砸吧嘴,神色遗憾,似是可惜了美酒,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如此,那我便辞去‘仗剑长老’一职。现下我要带小徒离开,诸位若有不满,便请下场指教。”

话音落后,长老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接口,师父目光自三人面上一一扫过:执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巴闭得紧紧的;传功干咳几声,眼神飘忽不定;后勤直接缩回了椅子,就当没听到。师父将葫芦系回腰间,道:“如此,在下告辞。”

胡长老还不死心,回头对掌门大声道:“仗剑视门规如无物,实是无礼至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请掌门主持大局。”

师父停下动作望向掌门,缓缓道:“那便请掌门赐教。”

掌门闻言身子一僵,却没转身,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听得掌门的声音传来:“此事到此为止。师兄慢走。”

三长老当场怔住。师父对掌门抱了抱拳,扶起我,慢慢走出九霄堂。

我强打精神,半靠在师父身上,师父按住我后背,一股温暖浑厚的真气缓缓注入,我稍稍好过了些。出得堂来,看到云瑶等在一旁,十指互绞,双眼泛红,我整整衣衫,勉强露出个笑容,问道:“师兄呢?”云瑶声音打着颤:“云树师兄先行去了剑阁。我在门口等了好会儿,都没见你出来···”师父接口道:“云瑶听到堂中有打斗声,知道事情不对,便来找我了。”

若非云瑶未和师兄先走一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我强笑道:“师妹莫担心,我命硬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云瑶咬着嘴唇,没说什么,和师父一左一右将我扶回了后山。

我如一滩烂泥倒在床上。师父按住我脉门,内力探入,在我体内查寻了一番。我本想问问师父情况如何,师父却先行发话:“云木,你先静养几天,什么事都别管。”

说罢,招呼一旁的云瑶一同出去了。我望着屋顶,一股困意袭来,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是傍晚,环顾四周,云瑶和师父都不在,只有师兄坐在一旁。师兄见我醒了,凑近道:“师弟,你还好吧。”

我说道:“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被执法老头儿给揍了,好在后面师父来了。你知不知道师父是仗剑长老,今天可威风得紧呢。”

师兄神色不甚自然,道:“知道,知道,师妹都和我说了。等我武功练好了,一定去找胡老儿单挑,帮你出口恶气。”

这种话也只有师兄讲得出,青霄的执法长老哪是说打就打的。我还想和师兄玩笑几句,但精神不太好,说不了多少便又沉沉睡去。

之后十余日我都没能下床。功力被废,伤好起来也特别慢,师父下山找了几个医生,开了几张调养身子的方子,又过了些时日,我才能拄着拐杖下床。师兄负责我的伙食,云瑶每日也都会过来,二人陪我聊聊天,只是都绝口不提练武之事,每当内容涉及武学,他们都会岔开话题。我知道他们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但我个人认为内力没了再练就是,不过少几年功力,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日,我看屋外天气不错,便拿着蒲团兴冲冲地去打坐,开始一切正常,我能感到一丝流云劲在体内流转,可一到丹田处便散了,练了大半天,真气都不知跑到哪处经脉去了。这下我有点慌了,便拄着拐杖去敲师父的房门,“进来。”

师父的声音意外的清醒,我进屋,师父正伏在桌上书写什么,地上纸团数十,看来师父对自己写的东西不甚满意。我把情况说了,师父按住额头,思索半晌,才字斟句酌道:“云木啊,一个人武功高绝也不一定是好事,武功总让人逞勇斗狠,有时候平平淡淡才是福气。”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接着道:“云木,你的丹田被破,日后,呃,日后不论如何练功,总是徒劳···不过武功只是小道,修身养性才是我道家根本。现在你先别想太多,身体要紧···”师父好多话我都没听清,脑海中只回荡着那句“日后不论如何练功,总是徒劳”。师父见我目光呆滞,叹了口气,让我回屋休息。我浑浑噩噩地回房,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天师父接我离开村子的光景,那时候村长说我有福气,父亲说:“哪里,哪里···”,母亲给我系上包袱,让我一路小心,村人都很艳羡地看着我···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

我坐在床边,眼泪淌了满脸。

第19章 旧事

日子还是得过。想我原本只是一个山野小子,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都会窝在一个小村子里,随随便便和谁成亲生子,然后老了,最后静静死去···都是以前的我觉得自然而然的事。“不过回到原点而已。”

我虽如此安慰自己,但人总是贪心的,江湖既然在我眼前展开了另一个世界,哪会那么容易忘却。

老实讲,我心中并不如何痛苦,只是空得慌,好像溺水之人总想抓住什么,尽力挥舞却一无所获。师兄再也没在我面前练过剑,连我们以前习武用的木剑都被师兄藏得好好的。云瑶来得更勤了,作为青霄未来接班人,她老往我这儿跑肯定顶了不少压力,在一干领导眼中我可跟魔教不清不白的。我劝她少来我这儿,好好跟着掌门混才有前途,云瑶嘴上虽然答应了,实际也没什么改变。其实我真心希望师兄他们不要管我,往日如何,现在就如何。我不想看到师兄每天早上偷偷摸摸地去演武场,我不想看到云瑶遗憾的眼神,那样会不断提醒我我是个被废了武功的废人。

每日发呆已成习惯,虽然不能练功,我仍会在院子里坐会儿,不想这几年练功不辍,屁股一挨着蒲团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运转“流云诀”,只不过丹田永远枯竭,内劲始终气若游丝。我也曾期待奇迹发生,但月余下来,真气一直保持着不死不活的熊样,我终于绝望。

人总会找些寄托,但后山荒凉,没什么玲珑巧物能提起我的兴趣,我便把目光投向师父的藏酒。我不懂酒的好坏,我喝不出这是新酒还是陈酿,我只知道酒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可以让我暂时什么事都不用想。等师兄去了演武场,我便拿上酒壶,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其间师父出房活动,看见我这副德性,便过来说了些“酒能伤身,少饮为妙”的话,我大着舌头道:“师父的武功剑法我是学不到了,还好还有‘酒量’可以继承师父衣钵。师父放心,以后师兄负责习武练剑,我则专注喝酒,日后必能将我后山一脉发扬光大。”

师父又劝了几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又胡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最后是师兄把我扛回屋子。

不知何时起,“后山双废”的名号开始在弟子间流传。“大废”指的是师父,“小废”自然便是区区在下。师父可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废得是高深莫测,我这“小废”却是实至名归,这个诨号深得我心。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苦了师兄:南疆一役后,师兄在派中受重视的程度与日俱增,不想出了我这档子事儿,不仅遭到长老们质疑不说,还得忍受同门弟子的耻笑。是个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师兄一直志存高远,念念不忘光大我后山门楣。最后师兄终于忍无可忍、悲愤出手,将几个乱嚼舌根的弟子揍了个七荤八素。结果当天下午那些弟子的师父们便找上门了,叫嚣要将师兄扭送给执法长老从严查办。师父好话说尽,又当面训斥了师兄一顿,这才勉强将事情压下,从此以后师兄便将自己关进剑阁,不到用餐或睡觉绝不出来。

云瑶也看不惯我如此模样,但她温言安慰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我总以一种“再起不能”的态度回应,云瑶气苦,却无可奈何。这日我正喝得高兴,又被云瑶撞见,云瑶上前劈手夺过酒壶,喝斥道:“王云木!天下没武功的人多了去了,若都像你这样饮酒解愁那还了得。天生我材必有用,总有大事等你去做。”

我舌头打着结道:“喝酒便是我的大事。你别管我了,好好练功才是正经,若再和我纠缠不清,小心掌门也治你个‘结交匪类’的罪名。”

说着我便去抢那酒壶,云瑶俏脸含霜,脚步一错,让过我的手,顺势在我肩头一按,我本就喝得头晕脑胀,再加上内力尽失、脚步虚浮,登时俯身摔倒。我惨笑几声,撑起上半身,道:“不愧是掌门高徒,这手‘四两拨千斤’使得漂亮。”

云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眼中氤氲一片,渐有水光闪动,云瑶忽地将酒壶掷回我怀中,哽声道:“喝,你就在这儿喝一辈子吧!”说罢转身走了。看着云瑶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无比烦躁,躺在地上懒得起来。天还是无忧无虑的蓝,云朵依然分分合合,一团连峰般庞大的白帐慢吞吞地遮住太阳,我望着云后黯淡的日光,心想:别看你现在好像很嚣张,到了后面还不是得支离破碎···

躺着躺着,酒劲儿上来,我便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觉有人摇晃我的身体,我睁眼,天上繁星点点,已是深夜,一人站在一旁,看身材应是师父。“到我房里来。”

师父的声音颇为严肃,“多半又是说教。”

虽不甚情愿,我还是慢慢爬起。师父掉头回房,我拍掉身上的泥土,亦步亦趋地跟着师父。

房内一灯如豆,师父在木桌旁坐下,我在师父前站定。师父没有开口,我本就困倦,当然无话可说,房中静极,《老君像》前的燃香青烟缭绕,丝丝缕缕盘旋舞动,最后化于空中,无迹无踪,忽然灯火一闪,师父开口道:“云木,你武功被废,心中必定不服。我且问你,你以为是谁的过错?”我精神一振,不加思索道:“自然是胡长老的错,若不是他穷追猛打,弟子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师父又问:“胡长老跟你无冤无仇,为何执意严惩?”我一怔,迟疑道:“多半他认定我与魔教勾结,日后会倒戈青霄。”

师父轻叩桌面,道:“这便是了,若你和胡长老易位而处,你会放过一个可能对门派不利的弟子吗?”

我如骨梗喉,涩声道:“原来师父赞成执法长老所为,那又何必救弟子,不如让弟子死了干净。”

师父苦笑数声,仰头不语,神色变幻不定,时而握拳,时而松开,我从未见过师父这般模样,又过了半晌,才听师父悠悠说道:“大概是二十年前吧,那时候江湖不太平。魔教势大,江南的欧阳世家遭五行者围攻,最终满门被屠。白道震惊,连日召开武林大会,商讨策略,最后诸派达成协议,暂时消除门派之见,共同抵御魔教。”

我虽不解师父为何突然重提旧事,仍凝神倾听。

师父接着道:“那时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掌门那时还只是我的师弟,我们还有个小师妹,我们的师父庄璇真人乃是上代青霄掌门。我和师弟年轻气盛,一心只想凭手中剑管尽不平事,在江湖滚打一遭,居然也得了个‘青霄双杰’的诨号。师妹很少下山,名头不大,不过现在想来,她可能是我们三人中武功最好的一个。”

师父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她从不在屋里打坐,每日都会到演武场找个偏僻的地方吐纳调息。那时我一直奇怪为何她入门较晚,内力修为却始终压我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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