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雨秋风
嗡嗡——的车轮声响了起来,他被颠来颠去,颠得屁股直疼。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眼泪流干了,力气也没有了,慢慢地就哽咽着睡着了。
等他睡醒了,那男人会给他一点东西吃。他不吃,说要回去给“他”买冰棍,这么久不回去,“他”一定在哭了。男人不管他,把那发硬的馒头扔到他脚边。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会拿指甲抠一点里面的软瓤吃。吃饱了,有了力气就接着哭。男人就会再把他的嘴堵上,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一抽一抽地昏睡过去。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墙上的水泥裂开了缝,墙角处有发臭的积水。小孩们扯着嗓子大哭,大人们大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四周乱糟糟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耳朵吵破,满屋子的烟味、汗味、血腥味、脚臭味呛得他又咳又喘。
到了吃饭的时间,一群身上脏到看不出样子的小孩便会冲上去抢。有的小孩腿是断的,便会用手扒着地,拖着腿在地上一点点蹭过去,也去捡一点儿剩下的残渣吃。
他不明白那些硬到发黑,苍蝇乱爬,咬都咬不动的东西有什么好抢的。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捧着烂馒头啃到腮帮子鼓起来,口水横流的小孩们。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抱住。
晚上,他饿得肚子疼,盖着发霉的被子,透过头顶小窗看外面圆圆的月亮,他一抽一抽地哭。
他想他了。
他要的冰棍他还没有给他买回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肯定要使小性子了。
再后来,他不敢哭了,他一哭,就会有人拿鞋板子抽他,抽得他皮开肉绽,叫喊着满屋子蹿。
他饿到半死,疼到抱着身体直抽抽,他终于学乖了。
再开饭时,竟也冲上去抢了。
抢到之后,就着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汤”,吃不下去也硬往肚子里塞,“呕——”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女人带着他出去乞讨。她往他身上抹了一堆臭到让他恶心的东西,把他的衣服在角落的那摊被人说是尿的脏水中浸泡过。坐到街头黑黢黢的被褥里时,一群苍蝇围着他转,赶走赶不走。
他麻木地甩着面前破破烂烂的碗,钢镚撞击发出混沌的响声,等着人们给钱。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大人拉着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小女孩拿着根冰棍在舔,一边舔一边吸溜。他看着那冰棍,看得着了魔,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女孩走了起来。他想知道那冰棍是在哪买的。他还没有见过那么花哨的冰棍。买回去给“他”的话,“他”肯定就不哭了。
就是这一次的不听话乱跑,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个面黄肌瘦的老女人突然鹰一般驼着背站了起来,一双手像大爪子一般有力,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抓住他就往回跑。把他丢进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下室里。
没人给他开门,也没人给他送饭送水,他在那个臭气熏天,老鼠乱爬的地下室里吓得大哭。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哭到嗓子疼得出不了声。哭得没力气了,门才终于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寸头的男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没见打过人,是所有大人里最不“凶狠”的一个。他不那么害怕了,鼓起勇气说:“我没想逃跑。”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
“我就是想买根冰棍,回去给他吃。”
男人又“嗯”了一声,扯过一条凳子,拽起他的小身板,按着他的背,把他面朝下压到了凳子上。
他被压得喘不上气来,鱼一样小嘴巴一开一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跟他们说说,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以后乖乖听话,到街上要多多的钱,都孝敬给你们。”
男人又“嗯”了一声,大手捏住他的右小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能地觉得是自己还不够乖,就低低叫了声:“叔叔。”
男人最后“嗯”了一声,大手猛地一用力,寂静的黑夜里一声脆响,咔嚓——把他的小腿在膝盖处向前掰了个将近九十度的折。
黑暗中他眼睛瞪大,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
胸腔动了动,身子一歪,从凳子上摔到地上。
右腿小腿垫在身下,带着点儿几不可查的痉挛,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许聪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外面的天色漆黑一片,一颗星都没有,他用手背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右小腿。
微微地发着抖,细细密密的疼痛时隔多年依旧折磨着他。
他端起放在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让自己稍稍镇定下来。然后,打开床头柜,从一个小盒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戴着顶帽子,身形瘦削,神色忧郁,正坐在咖啡店里等咖啡。目光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深邃,与他年轻的面孔格格不入。
这是一张偷拍。
许聪发抖的手指抚摸着照片中人的脸庞,啪嗒一下,照片被打湿了。许聪下意识用手拭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把命都给他。
他情愿四岁那年,他是直接死掉。那样的话,至少,他就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了。
他把照片擦干,谨慎地放回那个小盒子里。然后,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余额3271.5元。他给他汇去了3000元,给自己留下271.5。
花中差生很多,自从他获得学神称号后,他靠着给其他同学补课,慢慢地攒下了一点儿钱。
除了给爸爸治摔伤,剩下的钱,全都打给了他。
许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养父母的时候。
那时,养父母来到秘密黑市买孩子。一听说有人要买他们,一群小孩一哄而上,蹦蹦跳跳地就叫“妈妈”。至于买家凶不凶,有钱没钱全都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小孩都知道,只要他们被买了,他们就有“爸妈”了,再也不是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了。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那条废腿,生怕让别人看到。
不是他不愿意上前,而是他每回上前都会被打。“叔叔阿姨”们说了,他现在是小废物,卖不出去,更适合要饭。他以后要是再敢凑热闹,就把他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他失落地低下了头,原本他还想着,假如他能被人买走的话,就可以让买他的人给“他”买冰棍儿了。
就在他拄着两根棍,用左腿一跳一跳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女人突然叫了声:“呀,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叔叔”说:“哦,生下来就是这样。”
男人在挑那些健康的小孩,女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最后,都谈好价钱了,那个健康的小孩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跟着走了,女人突然眼睛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就这样,因为养母的一次恻隐之心,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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