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二渡
“师父!”亓官几步扑过去,捉住他的袖角,疑惑地问:“流华宗弟子高人一等么?”
陆丰低头瞧着他,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是么?”
亓官想了想,摇头。他并没有觉得人和人有什么分别,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皇亲抑或乞丐,于他而言,只有好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陆丰的唇角微微勾起来,他伸手摸了摸亓官的头,声音和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之下,万物都无贵贱之分。有些人要分出三六九等,不过是因为他能保有‘尊贵’地位,倘若将他换做下九等,你且瞧他还愿不愿意做人下人。”
亓官似懂非懂。
陆丰知他不懂,便只教他:“你只记得,流华宗弟子并没有高人一等,非但是流华宗,其他任何宗门的弟子,乃至于修士和凡人相比,也并没有尊卑之分。”
亓官认真地点头:“凡人也很厉害的。”
陆丰微微一笑,又道:“先时计峮说的那些,也并不全对。”
在王都这样的繁华之地镇守,有适宜修炼的小天地,灵气也算得充足,灵力积攒起来自然就快,看起来修为破境的速度更快,但实际上,去往偏僻地界镇守,也并非没有好处。
边地荒苦之地灵气稀薄,修士长久镇守下来,就不会一味贪求灵力的积累,转而会注重锤炼己身灵力,日常修行也会更为注重体悟道法,待得回转山门,心境已臻圆满,灵力积累至瓶颈,自然就能破境。
可以说,在王都修行,还是在边地修行,实际上是殊途同归的两条路,只是边地毕竟荒苦,又哪里及得上王都的繁华富贵呢?终点一样的两条路,选择看起来更加舒适道路的人总会更多。
然而王都之地虽然富贵,却更易侵蚀人心,有不少道行浅的弟子便被迷了眼,往昔修持的道心不知不觉间也在这天下一等一的名利窝中变了味,久之便像凡人一样,也将修士划分出来了三六九等:那镇守王城的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退一步便只堪得一般,再退一步便得叫人怜悯了,再再退一步则是不通文化的野人,我等高门子弟羞与之为伍。
但凡有一件事分出来了个上下尊卑,那么其他的事就也要分出来个尊卑上下:譬如这迎仙台是最尊贵的,只合给前辈大能和那高人一等的大派弟子居住;寻仙观稍次一等,住一住大派弟子也使得;至于更次一等的望仙楼,一般门派的弟子恐怕要想想法子才能挤进去。若是门派不显,或者干脆是无名散修,那么就连望仙楼也进不去,只能住在凡人客院里。
陆丰说到此处,唇角微有讽意:“区区镇守弟子,修为不见得如何高,争名逐利之心倒比凡人更甚,实在可笑。”更可笑的是,这股争名逐利的风气居然还有蔓延之势,以至于镇妖盟也成了某些人借以施展手段的地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亓官听得一脸懵懂。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陆丰抚着他的发顶,缓声道:“七官儿,你记住,修士最要紧的是探寻大道,余者一切都是外物,不值一提。”
修行之路一向都没有捷径,去往边地修行,心境更为圆满,日后破境的阻碍就少;只在王都修行,灵力虽然累积得快,心境却不够圆融,倘是被红尘名利所扰,甚至所持道心不进反退,日后再想破境终究还是得补回来,要么,就只能借助破境丹之类丹药,提升境界,但这样一来,也会为以后的道途埋下隐患。
亓官看着师父,认真地点头。
陆丰道:“不过,也并非所有高门弟子都是如此。”
修士中,有自诩高人一等、喜好在小门派弟子或者凡人面前显耀身份的,自然也有并不在意外物的弟子,出入凡尘只为勤勉磨砺。后者中亦不乏主动请缨去荒僻地界镇守的弟子,譬如如今镇守姜城的齐霍英便出身观羊山。
只不过,喜好繁华之地的弟子,行事更为招摇,恨不能将自己出身不凡的事遍告天下,所以更为世人熟知;而一心砥砺自身以求奋进的弟子行事更为低调,便是在外行走,也较为谦虚谨慎,少以身份压人。
在计峮这样不明内情的人看来,自然以为高门大派弟子心高气傲,不屑与小门派弟子为伍。
第72章 师父好看
亓官解了惑,又向师父请教了一下剑道,直接在玉牌中揣摩新的剑法。
陆丰瞧他双目闭合,已然完全沉浸在剑道之中,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神念抽出来附在云虺身上,在屋舍周围设下禁制,以免亓官被人搅扰修行。
待到亓官从入定中醒来,也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他一睁眼便看到师父趺坐于地,双目微阖,俊秀的面孔瞧着别有一种清正端素的韵味。
亓官瞧了一会儿,心血来潮地伏在地上,慢慢地向着师父爬过去,到了近前,才仰起脸来,自下而上地看着师父。
师父的下巴真好看。
他心里忽然掠过这样的想法,目光从师父的下巴移到颔角,又落在挺直秀逸的鼻尖,最后对上一双半垂下来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藏蕴万顷烟海,深邃无边,下一刻,烟海荡起一点涟漪,含上了些微笑意。
柔和的声音响起,“在看什么?”
亓官傻愣愣地看着师父,呆呆地道:“师父好看。”
那双眼睛里含着的笑意于是越发明显起来,一只熟悉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问:“饿了么?”
亓官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手掌撑着师父的膝盖爬起身,刚要出去,又有些不舍地看师父。陆丰站起身,手掌在他发顶揉了揉,又轻轻一推:“去罢。”
亓官闭上眼,灵识从玉牌中抽离,回到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笼罩在屋舍外的禁制波荡一下,无声散去。
此时天色已然黑尽。
亓官摸了摸肚子,正要掏出灵果来果腹,计峮却忽然探头进来,见了他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嗳呀,可算醒了。”又冲他勾手,“来,过来,师姐给你做好吃的。”
亓官看了看她,稍一迟疑,便抬脚往外走去。云虺啪嗒着翅膀跟上,随后便叫亓官伸手捞进怀里。
计峮是小门派出身,身上并不宽裕,虽则这所客院是免费居住的,但吃食是不包含在内的,所以,她索性买了食材,借用客院的厨房做饭。见今亓官来了,她有心要照顾一些这少涉世事的师弟,便也连他的份一起做了。
少顷,亓官面前就被端上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大骨汤面,上面还卧着两个鸡蛋。他原本就饿了,这时被汤面的香气一勾,顿觉更加饥饿,迫不及待地捞起一筷面条送进嘴里,然后默默地加快了进食速度。
这大骨汤已经炖了许久,汤汁熬得十分醇厚,抿一口仿佛要化开似的,那面条也极有劲道,一尝就知道是下过功夫的。
计峮自己不怎么吃,反倒笑吟吟地看着亓官将一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汤汁都喝光了,这时便笑问道:“好吃么?”
亓官放下碗,极认真地点头:“好吃。”
计峮便笑了起来,瞧着他乖乖点头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手痒,想去摸一摸他的头,然而手指还未碰到他的头发,就见黑影一闪,扑拉一下把她的手打开。
“……”计峮看了看横亘在她和亓官之间的云虺,只见那一双竖瞳直勾勾地盯过来,十分警惕的模样,不由失笑。
翌日一早,亓官便起身洗漱,预备出门。
师父说,要多经历世情历练,日后心境才能圆满,他便每日都要细细体悟一下世情。
片刻后,他站在包子铺门前发呆——他的金银都在一路上用完了,掌柜的也不愿意他用灵果来换包子。没有银钱便买不到包子,这满大街的吃食亦与他无缘,亓官眼巴巴地瞧着白胖的大包子,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地往回走。
回到客院时,正好计峮从里面出来,打量他一眼,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
亓官抿着嘴、鼓着脸颊,不说话。待计峮终于问出来实情,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去拉他的手,笑道:“不就是买包子么?师姐带你去。”
云虺的目光嗖的一下扫过来,脑袋微微一动,看起来似乎是权衡了一下,仍旧缩在亓官的衣襟里,没有动弹,只那双眼睛一直严肃地盯着计峮看,叫人忍不住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