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蟠桃生铁饼
远远的,他看见山下走来走去的人群,小的像一个手指。
碧山草木依旧,像裹在一层精心织就的绿毯子里。
他看见庙外的竹林轻轻动了动,有鸟雀飞过,尾巴扫过一抹霞光,拖着最后一抹光亮划到山的后面去。
直至天黑,上山的石阶依然空空荡荡,连个来拜神的人都没有。
杜梨还没有回来!
清河县不大,按杜梨的脚程,去哪里能不回来?
晏兮不由的想,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清河县穷乡僻壤,一没大河,二没灵山,风水平平淡淡,气流波澜不惊,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也不是福地洞天。
就这地界,这条件,养不出法力强大的妖怪。
那杜梨去哪里了呢?
杜梨虽然是冥官,修行之身,但总算是一个男人吧,会不会......
刚从清平坊回来的晏兮不由地想。
“闲吃萝卜淡操心。”晏兮嗤一声。
他走进自己房间,想把狩岳袍脱下来,找个盆洗了。
忽然“碦喇”的一声。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他本能披上脱至手肘的衣服,缦胡缨已经滑入掌中,一手弹出,短匕“呲”地钻出窗棱,透窗而出。
他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只猎兽的黑豹,呼吸几乎停滞。
......
****
外头风声大作,乱飞的枯枝轻拍着木质的门窗,噼啪作响。
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隔着露指护手,抓握短匕的手掌硌得青紫,他也不觉得疼。
他在墙上找到了一只缦胡缨,用了点力把它拔|出来。
外面的雷声滚滚,电龙微露,抬头挂了满天沉甸甸的云,小小的城隍庙掩映在夜色雨雾之下,轮廓渐渐模糊不清。
依稀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天,黑云压城,空气凝涩在一起,叫人走不身体。
一个人,佝偻着,一袭翡冷翠的袍子浸满鲜血,他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朝自己看来......脸上拖这两条长长的血线,那是怎样的目光呀!
怜悯、憎恨、痛楚?
巨大的震楚中,晏兮只觉被人擭住喉咙,一团稀薄的惊呼卡着嗓子里,左挤右挤突破不出,想挣扎,又觉身陷泥沼,缓缓下沉,绝望的窒息渗透。
无处躲藏,无可声张。
“轰隆”一声雷鸣。
雨滴终于噼啪噼啪砸下来,窗台上溅起一个个爆栗的声音,砸出无数个雪白的水花。
晏兮倏然醒来,心跳如鼓,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眸子里挂着混沌与茫然。
他浑身滚满了汗,泽衣已经湿透,贴在皮肤上,腻腻地粘着。
他厌烦地啧了一声。
日复一日,山寺柏子,烟霞氤氲。
原以为很多不愉快都随风消弥了,但有些东西就像是黑影子,走夜路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你越是跑得快,那东西追的越快,几乎要扑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些,晏兮本能地想逃避,他不愿意想太多。
晏兮定了定神,翻身下地,提着一盏小小的光明,沿着游廊,走到正殿外的山门旁。
庙前竹子团结成一片,哗啦哗啦,喊着互相鼓励的号子,共同抵御着周身漫无边际的黑暗与大雨。
水汽山风拂来,睡梦中,如堕混沌恶境的惊惧稍稍退去。
门檐处,一左一右有两只石狮子,手艺粗糙,很是普通。
石狮子面前,摆着一碟馒头,一杯清水,晏兮抓起馒头就往嘴里放。
“啊,我的馒头!”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城隍,对,杜梨就是干这个的。
土吗?不土!
帅吗?我觉得挺帅!
☆、七间狸
什么东西!
晏兮把馒头叼在嘴里,一把揪住后颈,将它提溜了起来。
这是一只斑灵猫,又名七间狸。
竖着毛茸茸的小耳朵,身上斑纹点点,一条环形花纹的长尾巴左右甩动。
它后颈被掐,仍然张牙舞爪地叫嚣:“你在做什么呀?这么贪吃!这是令君给我的!”
“小妖怪,不错嘛,学会说人话啦,有些进步。” 晏兮才不管他,当着斑灵猫的面,一口一口地咬着馒头。
“这是我的晚饭呀!你个王八蛋。”斑灵猫从手中挣脱,气急败坏地又要扑来。
晏兮一只手左挡右挡,三下五除二地把馒头吞下去,空出两只手来,把斑灵猫的尾巴系在石狮子的腿柱子上,打个了结。
“小妖怪,我问你,你可知道杜梨去了哪里?”
“我有名字的,我叫瑞八,你怎么连区区一只猫都不放过。”斑灵猫乍着毛,气呼呼地瞪住他,“我是一只猫,不是狗,还管给你看家护院?我怎么知道令君去了哪里”
低等妖怪的世界弱肉强食,这只斑灵猫无家可归,凭借一点开启的灵智,摸到清河县,寄居在庙外的石狮子里。
杜梨每天都会在这边放一点食物和清水,算是认可了这不请自来的邻居。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呀?养着你干嘛?吃白饭吗?留着观赏吗?”晏兮很不忿。
斑灵猫左窜又窜,无奈尾巴被缠,挣脱不得,最后累的趴在地上,摊成一块猫饼。
晏兮眨眨眼,又想使坏。
他想起旁边石狮子里还有另外一只,把两只绑在一起,看着他们挣脱不得的吃瘪样,别提多有趣了。
“你妹呢,叫她出来,我问问她。”
“我不知道的事,胡麻肯定也不知道!山下赶集,她一早就去看人耍百戏去了。”瑞八赶紧把胡麻撇开,谁知道这个恶魔又打什么鬼主意。
那石狮子前也放了馒头和一杯清水。
“现在什么时辰了?唔......亥时,”晏兮看了看墙边放置的铜更漏,漏箭指着一个刻度,“这么晚不回来,她今天是要在百戏团抓老鼠吗?”
瑞八动了动耳朵,也感觉不对劲,胡麻偶尔会出去玩,一般太阳没落山就回来了。
他左扭又扭,总算抽出了尾巴,抱着尾巴吹吹摸摸了好一阵,才把尾巴上的毛捋顺。
然后气狠狠地瞪了晏兮一眼,窜蹦上了另一只石狮子,拍着石狮子的头唤:“胡麻,在吗?胡麻,在吗?”
……
“下午的时候,灵斗幡飘个不停,那方向......西北方?”晏兮装模作样托腮回忆,又眯起一只眼观察瑞八的反映。
瑞八从狮子头走到狮子的尾巴,再从狮子的尾巴走到狮子的头,来来回回踱步。
晏兮觉得好笑死了。
城隍庙设挂灵斗幡。
这和人家出殡时打的幡儿不一样,高约三丈,上段由数百根各色带子捆扎而成。
看似轻灵,实则水火不侵,普通山风就是吹断了吃饭的筷子,也休想吹动它一根寒毛,是一件实打实的法器。
一可震慑恶鬼,二可指邪引煞。
下午,灵斗幡上的白丝带隐隐几个起落,提示西北方向有邪物做祟。
晏兮当时忙着磨刀砍柴,一撇而过。
杜梨又不在,他懒得理论。
“你们这些小妖怪,没什么防身的本领,喂你们吃,喂你们喝,现在吃肥了胆子,”晏兮事不关己地奚落:“遇到个有点道行的邪物,拔|毛,扒皮,下料、吃肉,这下子怕是连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那怎么办?胡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呀?”瑞八抖着胡须,着急地不得了。
胡麻修为底下,别说防身的本领了,迷迷糊糊,话都不清楚。
要是被别有用心的邪物抓住,凶多吉少。
“求求你,大好人,帮我去找找她!”瑞八憋出一眼眶的热泪。
石狮子在山门旁,每天出入都看得见,斑灵猫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躲在里面睡大觉。
晏兮这个同样寄人篱下的货,看见了也就只能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杜梨作为主人都没什么意见,他就是有意见也奈何不了,和妖怪当邻居当得不亦乐乎。
瑞八知道自己灵力底下,别说救回胡麻,猫在哪里,找不找得到都是问题。
这种时刻,他非常识趣,暂时抛开和晏兮一点点的不对付,完美地诠释着自知之明这个词。
“晏小郎君,晏大哥,我知道你有本事,求求你,帮我去找找胡麻吧!”瑞八拱爪子抱拳,尾巴摇得都要飞到天上去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我可怜的胡麻,一把屎一把尿,养的如花似玉,又当爹又当妈......”
“打住!”
眼见他鼻涕快要蹭到自己袖口上,晏兮赶紧制止小妖怪号丧。
那小斑灵猫胡麻他又不是没见过,除了披毛水滑一点,圆身胖腮,平时抓着自己的尾巴打着圈都费劲。
斑灵猫以矫健和灵动为美,她愣是避开这两道标准,信奉生命在于不动,又懒又馋,养得膘肥体不壮,灵猫的审美没沾着一点儿边儿。
“救她?不去,雨下这么大,盖着被子睡觉,不舒服吗?”晏兮果断拒绝,“叫她没脑子,被吃了才好,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胡天跑地,自己伤风打喷嚏,莫怨别人炒辣椒,活该!”
他伸着懒腰,要回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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