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可能要等到下辈子了。
温明琰朝手下人使了眼色,侍卫们手持兵械,围了一圈,慢慢靠近霍时修。
蕙娘冲上去想要救他们,却被温明琰抓住,她的手还在流血,握不了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跪下来求情,可温明琰竖起手指抵在唇边,让她闭嘴,“蕙儿,你乖一点,等一切结束了,我替你报仇。”
蕙娘哭着摇头,“不要,不要……”
她费力地扑到另一边的地上,去抢那把短刀,可温明琰在她颈后猛地一击,蕙娘就昏厥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
一把剑对准了霍时修,寒光立现,正要刺上去时,有一老奴冲过来禀报:“殿下,皇上身边的陈公公来了,他说皇上有急事宣抚宁将军即刻进宫,见不到人唯您是问!”
剑尖离霍时修的后背只有半寸的距离。
温明琰尚有些不信,可陈公公已经踱步进来,看见地上的狼藉也全不在意,笑了笑说:“殿下,圣上担心你们酒意正酣,耽误了正事,特地命奴才来接抚宁将军进宫,扰了殿下的兴致,还望殿下不要责怪。”
温明琰如山崩地裂般,躬身时膝盖都是软的,差点跪下去。
圣上……圣上都知道。
“公公说笑了,酒席刚散,时修正准备带着晏儿回去呢。”
“既然如此,”陈公公还是笑,走到霍时修身边去。“将军,郡王爷,那咱们走吧。”
“是。”霍时修说。
温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着齐王府的一切离自己越来越远,随后陷入黑暗,他们坐进陈公公的马车里,陈公公在马车外说:“郡王爷受了伤,还是给郡王爷治伤要紧,奴才先带二位去太医院,圣上已经睡下了,等明日奴才再带您去面圣。”
霍时修说:“多谢公公。”
“一切都是圣上的安排。”
温晏窝在霍时修怀里,在马车稳步行驶之后,才虚弱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
霍时修摇头,“我也不知道。”
等到了太医院,温晏手臂上的布条被解下来,四道长长短短的伤,刺目的红,霍时修摸着温晏的后颈,让他把脸贴向自己,不忍心让他看。
“我不疼,哥哥,你别难过。”温晏说。
霍时修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温晏把脸埋在霍时修的小腹上蹭了蹭。
第二天清晨,早朝结束后,霍时修和温晏才见到了皇帝。
“参见陛下。”
皇上坐在祈天的坛阵中,背对着他们,声如洪钟但也透着显而易见的苍老,他说:“温晏的腿不方便,不必行礼。”
“谢陛下。”温晏诚惶诚恐道。
霍时修将手中奏折请陈,“陛下,微臣有事要奏,关于言官林贤清一事,齐王殿下——”
“先别说齐王,”皇帝从坛阵中扔出了另一本奏折,“你看看这个。”
霍时修刚拿起来,就听见皇帝说:“太师写给朕的,当年林贤清一案,是齐王与诚王共同谋划的,二人里应外合,诬陷太师,甚至妄图危害太子,动摇国本。”
皇帝笑道:“霍时修,你说太师这本奏折是什么意思?”
温晏抓紧了轮椅的把手。
“微臣……明白。”霍时修咬牙说,“林贤清一案与齐王殿下、诚王殿下均无关系。”
“明白就好,”皇帝叹了口气,说:“霍时修,若按照你的计划走,朝廷就要乱了,天下也要乱了,你爹这几十年里何止一个霍家,一个北境,齐王又怎会只是齐王,朕不能任由你胡来。”
离开宫殿后,温晏被宫人推着走在前面,霍时修走在后面,陈公公追上来,喊住了他。
温晏知道自己不便听,便让宫人先推着他走。
“陈公公,什么事?”
“霍将军,今天圣上的话您也听清楚了,就像齐王做的事逃不过圣上的眼睛一样,您做的这些事也逃不过圣上的眼睛,百姓都说太师有千眼,实则纵有千眼,也归于一人,那就是天。太师这些年犯下的错,皇上都清楚都了解,但为了朝廷的稳固,也为了平衡诸王和后宫的势力,便不多管,但因为太子病危,现在的局势已经翻天覆地,圣上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从中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这是圣上对你的考验。”
陈公公继续说:“您还在赤劼的时候,圣上与元丰真人见了面,问及大梁国运,元丰真人写了道符,在火上烧了烧,烧出一个字来,百姓口口相传说是逸王的逸字,其实不是,是‘修’。”
霍时修蹙起眉头,听见陈公公说:“元丰真人解符时说,乱臣有赤子,国之大难后会迎来国之大幸。”
陈公公似乎有心提点,靠近了些,小声道:“现在圣上年迈,欲追随元丰真人修仙论道,而太子病危,即使病情转好,但身子已经亏空,无济于事,齐王气量狭窄,一旦手握重权,必定伐除异党唯其独尊,难当大任,现在只有逸王殿下是最好的人选,圣上希望你今后能好好辅佐逸王殿下,延续大梁之荣光。当然,您也可以拒绝,但霍太师剑指诚王的奏折还在殿内,晏平郡王还没走远,将军,您要好好定夺。”
温晏在宫门口等着霍时修,许久之后才看见霍时修脸色苍白地出来。
他正欣喜着,仰起头看他,“哥哥。”
霍时修背对日光,遮出一片阴影来,他的神色也是晦暗的,他说了一句话,温晏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吧。”
第54章
“好啊,和离。”温晏笑着说。
霍时修忽然支撑不住地俯下身去,双手握住温晏的轮椅两边,可温晏往后靠,用没受伤的手用力推开霍时修。
“我也想和离,反正你遇到困难时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开我,刚成亲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五个时辰前说过的话我也不想再重复一遍,”温晏低头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你心怀天下,我还强求什么呢?”
他说,哥哥,不用顾忌太多,我们死在一处就好。
其实当时霍时修也没有回答他。
温晏从来没说过要如何,甚至连白头偕老这样的许诺都是霍时修先说出来的。
霍时修心思太沉了,他把所有人的错都归到自己身上,他活得太累,温晏尝试替他分担过,但发现没有用。
在这场感情里,温晏被疼爱也被忽略,他分辨不清是喜是悲。
霍时修经过一夜的杀戮血洗,也疲倦了,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又悲哀,“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一直受委屈。”
“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棉布娃娃?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我对我的选择负责任,遇到你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让我觉得委屈,觉得后悔。”
即使哭了,也是因为心疼。
“你不是害怕我受委屈,你只是害怕我变成你不熟悉的样子,”温晏低着头,忽然就全倾诉出来了,“你从来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长大了,从北境回来到现在,你一次也没有夸奖过我的医术,对我去故庄行医的事表现出来的只有不赞同和不耐烦,目光死死盯在我和燕泽有没有私情上,却看不到我付出的努力。”
“不是的,晏晏,我没有怀疑——”
温晏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你希望我永远天真无邪,可是我做不到,我不会永远是小孩,不会永远崇拜你,不会所有事情都依赖你,把你当成生活的唯一中心,我爱你,但我做不到,所以我同意和离。”
霍时修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温晏的腿上,“晏晏,是我不好。”
温晏可能真的心寒了,他的语气里连半点情意都没有了,说:“你想给我编织一个风吹不进雨打不着的金丝笼,但我想要自由的人生,一个不需要为了你担惊受怕,连唯一的喜好都要放弃的人生。”
自从知道了霍蕲派人在故庄巡视那天起,温晏便再没去过故庄,除了给自己针灸,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碰过药箱了。
“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和离,是太师的那封奏折吧,他们拿我父王的命威胁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我本来没有资格责备你的,但我真的承受不了你这样的话了,以后还会有多少次呢?我们还要被迫分开多少次呢?我们的感情禁得起这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吗?”
“我的心永远不会变,晏晏,你信我。”
“也许吧,但我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个了,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身子残废,对朝廷的事情也一窍不通,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
温晏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求你保护好我父王母妃。”
霍时修握住温晏的手,温晏下意识地挣开,但下一刻又停住了,他任由霍时修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霍时修说:“好,我答应你。”
“回去吧,我累了。”
温晏没有说回家,霍时修在心里想,可能就像温晏说的,他为他营造的那个家,只是一个金丝笼,他在里面不快乐。
霍时修松开温晏的手,缓缓起身。
大雪飘到宫墙上,金黄的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霍时修回身望去,最高点的那座宫楼里,住着大梁的君王,常年被世人窃称为“昏君”“庸君”,却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如落棋般淡定地将棋盘纠正到他想要的样子,在刚刚的坛阵里,他甚至都没有转身面朝他们,却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霍时修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甚至连霍家都是渺小的,皇后所生的齐王、贵妃所生的逸王,还有宫女所生的诚王……在皇帝面前,都显得渺小。
他们回到城西的府中,小厮传来消息,齐王被皇上召进宫去了。
“知道了,”霍时修喊来当儿,“当儿,去帮小王爷沐浴更衣。”
当儿走上来,这才看到温晏尽是白色纱布的胳膊,吓得捂住了嘴,“怎么会这样?才一个晚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温晏朝他淡淡笑了笑,“别担心,我不疼。”
当儿很快察觉出异常,他偷偷问成蹊发生了什么,成蹊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我和成欢到齐王府门口就被拦下来了,一直到夜深了,宫里的陈公公过来,少爷才抱着小王爷出来,出来的时候小王爷胳膊上就都是伤了,少爷身上还有血,一定是齐王想要暗害少爷未果。”
当儿气得简直想杀人,特别是看到温晏胳膊上的伤时,气得眼泪都掉下来,温晏觉得无奈,他们一个两个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爱哭?
胳膊不能沾水,当儿便用热毛巾给温晏仔细擦了擦,又给他换上干净衣裳,推到卧房时,霍时修正坐在床边,穿着单薄的里衣,抬眸看见温晏,艰难地弯起嘴角,问:“我今晚可以睡这里吗?”
温晏摇头。
霍时修说好,于是起身就要出门,温晏喊住他,让他披上羊绒大氅。
霍时修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拿了大氅离开了。
他们怎么又落到这个地步?温晏也想不通,明明那样心意相通,可以为对方赴死的关系,却不能相守。明明谁都没有做错,却总是互相道歉,互相宽宥,这样的感情太累了。
温晏才十八岁,却总觉得日子过到头了。
这不是好事。
一夜未睡,直到天蒙蒙亮时,他听见当儿的说话声,把他喊进来。
“吵嚷什么?”
当儿表情里还有藏不住的惊讶,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完整:“太子……太子昨夜薨了。”
温晏还来不及惊讶,当儿又说:“半个多月前被太子召幸的侧妃有了身孕,太子留下遗诏,侧妃之子诞生之后将过继给太子妃,以嫡子视之。”
温晏皱起眉头,“这样的话,太师岂不是又能卷土重来?”
霍时修从门前经过,看到温晏的神情,料想他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多说,只嘱咐道:“今天中午我可能赶不上回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养伤。”
霍时修一袭黑衣,立于风雪中,温晏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当儿看着两个人,心急如焚。
霍时修走之后,温晏喊住成蹊,轻声嘱咐道:“把大氅带上,别让他着凉。”
……
太子薨,帝王衰,齐王被囚宿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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