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霍蕲话音刚落,李沅亭就落下泪来,但被他不动声色地揩去了,贵妃露出笑容,气势重燃。
可皇帝并没有动怒,语气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谋害太子?”
“微臣——”
“你爹和你大哥参与了吗?”
“没有!”霍蕲猛然望向皇帝,连连摇头:“没有,他们都不知道,是微臣一个人的主意,微臣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和父兄没有半点关系。”
“和霍时修呢?”
霍蕲愣住,霍时修静静地站在旁边,霍蕲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他追在自己后面,求着“二哥,你再陪我玩会儿”,霍家是人人避如蛇蝎的地方,但霍家的几个孩子一直都很和睦,很少斗气争吵,尽管霍蕲在暗地里常常妒忌霍时修的才华,但不妨碍他疼这个弟弟。霍太师掌权的这二十年,霍家变了太多太多,连兄弟情谊都随之消耗掉了,谁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谁都没有错,怎么就到了这个局面?
“与时修无关,是微臣一个人的罪过。”
贵妃忿然道:“与霍时修必然有关系!他自北境回来后时常去东宫见太子,他脱不了干系!”
“娘娘,空口无凭,请您在给我定罪前拿出证据来。”霍时修回应道。
“皇上您想想,这个霍时修从北境回来之后,在太子和齐王中间来往频繁,意图不明,如今太子殡天,齐王犯错受罚,霍时修倒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成了百姓声声称赞的贤臣,皇上,您不能受霍时修的蒙骗,不能再相信霍家人了。”
宫殿里静得可怕,蜡烛的火光被风吹得摇摆起来,陈公公走过去将门关上,皇上迟迟开口:“你为什么揪着霍时修不放?”
贵妃愣住。
“揪着他不放对你有什么好处?逸儿还没继承大统呢,你就急着清除异党了?”
贵妃慌忙说:“不是的,不是的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你今天的表现让朕很失望,陈顺,”皇帝重新躺下,手背搭在额头上,喊来陈公公,吩咐道:“把贵妃、李沅亭还有霍蕲,带到暗室里分开询问,把太子的死因调查清楚。”
“奴才这就去办,来人!”
半晌后,宫殿恢复平静,霍时修还站在原处。
皇帝缓缓开口:“逸儿今年十岁了,毕竟不是襁褓婴儿了,需要贵妃时时在身侧,就算贵妃有罪,也不影响逸儿,太子的孩子尚未出世,朕终归不放心,所以还是选了逸儿。”
这个结果并不符合霍时修的预期,但他还是说:“陛下远虑。”
“元丰真人说了,你是天定的辅政之人,今后你要好好辅佐逸儿,若有二心,就会伤及温晏,你自己看着办,还有你爹他们,你也别与他们敌对,就这样鼎足而立,朝局才稳固,别管百姓怎么想,那些庸碌之辈就像蝼蚁一样,再叫嚣也不过朝生暮死,不足为惜。”
霍时修的目光中藏着凶险,被掩进一次简单的躬身行礼中,他平静地回答:“微臣谨遵圣命。”
霍时修还没出宫门,陈公公又喊住他:“将军!出事了!霍葑霍尚书领着一众官员在宫门外集体参奏,说您在齐王府大开杀戒,不仅将一名郎中砍至重伤,还试图杀害齐王殿下,他们说您居功自傲伤害亲王,要皇上定您的罪!”
……
“你起来吧,真人让你进去。”小道士跑过来,板着脸说。
温晏几乎倒在雪地里,脸色和雪一样白,听到小道士的话才勉强睁开眼,说:“好,多谢小道长。”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温晏像死了一回,被当儿和成蹊一起扶起来,身子僵硬,连坐进轮椅都费了一番功夫,当儿把从山下买来的汤婆子塞到温晏怀里,又让成蹊倒了热茶,温晏喝了之后,才勉强缓过来,“走吧,去见真人,别耽误了时间。”
凌烟阁是世代供奉功臣将领的地方,当时皇帝要在其他名胜之地为元丰真人建造住处,但元丰真人通通拒绝,选了凌烟阁,皇帝遂派人在凌烟阁旁修建了一座豪奢的宫殿。
“郡王爷,天寒地冻的,您来贫道这荒山做什么?”元丰真人在茶座上斟了一杯茶。
当儿把温晏扶到茶座的另一边,温晏还是很虚弱,但让当儿先出去,笑着回答元丰真人:“我想为我丈夫求一张平安符。”
“平安符,慧心寺里多的是。”
“听说真人写的符叫定符,在火上灼烧后会显出字来,一字定局,所以我斗胆来跟真人讨一张平安的定符,我想知道我丈夫将来的结局如何。”
“贫道只为天下苍生求,不为某个人。”
温晏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是我太自私,心里放不下天下苍生。”
“在雪地里跪了一夜。郡王爷的腿还好吗?”
“不知道。”温晏摇头。
“值得吗?”
“值得。”
元丰真人将茶盏中的水倒掉,重沏了一次,忽然问:“你对他有几成的把握?”
“十成。”
“这样有把握,还要来找贫道做什么?”
“我也想为他做些事情,不管能不能帮到他,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试一次,否则我不能心安。”
“那你不用替他求符了,之前贫道已经替天下苍生求了符,烧完之后显出一个修字,这就是定论。”
“这不是,这个修字根本没有帮到他,而是将他推进漩涡的中心,让他受困。”
“那郡王爷想如何?”
“他可以承担起那个修字,可以悉心辅佐下一任君王,但还请真人保佑他今后畅通无阻,不要再承受无谓的伤害。”
元丰真人笑着摇头,“这不是贫道能决定的。”
“那就找能决定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元丰真人抬起头,“郡王爷,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知道,我知道,皇上最信任真人,一心想着随真人羽化登仙长生不老,既然他这样不关心朝政,那大梁不如尽快交给关心朝政的人来治理。我来找真人,就是想让真人告诉皇上,底下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若想羽化登仙,就先替霍时修把一切障碍扫清。”
“你这样相信霍时修?你不害怕他成为第二个霍太师?”
“我可以在悬崖边救他一次,也可以救第二次第三次,若是之后真的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我便同他一起下地狱。”
温晏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
“他心怀天下,我只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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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到《有缺无憾》这个名字啦
第59章
陈公公急得涨红了脸,可霍时修却淡定得像与自己无关,竟还笑了出来,似乎并不意外,“我爹开始行动了。”
所有人都说霍太师式微,可只有霍时修清楚,霍太师在隐藏锋芒等待时机,等最大的竞争对手齐王因为得意而露出马脚,等愚蠢的贵妃自作自受,等现在台上真的只有霍时修一个人了,他再出现。
霍太师当然不会还把霍时修当成没有威胁的孩子,但也不至于害怕。
“将军,皇上已经歇下了,您这个时候也别出宫门了,就等着明早皇上醒来,老奴就带您过去,皇上一定会帮着您的。”
“是,”霍时修并不推辞,“多谢公公。”
陈顺笑得谄媚,“将军不必客气,老奴今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将军。”
“陈公公这样有能力的人怎能屈于随侍,我相信不多时,陈公公就能成为掌印主侍,统揽宫中诸事,更好地为皇上为大梁尽忠。”
陈顺脸色陡变,片刻愣怔后猝然露出笑意来,他朝霍时修行了礼,然后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将军,老奴这里有一样东西,大概是将军需要的。”
“什么?”
“将军送给陈廷和的事关亓阳村暴乱的信函,不知为何到了另一位承笔少监陆琢的手中,只是这宫里诸事逃不过老奴的眼,在陆琢准备送去给霍太师之前,被老奴拦了下来。”
陈顺的语气透着了然与圆滑,他把东西给霍时修看了看,说道:“将军放心好了,老奴定会按时将东西送到皇上面前,让将军没有后顾之忧。”
霍时修明白了这个宫里的生存法则,合作还是对立,只在一句话之间,他给了陈顺许诺,陈顺自然会报答他。
霍时修回礼:“多谢公公。”
霍时修在陈顺给他安排的暖阁里睡下,但毕竟是在宫里,他睡得并不安稳,心里总想着明天的事,他打开窗户,让隆冬的寒意吹进来,身上冷了些,心才没那么急躁,他想着温晏临走时说的话,反复地想着,许久之后才静下心来,阖上窗户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陈顺派人来叫醒霍时修,因为霍葑已经领着一众大臣进了宫。
皇上这几日精神十分不济,躺在榻上听霍葑陈奏。
“陛下,霍时修在齐王府大开杀戒之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他不仅试图杀害齐王殿下,还将一名来齐王府做客的郎中砍成重伤。”
“哦?把那个郎中带上来。”皇帝说。
燕泽被抬上来的时候脸上还是血色全无,霍葑朝他使了眼色。
三日前,霍葑找到他,给他了一千两白银,告诉他,只要他在皇上面前指控霍时修杀人,这一千两以及京城南边所有的医馆都归他,当时燕泽浑身绑着纱布,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了出来,悉心收藏的名贵药材也不在乎了,只要是有用的全都让仆人放下锅,家底都要亏空。
燕泽看着一地装着银两的箱子,眼神都散了。
霍葑对他说:“霍时修把你砍成这样,你不想要报复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人能管的了霍时修。”
燕泽说“好”,几乎没做什么考虑。
霍葑便离开了,燕泽看着他,心里觉得奇怪:霍葑和霍时修怎么会是亲兄弟呢?
他又想到温晏,想到那天晚上在齐王府,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扑上去撕扯温晏的衣服,刚刚解开最外面的腰带,霍时修就冲了进来,手起刀落,他就倒下了。
雪溅出来,燕泽忽然觉得很痛快。
很久之后在朦胧中,他听到温晏的声音,他感觉到温晏在急切地探他的鼻息,说着:“你别死,你不能死,你不能牵连到哥哥,他不能因此获罪……”
在那一刻,燕泽恨极了霍时修,这种恨几乎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唯一支撑。
木轿落下,咣当的声响把燕泽从思绪中拽回来,他扑倒在地,勉强给皇帝行了礼,“草民燕泽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霍时修正好走进来,燕泽一回头就看到了,可霍时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并不在意他的供词是否对他不利。
皇帝在榻上说:“他们说你身上的伤是霍时修砍的?”
燕泽没有立刻回答,霍葑朝他望去,目光阴鸷,催促道:“燕泽,陛下在问你话。”
“草民身上的伤——”燕泽跪伏于地,在不长不短的停顿后,他说:“与霍将军无关,都是当日草民喝醉了酒自己造成的。”
霍时修愣住,下一刻霍葑就冲上去拎起燕泽,提高了音量吼道:“你胆敢欺君?”
陈顺喝止他:“霍大人,这里由不得你大呼小叫!”
皇帝声音疲乏,明显是不耐烦了,“燕泽,再给你一次机会,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燕泽身上也剧痛无比,但还是勉力撑着,“草民身上的伤,与霍将军无关,霍将军也没有在齐王府大开杀戒。”
“好,既然如此,朕便信你,”皇帝望向霍葑,“霍葑,你还有什么话说?”
“微臣——”
“诬告陷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霍葑立马跪了下来,“皇上,燕泽一人之言不可信,您可以去齐王府找来当晚被霍时修砍伤的家丁,他们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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