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桂
说着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牛耿此时感官已恢复大半,这才看清楚了老头的长相,他满面红光,鹤发童颜,一双月牙一般的眼睛挂在脸上,一说话就有一丝笑意挂上,全然不似刚刚不愿救人的清冷样子。牛耿看的清楚,那老头脚下有影子,正儿八经是个人,那神仙什么的估计也是附近村民觉着老头神秘传出来的谣言罢了。
牛耿手撑地站了起来,拱手给老头行了一个礼,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只是要救那人如今躺在床上,晚辈不敢请老先生车马劳顿去到城里,只盼先生能随我出了这林子,刚刚那声信号就是晚辈通知林外等待之人,要他们把人送过来的。”
“不慌不慌,你先说给我听,你要救下的人是什么病症。”
牛耿不敢怠慢,细细把情况说于老者听,老者听罢,捋了捋胡须:“这病不难医治,精元泄尽了,补上就可,只是治这病我要行针,外面的世界杂乱不堪,我行针最忌讳这个,你去把那人接过来,记住,只许你二人进来,别人万不可跟着,若是再来时我看见有第三人,我可是不愿救他。”
说着,老者拿了一个药包放在牛耿身上,又从身上取了几个小塞子递给牛耿,继续说:“这塞子浸透了浓雾的解药,你塞到鼻孔里自然不会中了浓雾里的毒,这药包你见到他之后挂在他的身上,也能让他好受一些,你牵着小白,出了浓雾到了外面的杨树林,他会带着你走出迷阵。”老者冲一边招招手,那全身黑的没有一丝杂毛的大黑狗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牛耿嘴角不禁颤抖了一下,管一只黑狗叫小白,这老头当真是怪的很……。
“好了,别耽搁了,赶紧去吧。”把牵狗的绳子往牛耿手里一放,老头便回身走了。
牛耿牵着狗往院外走着,一路上比来时顺利了很多,只是那狗像是记恨被它打下的那一拳似的,全程直楞楞的往前走,一片黑黢黢的狗屁股对着他,也不回头看他,也不管他跟的上跟不上,倒不想他牵狗,反而像狗牵他似的。
杨树林外,破村落旁,张轩亲自带着薛照青已经等在一边,薛照青小脸煞白,相比于上午,已经全然没有了意识,牛耿从张轩手上接过薛照青,光搂着还不够,又用马车上的垫布把薛照青的半截身子和自己缠在了一起。张轩亦有意跟着,可牛耿念着那白胡子老头的话,硬是回绝了,他把两个塞子往薛照青鼻孔里塞好,药包挂在他的身上,牵起黑狗,重又往树林里走去。
第44章
再回那林间院落的时候,院落里茅草屋大门已开,牛耿抱着薛照青走了进去,看到那白胡子老头坐在一侧炕边,手边放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屋子里光线一般,但银针反射出来的光芒却是锃亮。牛耿吞咽了一口口水,解开缠在二人身上的垫布,把薛照青轻轻的放在了老头面前的炕上。
“你出去,我行针身边不喜有人。”
“……”牛耿虽仍想呆在一边,但老头这么说了,他不敢不从。
从茅草屋的后门走出去,牛耿这才发现这片院落比他头先在外面远远看着时要大上很多,他刚来时入的前院只有这后院三成大,后院正中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是一个石磨,比前院那个要大上一些,东北角放着几个晾着药草的木架子,西南一侧堆着一些麻布袋子。后院最深处还有一个简陋的狗窝,小白正趴在上面,眯着眼睛,看他过来也不搭理,全然没有刚刚咬他时凶狠的样子。
牛耿身上虽然疲乏,可是想到薛照青还在屋里生死未卜,也坐不住,就在这后院里乱转着,走到西南角的麻布袋子边一看,袋子系口处有一些散落的麦子掉落,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是一些未脱壳的小麦,牛耿又瞄了瞄后院正中的石磨,厚重的石磨上落了一层的灰,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一个老头孤身一人在这林子里,也不知道他靠什么吃的,居然还长的这么白白胖胖,牛耿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这几袋子小麦磨了,累也累不着他,还省着他胡思乱想。
牛耿想着,即刻打了井水把石磨好好冲刷了一遍,量到半干的时候,把麻袋里的小麦倒在磨盘之中,自己拖起缰绳,像个老黄牛似的,拉着沉重的磨盘一圈一圈的转。大黑狗小白似乎被这转圈的磨盘吸引了,也不趴在窝里了,颠颠跑了过来,围着磨盘跟着牛耿转圈圈。
两个时辰后,那老头才把茅屋的门打开,牛耿已经满头大汗的磨完了角落里堆下的大半小麦,一见老头出来了,慌忙解了绳子走了过来。
“老神仙,青儿他怎么样了?”
“好了,只不过他身体多日盈亏,还需要好好养上几日。”
“多谢老神仙,多谢老神仙!”牛耿大喜,对老头连连道谢,老头看了看后院的磨盘,还有西南角少了大半的麻袋问道:“这小麦是你磨的……?”
“是,晚辈在院里闲着没事,以前也常干这磨面的活,所以就给磨了。”
“嗯……果然跟头牛似的。哈哈,你快去看看他吧,人已经清醒了。”老头的月牙眼笑的弯弯,招招手让牛耿进到茅草屋里。
牛耿走进屋里一看,只见薛照青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花棉被,半眯着眼睛,似醒非醒,脸色比刚刚送上来时要好上了很多,虽说依然苍白,但皮肤深处已经有了一点血色。
“青儿,青儿?”牛耿轻轻唤着,薛照青终于完全睁大了眼睛,看到牛耿时似乎不信一样,再摇摇头,又重新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我啊,牛耿啊。”
薛照青刚刚苏醒,还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脑子里清醒的记忆还停留在怡红院里,他被人下了药,差点被人侮辱,然后……然后……,零散的片段在他脑子里不断碰撞,他似乎看到牛耿从天而降,救下了他,还有那一夜的疯狂,再后,他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薛照青扶着额头,似乎想的头疼,那记忆的片段终究在他脑子里连成了一片,他看着眼前一脸慌乱手足无措的牛耿,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做梦,他的牛耿哥哥的的确确在他的眼前。
只一瞬间,薛照青的眼眶便红透了,连珠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着,这些天在外流浪,翻食垃圾,狗嘴夺食,被人羞辱,被人下药的委屈像是要通通爆发出来一样,薛照青一下搂住牛耿的脖子放声大哭:“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你到底跑……哪去了……,我一回来,找不到你……,我又去澄城……,你……你都不在……,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差点死……死在外面。”
薛照青哭的费力,加上他大病初愈,又情绪不稳,不多一会儿胸腔就止不住的开始抽搐,嘴里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牛耿见薛照青这样,心里就跟被人磨碎了一样疼的难受,他一边吻着薛照青的头发,一边轻轻在他后背拍着,就跟小时候哄他似的,顺着他的毛捋,让他能稍稍舒服一点。
这么捋了一会儿,薛照青总算好了一些,哭泣声小了下去,只是身体还止不住的抽动着,牛耿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裹着什么宝贝似的,牛耿拿到薛照青跟前晃一晃,薛照青哭的朦胧的双眼就跟着那小包走,牛耿跟献宝似的一层一层打开,只见那小包里面有个琉璃方瓶,取掉方瓶的塞子后,里面竟是三四块晶莹剔透的冰糖,这冰糖形状并不规则,甚至有点扭曲,可品相却很好,透亮的跟冬日里的冰溜子似的。
牛耿倒出一块,往薛照青嘴里一塞,温柔的看着他,说:“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我曾在一个制糖的作坊呆过,工钱没要,只求老板教我怎么做这冰糖,做好了让我带走一些外形不好往外卖的。我有时候想你想的急了,就舔一口这个,能好点儿。”
甜丝丝的冰糖融在舌尖,牛耿的情话融在心底,薛照青含着冰糖慢慢吮咽着,心里那份慌乱激动混杂的心情像被这冰糖治愈了一样,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只偎在牛耿怀里,静静的品这清甜的滋味。
冰糖化作水渐渐吮没了,薛照青咂咂嘴里的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身子看着牛耿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可当下,他最想知道,也是心里最疑惑的却只有一个。
“牛耿哥,你是怎么忽然出现在那怡红院里的?我怎么记得你当时夺了我过去,身边跟了好些穿号衣的人?你是当兵打仗了么?”
“青儿,我说了你别害怕。”牛耿扶着薛照青的肩膀,从炕上拿了一块枕头垫在他腰下,继续说道:“我现在是起义军渭北编队的副将。”
“起义军?!”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薛照青心里还是一沉,那起义军虽然不曾危害百姓,可偏偏却专门对付类似薛家这样的乡绅地主,薛照青虽不像那些富家子弟一样这么憎恶他们,可也不会像乡间的贫农百姓一样追捧他们。他紧接着问道:“你怎么会加入起义军?”
“我和我娘被逐出薛家之后,我原想带着娘亲回老家澄城谋条生路,可现在赋税太重,别说富农了,有的身家差一点的地主都请不起长工了,我堂叔给我介绍了个驿卒的活路,虽然常要离家,可至少有些收入,在驿站里面,我们常被驿官苛责,可家里缺盐少油,娘亲的身体也不好,这唯一的活路我不敢丢。”
薛照青听了,一想到那时薛家不分青红皂白把人赶出去,心里歉意顿起,拉起了牛耿的手,抱在怀里细细揉捏着。
“后来,我娘舍不得吃药,因为一场风寒就去了,她走了之后,我有时送货回来晚了就住在驿站的柴房,哪知道那晚让我听见两个驿官要把杀头的罪往我们这批驿卒身上推,我一时气不过,想抓住他们去报官,谁知打斗之中不敌,差点被他们杀掉,我情急之下拿了石头砸烂了其中一人的脑袋,我当时怕的要死,骑着马就跑了。”
牛耿紧了紧薛照青的手,似乎这段往事回忆起来很是难受。
“后来,我到处乱逃,只敢去一些人迹少有的村落里给人干活讨些吃食,可那些村落里自己都快保不全了,哪还有多余的余粮给一个流浪的人吃呢?我那时几乎快要饿死,躲在一个破庙里饿的动弹不得,那破庙里还躲了很多人,有好多被活活饿死的就给拉到外面沟子里扔了,在我还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一伙起义军打到了这里,抢了当地地主的粮仓,救下了我们一庙的人……那起义军的首领,也认得你,他说他是你在西安府时结义的兄弟,叫张轩。”
“什么?张大哥?!怎么可能,他在白水县做驿卒做的好好的,怎么会去带人起义?!”
牛耿苦笑一下摇摇头,说:“青儿,你有所不知,张大哥早就不做驿卒了,他所在的驿站被裁剪掉了,他没了活路,家里的地也被官府的人强收了,张大哥早已扯了旗起义,最初跟着他的那班驿卒兄弟现在各个都是起义军里的顶梁柱,他在破庙救了我之后,问我愿不愿意随他起义,我那时再没有别的选择,就跟着他一路打到了渭北。”
薛照青细细回忆着当时带着彩星过去白水县外的场景,县城外紧随张大哥的一众随从,那随从脸上紧张防备的样子,还有张大哥欲言又止的神态通通回到了脑子里。那是薛照青便觉得奇怪,可若张轩一早扯旗起了义,这一切就非常好解释了。
“你可知道张轩大哥是否成家?”
“只知道他有个妻子,但不曾随军,只是月月都有家书送来。”
“那便是了。”薛照青点点头:“他那妻子,便是彩星嫂子,你也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