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桂
“大少爷,可就是在这?”那片杨树林四周冷清异常,看起来丝毫不像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是哩,忠叔。”薛照青下车看了,这片地方他熟悉无比,断然不会认错,和牛耿合力把薛乾从车上抱了出来,接着,薛忠和薛照青再用上两根麻绳把薛乾绑到了牛耿的背上。
此时的薛乾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这些时日的车马劳顿,无疑把他本就快要涣散的精气进一步摧毁了。每日的进食也越来越喂不进去,而今的他,也便只有喉咙之内的一口气还在吊着。
“忠叔,渭北城中有一个来旺客栈,您先去那边落脚,我两医治好我爹之后,必会过去找您。”
“好嘞,大少爷注意安全,耿子,好好护着少爷!”
“放心哩忠叔!”
说罢二人背着薛乾,由小白引路,一路穿过了诡秘的杨树林和浓雾之后,来到了那熟悉无比的小院之前。
这小院一如从前,无论外面的世界纷扰何多,总是这么清清雅雅的伫立在这里,伴着那一袅炊烟缓缓升起。
院落之内响起几声嘹亮的秦腔,二人循声望去,果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背对着他们正在院内整理药材。
小白“汪汪”连吠几声,一下便扑到了老陈头的腿上。
“哎呀,小白你回来啦!好了,好了,别舔别舔,痒死了。”小白后腿立起,两条前腿不断扒拉着老陈头的衣服,伸出舌头,一个劲儿的往他脸上舔去。
“陈大爷!”只听牛耿和薛照青一声喊,老陈头刚刚转过脸去,便看见二人一把跪在了地上。
“求陈大爷,救救我爹!”薛照青全身伏地,极尽虔诚。牛耿因背着薛乾,不敢有太大动作,却也是屈膝而跪。
“你们!”
“陈大爷,求您了!我爹虽是乡绅地主,可他这些年来善待佃户贫农。十五年前,三原县大旱,整片整片的庄稼颗粒无收。我爹开仓济贫,单单就是那一年便救下了无数人的性命。还望陈大爷您不要在意我爹富庶人家的出身,救我爹一命!”薛照青头也不抬,一番话说下来凄凄切切。
“你们两个小子,还跪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放到炕上去!”老陈头撇开小白,对薛照青牛耿二人说道。
一番折腾之后,好不容易把薛乾放到了炕上。
老陈头细细摸了摸薛乾干瘦手腕上游丝一般的浮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和舌头,眉头不禁锁的更紧了。
“他如此已经多久了?”
“应该有四个多月了。”
“期间可有服食过什么汤药?”
“有,有!”薛照青急忙从怀中拿出了姜廉写下的药方子。
“这药是何人所开?!简直混账!整个方子里没有一味对症的药,全是些虚补的东西。”
“陈大爷,那我爹……”
“你放心,有我在,你爹死不了!你们两个给我在伙房中烧热水,越多越好,把伙房里面那个大桶拿出来,洗刷干净。我要行两遍针之后,给你爹泡药浴。他脑袋之中的血瘀严重至极,非得以毒攻毒才好。”
“好!”说罢,薛照青和牛耿二人径直往伙房跑去,烧出热水刷完大桶之后,便把盛满热水的大桶搬到了茅屋之内。
“来,把他放到水里。”屋内,老陈头已经给薛乾全身行完了两遍针。许是年岁大了,这两遍针走下来,他已是满头虚汗。不过这时的他也顾不得自己,慌忙跟二人叮嘱道:“这段时间时时用手试温,不要让水凉下来,我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添一味药材,等六个时辰之后,再把他从桶里拉出来。”
“嗯!”牛耿留了薛照青在茅屋之内看着薛乾,自己在伙房看着柴火,空闲的时候再劈上一批,而老陈头则在院子里一味一味的配着草药。
最后一味药放进大桶之中时,老陈头已经哈欠连天,支撑不住了:“我去睡会儿,你们两个看着他,切记一个时辰之后,把他从桶里拉出来,擦干身子之后,喊我起来。”话音刚落,便困乏倒在一边,眼睛一闭,便呼噜震天了。
“青儿,你也睡会儿吧。”牛耿又倒了一桶热水在木桶之内,拿手试了试桶里的温度,微微烫手,刚刚好。见薛照青歪在木桶旁边,一双眼睛似闭不闭。看起来困乏极了。
“嗯?没事,我不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薛照青拍了拍自己的两颊,接连几日各种事情繁多,再加上这一路劳顿而来,想着父亲的病,那脑子里的弦本就崩的紧致异常,能熬到现在对他来说已是极致了。
“别逞强了,你快睡会儿去,这里我来看着就行。”
“牛耿哥,我眯一会儿,就一会儿。”薛照青靠在木桶旁边的炕沿上,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没多久,那鼻息间的呼吸便均匀了好多。
薛照青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茅屋的炕上,而视野之内,是牛耿那壮实的身子,他背对着薛照青,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把浑身□□的薛乾擦的干干净净。
薛乾在桶中泡了足足六个时辰,皮肤却丝毫没有泡涨发白的迹象,许是因为各类药材的作用,他那张原本灰白的脸上,略略多了一些血色。
老陈头立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锋利的刀尖在煤油小灯微弱的火光中显得异常乍眼,薛照青被那刀尖的反光刺了一下双眸,瞬间便清醒透了。
“他脑袋里的淤血化的差不多了,我后面接着要给他割肉放血,他现在虽然昏迷,可待会儿下刀疼痛难忍,可能会挣扎起来。你帮我把他四肢按住,万一乱动割错了位置,那真的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老陈头叮嘱牛耿,薛照青听罢,也从炕上一股脑爬了起来。
“我来按着爹的双手,牛耿哥,你按着双脚就行。”薛照青双手紧紧的按着薛乾的两只手,老陈头手气刀落,在他手腕上三分的地方轻轻划开了一刀口子。薛乾全身一耸,似乎有股力量要破身而出一般。
薛照青又在手上加了三分气力。老陈头又是手起刀落,在另一只手腕同样的地方划了一刀。
紧接着,在腿上离股下有三寸的地方划下了第三刀。承受了巨大痛苦的薛乾反抗的意识也越来越厉害,双手双脚不断挣扎着,双眼虽然依旧紧闭,可喉间却发出了痛苦的□□。
“爹,忍一忍,忍一忍。”薛照青双眼垂泪,这一刀一刀的,割在薛乾的身上,却何尝不是割在他的心里。
牛耿死死的按着薛乾的双腿,一双圆眼坚定的看着老陈头,老陈头再又抬起手来,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划下了最后一刀。
这一刀刚刚划开,躺在炕上的薛乾咽喉深处鸣起长长一声,浑身像是虾米一般微微往上拱起,紧接着如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干似的,瘫软回了炕上。
那划出来的四道口子之上,有黑色的血迹徐徐流出,那血和平常的血迹不同,又黑又厚,倒不似新鲜流出的血迹,反而像极了那放置久了的血豆腐。
“呼……”老陈头轻吐一口气:“我先用针灸把他头里的淤血打散,再泡了药浴进一步消融这些淤血,现在,等这些淤血流完,这几个口子里就会有鲜红色的血迹流出,到时候,你们用这瓶药给他敷在伤口之上,血便会止住,再用干净的棉布把伤口包扎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日早晨便应该能醒。”
“真的?!”薛照青喜出望外:“陈大爷,多谢您的救父之恩!”
“行啦,行啦,别谢啦!说这么多好听的话有什么用,老头子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还不赶紧弄点吃食去!”
“好哩,好哩,我这就去!”牛耿二话没说冲进伙房,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碗面过来,老陈头在一边吃的毫无形象,一大碗油泼面没有吃几口碗就见了底,看样真的是饿着他了。一碗面下了肚子之后,他连嘴也没顾着擦,便倒头睡着了。
薛照青并吃不下太多,和牛耿分了一碗面吃了,他全神贯注的盯着爹伤口上流出的血色,那黑浆一般的血迹流速极慢,二人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那伤口的血色才略见红褐之色。
手忙脚乱的撒药,包扎,再给薛乾穿好衣服整好被子,这一袭事物收拾好了之后,硕大的月亮早已渐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