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参差
李爻登高看得远,见领头的是内侍庭禁卫总管铎戌和禁军上将。
显然,那二人也看见他了。
铎戌在鄯庸关被先安殿的老太监算计,丢失政令,回到都城赵晟没跟他计较。
他向李爻遥遥行礼,而后二话不说,尖声大喝:“暴/民乱社稷,全都拿下!死活不论!”
一句话像炮/弹轰在水里。
人浪翻涌,大乱顿时重掀。
没人愿意死活不论,本已控制住的事态急转直下。老百姓们吓坏了,四散奔逃,推搡拉扯,眨眼的功夫,李爻眼皮子底下已有四五人被挤倒。
李爻暴怒撞头,可眼下通天的嗓门也喊不出两米远。
他向右卫将军大吼:“带人护住老幼!”话音落,腾身而起,在廊檐上飒踏而过,一路去追刚才的“庄稼汉子”。
那人果然不同于寻常乱民,毫不犹豫夺路而逃,趁乱拐进小巷子,却不穿巷而出,轻车熟路拐进小院,闪身进屋。
李爻看得清清楚楚,自墙上跃下,脚步轻盈,也推门跟进去。
门打开的瞬间,寒光扑面而来。
李爻心有防备,侧身躲过,刀锋惊掠之下银发飞扬。庄稼汉一刀劈空不罢休,晃眼看见李爻左手缠着绷带,专向他左侧进攻。
招式凌厉,不是俗手。
但寻常武人怎能敌过尸山血海中炼出的将军。
李爻面色随意,右手角度刁钻,一招扣住对方手腕,巧劲一扭,带得那人直臂丢刀,同时他猛抬膝盖——
“嗷——”一声惨嚎,庄稼汉手肘被李爻一膝顶折,反向打出个弧度。
他疼得冷汗直流:“官军怎可对劳苦百姓下手!”
李爻拽着他的手端详,笑道:“哥们儿整日下地劳作,这手可白细得很,有何驻颜秘术,不如告诉我。卖出好价钱咱俩平分,如何?”
他还有闲心消遣对方,玩笑一句之后,脸色骤冷。
“你受何人指使老实交代,否则让你知道什么叫‘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那人猛喘两口,死鱼眼盯视李爻须臾,眼神陡然凛寒。
李爻左手好得差不多了,出手如电,一把卡住对方脖子将人狠抵在墙上,右手扣住敌人下颌一带,那人登时颌骨脱臼,嘴合不上了。他臼齿后面有个乌黑的洞,藏于齿间的剧毒蜡封已经被启开。
千钧之际,自戕被李爻打断。
眼下他胳膊断了,嘴也合不上,眼睛冒火,“呵呵”地咆哮,想咬人都不成。
正这时,刚替李爻传令的小士官带人闯进屋里。
他安排得宜,转回来交腰牌,正好看见李爻飞檐走壁,赶快带人来支援。
“来得正好,把他嘴里的东西抠出来,此人是重犯,仔细看管,莫让死了,”李爻笑着接过小士官还来的腰牌,在他手臂一拍,“挺机灵的。”
李爻追人的功夫,王府门前乱象已渐平息。街巷口果然劫住许多暗中挑头之人。
可待李爻回到王府门前,却见另一番景象——
禁军再如何被戍边军看不起,也是官军。真对老百姓下手,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官军们正打扫战场似的收拾残局,很多百姓死于踩踏,内里不乏老人幼子。一名躬身老妇的尸身被拽起来时,怀里还护着个四五岁的男孩。老妇到死都紧绷着身躯,为孩子护出方寸的活命机会,但孩子俨然吓傻了,只讷讷地看着老妇狰狞、血污的脸,哭都忘了。
铎戌见李爻来,近前行礼:“乱事已平,惊扰王爷了,我等在此善后,王爷回府歇息吧。”
只这打岔的功夫,那孩子被捆好,和一众半大小孩押在一起。
李爻压着脾气问:“陛下知道此事了?”
铎戌道:“自然,否则何人能够调动禁军。”
李爻向他一抱拳,转身便走。
“王爷——”铎戌叫他,快追两步继续道,“咱家知道王爷心有不忍,但陛下自有打算,且……龙体欠安,”他顿了顿,“总之王爷莫要入宫去。”
抛开从前种种,铎戌此言算是句很中肯的劝告,可李爻做不到置若无睹。他道:“多谢公公提点,事关边务,我还是要见陛下一面。”
李爻回府换衣裳,念着景平眼睛不便,没惊动他。
入宫的路上他细理思绪,辰王、妙虚、大祭司都死了,是谁还在利用离火教挑事。
豫妃?
本以为她是棋子……
李爻在宫门口下车,刚进皇城关,便有个御前小太监迎上来:“陛下知道王爷定会入宫,在御书房等您呢。”
从宫门到御书房的路李爻不知走了多少遍。
此时雨后初晴,花娇柳绿润上一层清透。
但看阳光瘢痕透着枝丫缝隙照过来,李爻总觉得刺眼。
殷红的宫墙被夕阳染得色泽更艳丽,却冷得像血。
李爻莫名想起在鄯庸关听常健讲,搁古王城里有座寺院,叫嘎司卑奉,主殿的墙壁每年要用战俘或奴隶的血和着药草汁浇上一遍,而那些死人的头骨则被堆砌在主殿后身,成了围墙,这是要教他们做鬼也侍奉殿内的真神领主。
初闻李爻只道不可理喻,而今他眼看宫苑的绿瓦红墙,突然感叹这里也差不多啊。
同是吃肉饮血,南晋皇室更内敛含蓄些罢了。
李爻心口骤而一抽,咳嗽了几声。
他甩头,将联想甩飞:再这般下去,要钻牛角尖了。
引路的小太监知道王爷的性子,今儿听他安静得出奇,回头看他,见他脸色忽而白得像纸一样,惊道:“王爷身子不爽吗?”
李爻知道自己挂相了,舔舔嘴唇,笑道:“出门急,忘涂胭脂了,越是我这种面白能反光的才长命百岁呢。”
说话间,行至御书房门口。
好巧不巧,豫妃从内里出来,看模样是刚哭过。她看见李爻,婆娑的泪眼带出一丝笑意,行礼道:“惊扰王爷了。”
说完,不待李爻还礼翩然离开,往后宫去了。
御书房里,皇上坐在卧榻上,带着几分笑:“晏初来了,坐吧,不必拘礼。”
李爻礼数周全,恭敬在方墩上坐了。
“你为了辰王府的乱事来么?”
李爻已经想好了说辞:“回陛下,是也不是。微臣在乱民中抓了牵机处的细作,此次乱局是有心人挑唆,特来向陛下陈述。”
赵晟朗声笑起来:“朕知道,只是朕没想到,金吾卫不明就里,不敢前来报朕,反而去扰你的安宁,看来你在他们心里分量颇重。”
李爻神思一凛,站起来躬身道:“右卫将军是担心搅扰陛下歇息,微臣也一直想交还掌武令……”
“诶,”赵晟打断他道,“说到哪去了,朕心里千万个信你。坐吧。”
李爻闷声坐回去。
他隐约窥见了皇上近乎病态的癫狂:对方不让他走,却又不放心他,似乎非将他驯服了,让所有事情依照自己预判、希望的路径发展,才能舒心。
实在不知皇上是被五弊散激发了骨子里的皱吧,还是经了许多事,彻底癫了。
“此事在朕的算计中,”赵晟言语间有几分得意,“更确切地说,是在朕和豫妃的算计中。爱妃她……被逼无奈给岐儿和朕下了微末的毒,取得辰王信任,才能帮朕探知对方的动向。”
难怪豫妃因离火教和皇上闹了龃龉后,虽被怀疑是嘉王一党,却没被牵连。
李爻刚才还想提点赵晟小心豫妃,不想人家已经执黑先行,在赵晟面前讲了个更大的故事。
此事倒也不能骂赵晟没脑子。
只能骂他色心上头,把心眼子都糊死了——毕竟豫妃是辰王党这件事,李爻知道、景平知道、羯人祭司知道,但却没有证据留下,以至于唯独皇上不太知道,他只以为那对姐妹受人胁迫。
“爱妃被辰王下毒控制,如今辰王已死,她没有解药,不仅没几年好活,更是每到子夜时分便毒发疼痛,朕甚是心疼,”赵晟还真面露悲哀地阖了阖眼,“她是为了朕甘愿如此啊。太子被废的乱子,是她告发辰王集结乱民在先,才让朕应对得宜。朕当时不甚信她,直至事发,才知她所言皆实。对了,她为了拆开羯人与辰王的勾结,派人往你府里扔了两颗炸雷,朕给你赔不是,你别怪她了好不好?”
李爻闷不吭声,皇上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怎么说?
他曾想过豫妃不简单,没想到她能暗中翻浪至此地步。
“就连今日辰王府围困之乱,也是她与朕联手设下的圈套,为了揪出辰王留在都城的牵机处余党,”赵晟示意樊星给李爻看茶,“朕也果然没看错,朕的晏初也很是厉害,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到场就揪出了祸头!”
李爻本想顺藤摸瓜。
万没想到,瓜自己蹦出来,有更大的打算。
无凭无据,依着赵晟这脑子,李爻只要说半句豫妃的不是,便是别有用心。
他干脆暂时不说了,咳嗽两声,道:“陛下既然揪出祸头,便将被蛊惑的百姓们教导一番放了吧,让他们好好回家过日子……”
“这不行,”赵晟将竹报平安的腰佩在桌上敲了三下,打断他道,“若不严惩,不足以警戒,辰王即便反得人尽皆知,也还没昭告天下,他们欺逼皇权,便该通通枭首示众,朕不连坐他们的家人已经是宽宏了!”
“陛下!”李爻胸中那口闷气又往上顶,“陛下,惩戒匪首无可厚非,可臣亲眼所见,乱局中不乏老人幼子……”
“咳,”他第二次话没说完被打断,赵晟敲了三下桌子,掀眼皮看他,笑道,“你身子歇好了?朕看你脸色可不好看,还是回去休息,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第131章 离德
李爻看着赵晟, 觉得这人很陌生。
从前对方很少打断他说话,更不会用类似训诫的方式。
赵晟有诸多毛病,不适合做君主, 但他也有优点, 便是对待百姓很宽仁。
李爻最看重这一点——他轻徭薄赋, 兴办学堂。
记得赵晟刚登位时微服出巡, 执意不带侍卫,只李爻一人随行,在集市上闲遛, 被个小男孩撞脏了衣裳, 他毫不介意,还哄着、抱着那小孩子给买点心。
那时,赵晟眼睛里的宽容柔和不是假装的,李爻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小孩子。
可如今, 他却要将被乱事牵扯的孩童也杀了示众。
赵晟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本来这两天朕也要宣你入宫的, 今天既然话说到这,索性将正事跟你说完。”
李爻端坐着垂眼:刚才那事还没过去呢,转什么话题?说是毒把你脑子烧坏了, 你还挺机灵呢。
“先帝收复中原, 至宾天都想平定四夷, 朕自省登位以来, 怀柔过甚, 手段冷硬不足, 才使边域连番征战。搁古与咱们签下免战协定暂且不论, 但朕要让胡哈、羯人、蒙兀甚至南诏诸国彻底臣服!”他说到这顿了顿,“之前南边有你费心周旋暂且消停, 北边蒙兀纠缠多年未有结果,朕要给他们个教训。”
这话若放在七八年前,李爻必然指哪打哪。
今时……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再打了,赵晟的枭雄之心觉醒的时机不对。以南晋现在的国力,也打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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