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参差
李爻借着宴台和自己大袖子的遮挡,回手握在景平腕上,不轻不重地一捏,转向赵昆笑道:“所以下官知错能改,这不是来了吗。”
赵晟帮腔道:“二皇兄这话说得不妥了,晏初身体不好是为国操劳、为朕所累,你对他过于苛责了,”他又对李爻道,“别光坐着,快吃点东西。”
李爻谢恩坐下。
赵昆面无表情地定了一会儿,环视大殿内一派和气,脸色越发沉冷,突然站起来了,向皇上正色道:“臣此次回都城,一是来看望陛下,二是有求于陛下。”
大宴之上,皇上只得顺着话问:“何事?”
赵昆道:“恳请陛下,为臣另择封邑,信安城我可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端杯向皇上虚敬了一下,将酒一饮而尽,躬身不起。
这茬提得又突然又不妥。
朝臣们相互敬酒变成了打掩护,一个个贼眉鼠眼地听赵昆要撒什么癔症。
信安城山秀水美,又临江南鱼米富庶,不受外族侵扰,怎么就待不下去了呢?
赵晟暗骂二皇兄不长眼,但他好歹一国之君,挺好的日子,他不想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岔话题道:“说到这个,朕来给你引荐,”他向景平示意,“信国公世子贺泠,医术高明,现在太医院任职,”他笑着看赵昆,“那片地方二哥若不喜欢,朕看干脆待到景平加冠娶妻,把国公封号还他罢了。”
赵晟第二次提这事。
赵昆目光转到景平身上,看他片刻,嗤笑道:“你就是当年幸免于难的小孩?”他眉毛一挑,语气也挑衅,“御前戴个乌漆嘛黑的脸儿做什么?哦……对,听说是丑,摘下来让本王看看,到底有多丑。”
第056章 报复
李爻听得怒气撞头。
不知为何, 越王说他无所谓,折辱景平他却容不得。
他对越王笑了下,自满杯中酒刚要说话, 景平在他肩膀上一搭, 已经站起来了, 垂眸向李爻柔和地笑了下。
景平向赵昆恭谨道:“既然王爷想看,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落他坦然摘掉面具,轻轻放在李爻手边,随手拿起李爻那杯没来及喝的酒, 到赵昆面前躬身道:“信安城内还有我幼时的玩伴、给我做糖人的叔叔、煮米糊的阿婆, 这些年多谢王爷照拂景平故人。”说罢,向王爷置在桌上的酒杯一碰。
酒太满,磕碰之下洒了些。
景平“哎哟”一声低呼,摸出帕子沾干溅出的酒:“下官第一次给王爷敬酒难免紧张, 王爷莫怪。”他不顾自己脸上的斑驳暴于众人眼前,更对群臣的低声私语充耳不闻, 悠然饮尽杯中酒。
这般年纪如此宠辱不惊,姿态端和,越王出乎预料。
眼下皇上、李爻、周围朝臣纷纷看向他, 他实在不好揪着个芝麻品级的小太医狠命为难, 也端杯喝了酒。
赵晟马后炮地和稀泥:“好了二哥, 相貌一事爹娘生就, 更没人愿意损毁, 你别欺负人家, ”越王双眼与先帝很像, 赵晟借酒劲一阵恍惚,回想起父亲临终前让他对兄弟们多有照拂, 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跟朕说说,为何想换封邑吧。”
景平此时已经回到李爻身旁,冲李爻眨了眨眼,把面罩戴回脸上,向一旁小太监道:“我僭越用了王爷的杯子,劳烦小公公给王爷换只新的。”
他拿着那杯子像拿了个宝贝不肯撒手。
皇上好不容易给越王开了陈情的茬口,越王自然乐得接。
经他一番言说,众人才知近一年信安城忒不安康。
年初时,信安周边闹了地震,城内尚好,要命的是通商要路阻断了。
想那信安所以长久富庶,正是因为自前朝起,便站在丝茶古道的枢纽上。可这一震不要紧,商路断了。城周围茶田、粮田更废了许多,导致信安城向外输引不通,向内商贸不畅。
官府号召百姓修路垦田,拉扯多次劳力居然招不够。
官员也想用强硬手段,又不大敢,没有太好的办法时间一晃耗了快一年,信安城境况缓和极慢,茶粮欠收、通商依旧受阻。
封邑王爷吃邑金,自然不乐意。
赵晟听过愣了愣。
信安城地震的事情春天就传到都城了,但所报情况轻描淡写,没有这般严重。
“劳力为何招不够?”赵晟问。
李爻听着,心思一顿,隐约猜到事情或许与离火教有关——离火教信奉不争,天灾于信众而言是老天爷的提示,越是要渡灾劫,越是要去虔诚信奉。信众们约么是整日聚在神君祠里给皇上烧高香呢。
没人敢把招不上劳工的屎盆子扣到皇上脑袋上,所以才既招不上来,又不敢强硬。
他不动声色地腹诽赵晟:还是你的锅。
越王扫眉耷拉眼:“因果复杂,臣说不清。”
皇上皱了眉,他察觉出内有隐情,却没如李爻那般想:“二皇兄的封邑是先帝所定,没有说换就换的道理,”他沉吟片刻,“晏初。”
李爻起身,正色道:“臣在。”
“你本就定下要去阳剑,待到军备的正事了了,你回程顺带去看看,那些天高皇帝远的昏官到底将灾情瞒报多少,若太过荒谬,当即给朕处置了!”说到这,他晃眼看见景平,颇为贴心道,“毕竟是你家乡,你也随同去吧。路上也好多替朕看顾你太师叔身体。”
李爻领命,景平谢恩。
皇上想了想,又补充道:“出发时,朕调配江南两万驻邑军加两万禁卫军给你,你去阳剑要带人压阵,让他们在边境给你站脚助威。”
郑铮突然开腔:“陛下。”
他久在坊间,李爻能想到的事情他八成也想到了,怕是担心李爻往后不好处置,想出言点一点。
但眼下宮宴,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李爻抢话道:“老师,若是议政,朝上再论吧。”
郑铮略有沉吟,不待说话,越王无预兆地低吟一声,跟着骤然抓耳挠腮起来,动作急躁,眨眼的功夫把皇家端仪扔了个干净,直如泼猴附体。
肉眼可见,胖脸上起了红疹。他对自己下手很重,脸皮几下抓出血檩子,疹子泛得连成大片。而他脸还没抓挠明白,又转而狠捏太阳穴,连声“哼哼”似是头疼。
看架势滋味剧烈。
王爷再多长两只手也不够忙活。
皇上惊道:“二哥怎么了!”他问越王的随侍,“王爷是特凛体质吗?”
随侍早急了,手足无措道:“王爷从未出过疹子啊。”
皇上即刻要招呼坐在远处的太医,晃神想起景平就在跟前,赶快向他示意。
景平起身定声道:“陛下莫急,微臣看看。”
火烧眉毛的情况下,内行人的镇定自若是能给自己镀一层金的。皇上经多见广,尚算淡然,越王的小侍看景平时,俩眼都要汪出水了,俨然如看见活菩萨。
景平向赵昆恭敬道:“下官失礼了。”
他不等越王说话,擎过对方双手开始号脉。
宫内皆传小贺大夫问脉针灸堪称绝技,多数人却没见过,这回大庭广众之下得见景平问脉方式奇特,群臣开始低声议论。
双手同时诊脉,速度极快。
不肖片刻,景平放开赵昆,环视众人,目光落在皇后处:“娘娘,微臣赴御宴,不可带银针,现在去取耽误时间,想借娘娘耳坠用用。或会有损毁,请娘娘勿怪。”
急症当前,皇后娘娘赶快将耳坠摘给景平。
景平将耳钩掰开些,在烛心里过了过,找准赵昆穴位扎下去。
耳环钩比寻常银针粗不少,景平手法又稳又狠,一下一个血窟窿,再又挤出血来。
他依葫芦画瓢如此这般,扎一下王爷“嗷”一声。待到在王爷身上攮出十来个血洞时,越王紧蹙的眉头舒展些:“好似……好了了……头没有刚才那样疼了,只是……只是这脸还是……”
他又要去抓。
“王爷莫抓,忍一忍,”景平拦他,“王爷是隐性特凛体质,今日的菜肴不知哪几种搭配诱发了急性疹,同时刺激血脉冲了头颅,幸亏放血及时,否则后果……很危险。下官给王爷开两副药,内服外敷,四五日后,疹子就会退了,这几日只能切忌手抓,”话说到这,景平眼角挂上一丝笑,“否则王爷便要如下官这般,破相变丑了。”
李爻作壁上观,心道:何止破相,你还报复他笑我头疼呢。打小一副有仇当场就报的性子……虽然急了些,倒还挺可爱的。
照顾王爷的小侍俩眼发直地听完医嘱,摸不到头脑:“这……这如何知道王爷是怎样诱发的不适呀,以后再这般,身边若是没有大夫,岂不很危险!”
景平作波澜不惊的高人模样,目光扫过王爷桌上的酒菜,山珍鱼肉、菜蛋酒浆,只要上桌了的,越王是一口没落下。
他为难状道:“这……王爷今日吃过的食材,先单独尝试,再两两搭配,而后三三搭配,都试过总会知道王爷的体质与哪几种东西相克。”
小侍更懵了:“那这得试到什么时候啊……这几天王爷可该吃什么呀?”
“特凛发作该饮食清淡,米粥足矣,”景平顿挫,无可奈何找补道,“若最后什么都试不出来,也不必过于惊慌,王爷久居南方,骤到都城,水土不服才闹出急症,也有可能。往后多在意些,稍有不适赶快传大夫就是了。”
李爻想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啊,这本事倒是出师了。
想也知道越王试不出个所以然,往后吃饭必得小心谨慎提心吊胆的。
几人说话的功夫,越王的脸已经肿得像二师兄了,他难以支持到宴会结束,等景平写好方子,便离席了。
景平将皇后娘娘的耳坠擦净还回去,回到座位上。
他看李爻,换来对方一个眼含笑意的白眼。
景平知道李爻即便不知细节,也已经看出是他捣鬼。他近来研究五弊散,每日跟毒药为伍,颇有心得,算计个看不顺眼又没有防备的人,委实不难。
宴会演过插曲,恢复了闹哄哄,好些朝臣赞叹贺大夫医术精湛,景平一一持礼谢过。
他顶着张冰块脸,左右逢源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渐而消停,觉得能在李爻身边安静待会儿,却听侧面有个女子说话:“晏初哥哥,我敬你一杯酒吧。”
李爻和景平同时循声看——辰王殿下身边有位姑娘起身,是蓉辉郡主。
李爻与她上次见面至今,已经时隔小半年了。
都城门口,李爻哄她让辰王去查范洪的底细这事不了了之。
本来也没指望她,李爻也没再提。
回想当日,郡主一身戎装,若非身形过于玲珑,飒爽英姿直如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今日她着了女装,乌亮的长发用珠翠点缀得恰到好处,翠色的簪坠像困了一小方灵动山泉,应着她整身淡云青的衣裙,全然没了假小子模样。
李爻笑着逗她:“郡主还是这样穿好看,”他赞完端杯,“祝姑娘长宁安康。”
蓉辉郡主与他干杯,开心道:“你真觉得这样好看吗?”
“好看呀,当然好看了,”李爻坏笑,“这样你就得端着淑仪,不能如当年那般,随手抽侍卫的大刀追着我砍。”
郡主即刻噘嘴。
李爻见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笑得更开了。
蓉辉郡主不乐意了,几步跑到皇后跟前:“婶婶,你说说他,我端静一回,他要笑我,待到我不装了,他还是要笑我!”
皇后见郡主长发乌亮,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确实可怜可爱,笑着从自己头上摘下点翠簪子,戴在她头上,把她拉到近前,用极轻的声音道:“新年的愿望你还没许呢,给我说说,今年许个什么愿望?”说话间,皇后眼神飞着李爻,“现在不说,又要等了。”
郡主笑着偷眼瞄李爻,迅速垂下眼帘,跟皇后低声娇嗔道:“婶婶惯会取笑我。”
皇后莞尔,轻叫一声“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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