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渡
因子虚还是笑,刀在颈上,他恍如儿戏一样,还扇风点火:“先生,你当时咬着我的胸口说要我跟了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权持季了然,他早就怀疑因子虚就是那个哑巴,如今得了证实,不由一声冷笑:“因老板吧因老板,你该玩得多开心?只可惜,要把自己玩死了。”
“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因子虚眯眼:“权持季,你在等什么?是不舍吗?”
对峙,屏息,因子虚倒真希望权持季是色令君昏。
他深喘,看向刀刃,语气悠悠:“等什么呢?难道……在等我跪下?”
他真诚:“那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已经出了城门,权持季终于出声,满意道:“等什么?自然是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再杀了你。”
“凉都人都信奉月神,要是让太多人瞧见了……”权持季倾身,声音毛茸茸阴恻恻的,就像是在咬牙切齿:“我怕因老板这舌灿莲花的一张嘴能骗出全城百姓的唾沫星子来把本官淹死。”
周围抬着簇拥着祭车的敲锣打鼓的人都停下步子,半裁叶也从树梢一跃而下,顿时数十把刀齐飕飕地指向权持季。
“巧了,在下也在等,在下可不能叫城里人看见悦神的队伍其实是一伙土匪。”因子虚嘚瑟:“先生该不会以为我就没有什么后手吧?”
但抵着脖子的刀并没有如因子虚所料被收回,反而更逼近了一点,血液落在脖子上,感觉温热,身子却寒凉。
因子虚挑了挑眉毛:“先生是要和我现在就一起死吗?”
权持季的手臂微微一逗,指向了因子虚的脑袋,翘起的嘴角弧度明显:“因老板为什么会觉得是我们一起死,我的刀插透你的脑袋甚至都不需要一秒。”
因子虚冷冷:“他们的刀划破你的脖子也不需要一秒。在下并不想和先生闹得这么难看,或许先生给在下行个方便才是最好的选择。”
“先生不是要找许沉今的尸体吗,放在下走了,在下保证,许沉今的尸身会有人送到府中,先生只管静候佳音,但是……”因子虚突然笑声诡异,他捧着小腹,抬眼一片阴狠:“若先生今日不放过在下,先生这辈子都找不到许沉今。”
权持季怒极反笑:“许沉今的尸体就是你藏起来的是吗?”
因子虚:“……”
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半裁叶此时有一点傻:他的乖乖不就是许沉今吗?那把许沉今的尸身送到权持季那里是什么意思?
空气冷寂肃杀,迟迟不见涌动的姿态,刀尖逐渐被因子虚的体温烘得温热,祭车不紧不慢,人群对峙间最终是因子虚先叹了一口气:“先生怎么这么从容不迫呢?倒是吓到在下了。”
温柔讨好的架势,因子虚歪了歪脑袋:“先生,在下不懂你。”
权持季冷淡:“数人围攻的场面我见惯了,因老板还是老实等死罢了。”
“我可以死,但不能是现在。”因子虚的脸色惨白,被抵着的脖颈微微颤动。
原来没有乱糟糟的头发遮着时,他的脖颈可以这么细嫩修长,看样子就像是一只饮泣仰颈的白鹅。
因子虚伸手弹了弹正架到他的脖子上面的刀刃,反而指尖多了一道口子,泌出两点血珠。
他是最奸诈的狐狸,拿捏人心的本身一套又一套。
因子虚道:“先生一定觉得像在下这样的贱人一刀杀了太便宜在下了,在下活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毕竟权持季有虐杀的恶趣味坏习惯。
权持季被戳中心事,却无所谓,毕竟因子虚活该。
因子虚出谋划策:“先生现在一定很苦恼,要是没忍住一刀杀了我的话怎么办?如果能把在下带回去折磨就好了。所以,戴三七是不是去叫救兵的?”
因子虚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发疼了:“只可惜衙内那边都被火势吸引了注意,戴三七的动作太慢了。不如还是一刀杀了在下好了?然后在以一敌百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光。”
“先生有这样的本事。”
权持季:“……”
完完全全,一清二楚。
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呢。
原来,在老狐狸的眼中,他犹如赤/裸。
权持季挑了挑眉,眸中幽光愈来愈暗,慢慢的杀意好像大风呼啸吹来的黄沙,分分钟可将人淹没,最终窒死在这个少年将军的压迫感里。
他躬身,高大身形罩住因子虚的头顶,压得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因子虚的脑门上:“因老板,有时候,太聪明的人会死的很快,又聪明又没眼力见的尤为是。”
因子虚很没眼力见的拍了拍权持季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在下来找死了。”
他低头看向了权持季的腰际,大块的繁密的花纹绣成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用的是太医院的样式。
因子虚道:“想必先生带着军中拷问细作用的药,好像叫一秋毙,听说那药吃起来辛苦非常,让人生不如死,不到三个月就会七窍流血,没有解药的话夜夜辗转反侧,暴毙而亡,不得好死。”
他目中精光一闪,像是老谋深算,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找死,而且是一种并不舒服的死法。
因子虚道:“不如就给在下吃了吧,在下这个人不忠不孝,这种死法对我来说,刚刚好,只求先生让道,临死之前,让在下可以……痛苦地完成一些该了结的事情。”
半裁叶人都方了:“……”
什么意思?他没听懂。
权持季也没懂:“你……”
但是无疑的,因老板给他出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他不是多疑的性子,但面对的是因子虚这种老狐狸,谨慎一点总没有坏处:“因老板连喻白川的药都可以搞到,要搞到解药应该也不难吧。”
因子虚忙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唏嘘道:“瞧瞧,瞧瞧,先生对在下真的是一点信任也没有呀,先生军里才有的药,先生难道不清楚在下有没有本事拿到吗?”
“好。”权持季一手拿起锦囊里的药瓶子,取了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放在靠近刀柄的位置,然后刀锋灵敏地一抖,那颗药丸稳稳当当地停到了刀尖上,正对着因子虚的鼻尖。
权持季阴狠:“因老板,一口闷下吧。”
因子虚把自己的面具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下巴,胡子和苍白的嘴唇。
他低头,竟然张口从刀尖上把药丸叼了过去。
半裁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制止,可是迟了:“别吃!”
因子虚是个狠人,有毒药他是真吃啊。
半裁叶扶着因子虚:“乖乖,吐出来。”
因子虚的嘴角被刀刃划破了,血液一点一点染红他惨白的唇色,滴到了他的胡子上,看起来就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可权持季是个混帐,他得寸进尺,伸手捏住了因子虚的下巴,笑意然却不达眼底。
他命令道:“张嘴。”
还带着血锈味道的手指一点不留情面地捅进因子虚的口径,好像要直达他的喉管,扳指在嘴里剐蹭,生生在里面都刮出了血,权持季好像要将他的嘴搅烂还不解恨,因子虚的眼圈通红,喉咙里泄出低沉的痛呼,手不自觉地攀上了权持季的小臂。
可怜兮兮,明明难受透顶还要笑着讨好,声音含糊不清:“先生……我真的……咽下去了。”
权持季哈哈大笑了起来,抽出自己的手嫌弃的擦了擦。
他是恶趣味的猎手,喜欢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崩溃的样子。
权持季恶狠狠道:“药好吃吗?因老板知不知道,军中这样的药有两种,一种就是你刚刚说的一秋毙,还有一种叫一日毙,因老板怎么就相信了这个药不是叫人一天内就暴毙的那种。”
因子虚道:“药……不好吃,是苦的。”
权持季突然就恍惚了。
因子虚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像是他为书生裁的那身血衣。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因子虚的身量和书生那么像。
可是没办法,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个故人就昏头了的人。
权持季的骨子里面就是一个杀神,偶尔的心软哪里做得了数。
因子虚就该死。
胡说八道不知底细的人活着是一个威胁。
权持季把自己还沾着因子虚唾液和温度的手指收了回来并拢着,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用因子虚的衣服揩揩肮脏的指尖,可他失了神,由着手指风干。
莫名想起自己对阳长说的一句话——“因子虚的牙还算干净。”
那样满口喷粪的嘴里为什么这么湿滑,叫人思绪不宁。
可能是权持季自信:吃了那药,因老板必死无疑。
人对于将死之人总是要多两分善意:“是一秋毙。你还有三个月。”
权持季见因子虚捂着胸口,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够了。”面具上没开留给嘴巴的口子,血就顺着面具的轮廓留下来,只有一滴,剩下的都凝固在因子虚乱糟糟的胡子里,权持季到底看不出他实际要更加痛苦。
祭车上的因子虚一跃而下,一个酿跄跌到前面,火盆上的烈焰灼烧掉他的小角下摆,被耽搁的祭祀队伍在因子虚的带领下依次跨过火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最后是凉都百姓投掷到祭车上的纸元宝。
火盆上的烈焰越来越大,渐渐地火盆也兜不住这炙热,纸灰漫天飞舞,迷人眼睛,那烈阳叱咤,终于将权持季和因子虚一行人等分开。
祭祀的队伍渐行渐远……终于完成了祭神的仪式。
“神归家”了。
第55章 侍寝奴隶
绵延的火光后面,因子虚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纸灰飘到因子虚身后,带着刀的祭祀者还远远地举刀防止权持季反悔。
因子虚终于离了权持季,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胸口,一口老血好像在腹腔内翻涌,在一边噤声的半裁叶连忙控住了他的下巴,催促道:“你还不快点吐回来。”
他似乎是难以置信:“你不会真的吞了吧?”
因子虚吐了吐舌头,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口腔,还点评了一句:“不好吃,真的,巨苦。”
半裁叶:“……”
现在是点评毒药好不好吃的时候吗?
他死活想不明白,因子虚看样子这么机灵一个人,有药他就真的吃?怎么一点后手也没留。
还没想明白呢,那狐狸脸的面具掉落,因子虚失了力气,滑倒在他的臂弯,一口血溅上了半裁叶的脸,那血还是温热,因子虚却觉得好冷好冷。
“出发。我等不起了。”因子虚推开了半裁叶,抹了抹唇上沾的血,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肝的叫花子模样:“你干什么愁眉苦脸?死得是我又不是你,你要哭丧啊?”
半裁叶抹了抹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眼角湿润了。
枯木要逢春,夜色渐浓,待天明之际,就是新春,野火烧不尽的春。
半裁叶就没见过因子虚这样的人,明明是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竟然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吞下毒药,明明处理个伤口都会疼得哭爹喊娘,现在却可以笑着说:“没事。”
出了凉都后,没有通关文书能走的都是野径,偏偏因子虚这厮还着急了,天天催命一样。
半裁叶沉默了几日,看因子虚日日咳血,眼神越来越晦涩,脑子一抽,突然……他觉得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