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渡
没有一滴眼泪的哭声竟然可以大声到这个地步,因子虚抬了眸子,望向宫门,葛丰正带着一手的血污出来,袖子上面都是血污,他仰头大笑,疯疯癫癫,最后一脑袋撞在宫门,带着血跌跌撞撞,好像是一只悲凉的硕鼠。
该有无数的大人会问他,陛下是怎么死的。
夏桥的脚尖还停在因子虚的脸侧,恶意出声:“葛大人这张嘴啊,听话,还严密。”
葛丰正脚步虚浮,好像要跌走了,却又把步子挪了回来:“夏桥,你,你好……”
话音未落却是一声痴痴的笑。
每次都是这样,他有一身通天的医术,敢和阎王抢命又如何,他没用,他没有一点用处。
夏桥说,他要是敢救下圣上,夏桥就有能力叫他和圣上一起死。
最后,他就看着夏桥一道一道地在圣上身上剜口子,明明他能治,明明他会治,可他无能为力。
最后,葛丰正一点一点把圣上已经四分五裂的尸体缝合了起来,套上衣服,服服帖帖地抹平褶皱,然后走出来宣布:圣上丧妻心切,气火攻心,暴毙驾崩。
好好笑,气火攻心的人怎么会都是血?
就和他与阳长说的一样,世界上有的是可以治但还是救不活的例子,都说什么人命关天,哈哈,人命和天有什么关系,要他葛丰正看,人命就是用人命堆起来的,人不用死,人间已经是阎王殿下阿鼻地狱。
为了苟活,他就是没有舌头的人。
有舌头的人都是活不了多久的,就好像现在在泥巴大雨下如同尸体一样的因子虚。
他,他们……
夏桥扯起因子虚的领子,在文武百官面前道:“帝王驾崩,本该是举国悲哀,可是这混账的许氏小儿,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勾结雄海,陛下驾崩之日,为了一己私欲,为非作歹,辜负陛下殷殷期盼。之前,陛下甚至要网开一面,将这流放的乱臣贼子接回京都,赐婚他与三品左武六军大将军权持季,皇恩浩荡,许氏小儿却恩将仇报。”
夏桥以手作揖,好像在远远昭告圣上的在天之灵:“臣等今日没了圣上,难道还要失了国家不成?陛下膝下无子,大任无能为继,现在雄海来势汹汹,也不是考虑谁继承帝位的时候,臣提议,用许沉今的血祭旗,开城门,迎战雄海。臣虽然执掌钦天监,但请命上阵杀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夏桥慷慨激昂:“当年圣上还未入主东宫。臣就效忠于他,也算是从龙有功,诸位同僚,难道还不信任我夏某人吗?”
因子虚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钦天监,钦天监,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带都好像是咳出了血:“就算我许沉今是乱臣贼子,听到你们要派出钦天监的人出来应战,我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哈哈哈哈……”他笑到忍着浑身剧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在下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有多荒唐。”
“许沉今,大难临头你还能笑得出来。”夏桥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留你祭旗,现在你早就已经尸骨无存。”
葛丰正悲哀地看向许沉今。
没有办法啊,谁也解救不了大启。
没有了圣上又怎么样?
还会有夏桥。
甚至,不如圣上。
葛丰正知道比别人更多的事情,后宫的辛秘,万里的冤骨,白骨皑皑堆成大启的未来,他什么都知道,可他无能为力,他选择了守口如瓶,因为葛丰正只是想让这个曾经繁荣过的,属于他的国家,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下来罢了。
现在不说的话,不说的话。
大启就要姓夏了。
因子虚先出了声音:“夏桥,圣上刚刚死了,你就来越俎代庖,你是什么意思?”他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边境已经有赵明德将军,现在我们还是来谈谈更加好玩的事情吧,我手上有皇子。”
“夏桥,我手上有皇子。”因子虚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没错,我现在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敢杀了我吗?你敢在文武百官面前杀了我吗?”
“你若是敢动手,你就是放任皇子流落民间,你就是要大启改姓,该不会,你要大启姓夏?”
“哈哈哈哈……”因子虚明明这么瘦弱的身子骨,走起路来就好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枯枝,却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面藏下了松柏一样的坚韧,好像一折就会断掉,偏偏怎么样都死不了,奉安城的黄沙吹不倒,京都的夜雨浇不透,满身都是泥巴,却步步都是脚印,步履坚定地逼近:“你是要大启落到你的手里吗,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是乱臣贼子,来啊夏桥,你不是伪善吗?我的名声已经烂透了,我被骂多了,我都不在意了,来啊,我就是乱臣贼子,来杀了我啊,能把你的名声拖下水,我许沉今甘之如饴。”
夏桥可没有被吓住:“口说无凭,你说真的有流落在外面的皇子就真的有?你就在放屁,许沉今这个人狡诈,诸位同僚,他一定在想怎么金蝉脱壳的方法,大家可不要被他蒙蔽了。哪里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
“有。”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音,不大,却好像是一声惊雷炸响。
夏桥飞快地回过头来,他看见了葛丰正。
葛丰正缩了缩薄子,脸上的褶子抖了抖,一口气沉到了丹田的位置:“我说,有。”
他忍不了了,他已经不愿意做一个沉默的绵羊。
他没有胆子去救下一个人,但是国难面前,或许,他可以救下一个乱世。
“有,庄琔琔,我葛丰正是御医,宫中娘娘生老病死,一一过问,我说,有,庄琔琔就是圣上流落民间的孩子,阴差阳错,被权将军收养。说这些,臣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就事论事而已。”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皇室的遗孤,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夏桥这个外姓窃贼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吗?
因子虚满意地振臂,笑出鲜血淋漓的八颗牙齿:“把我送出去,听到了没有,否则,我有把握让你们永远见不到这个皇室的血脉。”
下一秒,他的手被人从后面抓住,腕骨一疼,好像是骨骼一点一点裂开,因子虚嘶哑地叫了起来,借着一股大力把他往身后一拉,大片的,在地上拖行磨出来的伤口压在一个宽厚的胸膛面前,因子虚的下巴被重重地抬了起来,扭到紧绷的位置,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肩头靠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只要闻到对方的味道,因子虚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的瞳孔没有生气地瞪大,虚脱一样,悲凉的笑了起来:“你,怎么可能,没有死呢?”
权持季用力捏着他的腕子:“你相不相信,恶鬼索命。”
因子虚失力,跪下了:“现在我相信了。”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是谁救了你呢,我明明看见你都已经吃下去了,明明都已经……”
权持季只说了两个字:“阳长。”
因子虚明了:“好。”
他是独身一人的可怜虫,与所有人争,所以他永远赢不了。
权持季把手放在因子虚的后颈上,用力捏了一捏,对着文武百官道:“现在大家都知道许沉今这个家伙是勾结雄海的乱臣贼子,而我为了什么锒铛入狱,诸位同僚应该记得。”
“许沉今堂前见人说人话活,见鬼说鬼话,就算是我要杀了许沉今又怎么样,不过是替天行道,况且,是我收留了圣上遗落在外面的皇室血脉,现在让我把这个乱臣贼子带走,去找到庄琔琔,诸位同僚可有异议。”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
权持季也不是来这里征求什么意见。
他手掌用了大力,一掌把因子虚劈晕,抱着因子虚就离开了。
阳长在殿外候着,见到权持季,出了声音:“唉,你要把因老板怎么样?”
权持季好像是呆了的样子,反而去问阳长:“我该拿他怎么样。”
阳长皱了皱眉毛,一副踩到了狗屎的样子,提醒道:“他要杀了你。”
“他要杀了你啊。”
“我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你的命救回来。”
权持季低头,看着因子虚沾满了血和泥巴的脸,说了一句:“他好轻,死人都没有他轻,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把骨头。”
阳长忍无可忍,好想冲过去拽住权持季油盐不进的耳朵:“你就不恨他吗?”
“我恨,我恨他是一个骗子。”手指头划过因子虚消瘦的下颚,细腻的皮肉在掌下抖了抖:“我恨死他了。”
恨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弱小,可怜。
“或许,我可以把他关起来,这样他能不能变乖啊。”权持季若有所思:“我舍不得他。”
阳长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了起来:“你说要是别人,那还是有可能变乖的,因老板吗,这个可能性就很低了,你想想沈问。许沉今本来就是薄情的东西,再怎么捂,也就是冷了自己罢了。”
“你以为他和你玩玩罢了,其实,他玩的是你的命。”
第87章 我要更多
因子虚被带走的时候,低飞的白鸽跟了权持季一路,停在朱红的瓦楞上面,歪着脑袋瞪着漆黑的眼珠子,不停往屋子里面瞟,好像是这些畜生也知道主人生命垂危。
连畜生都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么它们的主人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都说许沉今其智近妖吗?
权持季那掌没有像对旁人那样狠,可能是身子上的伤口过于多了,鲜血淋漓,因子虚昏睡得并不安稳,权持季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因子虚已经清醒。
他惊恐这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好像是冷怕了,也没有和权持季言语,直接抬起腿撒丫子就开始跑。
跟随因子虚过来的鸽子也扑通着翅膀准备离开。
离开?哪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权持季慢悠悠的搭箭上弓,戏谑地看着因子虚一跛一跛,深一脚浅一脚,他可能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吧,实际上他只是跑得很累了。
权持季绝对绝对会把自己杀了的。
因子虚奋力地往前面奔着,直到他一脚下去,好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一个倒栽葱,原来就都是血泡的膝盖一定更加惨不忍睹。
权持季恶意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跑啊,继续跑啊。”
他拉满了弓,好像是威胁一样,箭镞远远指着因子虚的腿,权持季也是慢悠悠的步步紧逼:“才刚刚醒,就不长记性,要跑?是喜欢跑吗,跑啊,能跑出门去我就放了你,能跑出去我就既往不咎。”
但凡是个脑回路清楚明白的都知道这几句话就是威胁恐吓罢了,偏偏因子虚真的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找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跑,好像是在抓住最后的希望:“此话当真?”
权持季已经气笑了:“当真,当真。”
言罢,又一箭出去。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出去,螳臂当车,异想天开的东西。”
要是权持季谦虚一点,就不说自己能百步穿杨了,百发百中对他来说还是手到擒来。
这一箭是奔着因子虚的裤脚去的,一定能把因子虚的裤脚钉在地上,叫因子虚走不得半步。
权持季倒要看看,因子虚这家伙摔几跤才知道乖。
可权持季忘了一件事,就因子虚那身破衣烂衫,这一箭过去,没把因子虚钉在那里,衣服先烂了,因子虚只是一个酿跄,箭上带着他裤脚上的一个碎布片,因子虚向前面跌了去,借着那股力,跑得竟然还要快一点。
趁着权持季不查,他居然真的要到了。
院子不大,因子虚最后两步,急切地把自己往门上撞,却撞了一个人仰马翻。
门……锁了。
锁了,哈哈哈哈哈哈……
因子虚眼神黯淡,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再一抬头,权持季已经居高临下地到了自己眼前。
对方是高高在上一身白,自己好像是又回到了在奉安城的时候,脸上挂着刻意又讨好的笑意,嘴唇颤抖了好一阵,他实在是不想死,最后只说了一句:“先生,这不公平。”
“公平?那大理寺你来毒杀我,就公平吗?”权持季的脚背挑了起来,白靴勾着因子虚的下巴,这个位置,要是他把因子虚的脑袋按下去,对方的嘴正好对着自己的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