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就在傅至景沉思之时,萧瑟的街道远处传来马蹄声,信使不多时就来到他马前,“傅大人,有您的加急信件。”
是从宜县寄来的。
傅至景接过,边拆开来看边准备重新上马,抽出信纸打开,才走出两步就震在原地。
信件是宜县的县令所写,信中说近来宜县多发盗贼,前几日傅府不幸成了贼人的目标,府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而傅夫人和傅老爷也不幸遇难,如今凶手下落不明。
傅至景反反复复将信上的一字一句看了又看,眼前阵阵白光,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信使唤了一声,“大人?”
“何时到的信?”傅至景一手扶住马车壁,嗓音如同绷紧的弦。
“一个多时辰前到的驿站,属下在吏部迟迟等不到大人,听闻大人在德惠王府,这才外出寻来。”
傅至景猛地回身,方才跟着他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将纸张捏得发皱,心如鼓鸣,忽地在马夫和信使不解的目光里解开套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往德惠王府的方向冲去。
不到一炷香就抵达德惠王府门前,下人见他去而复返,脸上的神情犹如罗刹,纷纷不敢拦他。
傅至景脑子里一片空白,快步往主院奔走,待见着安然无恙坐在桌前喝茶的孟渔,狂乱跳动的心几乎要冲出胸腔。
孟渔愣了一下,“你怎么……”
话未说完,只见傅至景一下子瘫坐在了凳子上,放在桌上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抖着。
孟渔从未见过傅至景如此失态,不明所以地抽走对方手中的信件,只是一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不可能。”
他咬紧牙根,“许是误报,你差人去问过了吗?”
孟渔呼吸急促,握住傅至景的冰凉的手,张了张嘴,对上愁云惨淡的眉眼,再多的话也就卡在喉咙里,变成了蓄在眼里的泪。
傅老爷和傅夫人是宜县出了名的好心人,他们前些时日还说来年春天要回宜县看望他们,怎么会遭此横祸?
傅至景一语不发,孟渔蹲下来拿脸蹭他寒冰似的手,他仿佛现下才找到神绪,垂眸看近在咫尺的面庞,七上八下絮乱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皱巴巴的信件落在眼里,傅至景这才想起信使的话,这封信是在一个多时辰前抵达京都,但倘若有人比他更早得到消息散播出去呢?
他遽然推开孟渔站了起来,不顾孟渔的呼唤往外走。
孟渔被推得趔趄一下,起身追了几步,抓到的一小片衣袖从掌心溜去。
傅至景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是极为复杂的一个眼神,像是不舍失去、又有无上心痛,以及对世事变幻莫测的无可奈何。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不要离开王府,等我回来。”
傅至景心中已有决策,咬牙抛下这一句,丢下茫然失措的孟渔快步消失在转角。
他抓住德惠王府的一个柔弱的婢女,低声说:“听清楚,即刻到建威将军府,请他立刻赶往傅宅,就说、说九殿下有难,请将军前去相助,越快越好。”
德惠王府里可不止蒋文峥的人。
“从后门离开,不许驾马,拿上竹篮往热闹的街道走,明白吗?”
婢女当即应声,机灵地挽了个小丫鬟有说有笑往后门离开,嘴里念着要去采买新的胭脂水粉。
傅至景握了握拳,赶往马车停下之处,车夫果然还在原地等候。
他故意扬声说:“去建威将军府请将军到府上一聚,要快!”
车夫迷迷糊糊地问:“大人,您不是要去吏部吗?”
“不要多问,快去。”
车夫赶忙点头,往街头处跑,等傅至景回头一看,只是一刹那的功夫,车夫还未搞清楚情形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跟着他的当真都是些好斗的高手。
傅至景冷冷一笑,与这批人在无人的街道周旋了会儿,等赶到傅宅,果然见到了中计前来的张敬。
“公子,我听闻……”
傅至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敬这才觉察出不对,一会儿功夫,整个傅宅都已经被高手围起来了。
还未等二人说了几句话,屋檐处有响动,不多时蒙了面的黑衣人就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要取张敬和傅至景的性命。
傅至景抽出挂在木栏上的利剑,刀光剑影里拼凑出今日所遇。
想来他的身份已经招致怀疑,而只要养父母和张敬一死,就无人再为他作证。
既然要杀,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不如连他的性命一起取了永诀后患。
剑身挥动发出刺耳的长鸣,傅至景堪堪躲过毙命的招式,在心底将朝野中人一个个算了个遍,最终定在了蒋文峥身上。
蒋文峥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疑心?还特地选在了妻女丧期间对他痛下杀手?
他如今是要臣,没有罪名轻易杀不得,但若是他今日横死宅中,又有谁会去怀疑闭门伤怀的二殿下,撇得干干净净。
傅至景晃身进屋取出信号弹,在张敬的掩护下顺利放至上空,望在刘震川未赶到之前能引起雪日闭门不出的百姓注意,再争得几分生机。
“公子,你先走。”张敬身中一刀,手臂上血流如注,俨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傅至景替他挡走杀招,平静道:“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两人想要冲出宅门,却再次被挡了回来,眼见张敬就要被逼到绝处,门外终于传来响动。
刘震川一脚踹开木门,在看清张敬的脸时惊愕不已,“你……”顿了顿,“来人,将他们都拿下。”
傅至景暗松一口气,还未开口,只见张敬猛地扑到刘震川脚下,他意识到对方想说什么,一瞬,竭力忍住了想要上前阻拦的冲动。
张敬拼死道:“将军,多年未见,恕下属无能,当年未能护住孝肃先皇后,如今有贼人要对九殿下不利,请将军护住先皇后唯一血脉。”
刘震川大为震撼,顾不得张敬为何会突然现身,拎住其衣领,“谁,你再说一遍。”
张敬扬声,人人听之,“真正的九殿下另有其人,并非孟渔,而是当今吏部侍郎傅至景!”
傅至景闭了闭眼,手中的剑噌地砸在地面,发出铮铮作响。
他自以为事事算全,却阴差阳错将局面推到了最难以收场的地步。
而在德惠王府心焦如焚的孟渔没等来傅至景,却等来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以及一道宣他入宫的圣旨。
作者有话说
翻车吧,小傅!
第47章
孟渔站在光庆殿门前等衡帝宣见。
不知为何,今日殿外的禁军多了不少,森冷的铁甲和莹白的雪地交相辉映,给这严寒的冬日再添赠几分萧瑟。
孟渔出门时匆匆忙忙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只外头裹了件御寒的披风,在冰天雪地等了两柱香,冻得脸颊鼻尖冰冷,窸窸抖个不停。
他不知父皇见他何事,探头探脑地往紧闭的殿门看,盼能早些离宫去找傅至景。
殿门开了,孟渔见到了大内监,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日面对他总是带点笑意的五旬老人如今绷着张脸,很是严肃的样子。
他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殿下,请进去吧。”
光庆殿里里外外都是衡帝亲手栽培的人,像个密不透风的铜皮桶,若是衡帝不准,议事的内容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孟渔来光庆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追溯到最早还是前几年他认亲之时,在恢弘的殿内第一次与衡帝相认:跟全天下的父亲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却又有所不同,因其掌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父与子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不可冒犯的威势。
外殿左右皆是目不斜视的禁军,越往里走,孟渔的不安越发强烈,接近内殿,他微吸一口气,在大内监的指引入内。
孟渔一到场,刹时感受到几道各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头望去,全然惊讶地愣在原地,只见除了端坐在书桌主位的衡帝,殿内还有出乎预料的三人,皆直直跪在殿前,是傅至景、刘震川,以及几年不曾再见的张敬。
失踪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他太过于震惊,顾不得殿前失仪,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改不了,茫茫然地唤了一声:“师父?”
张敬身形一顿,低下头去。
孟渔望一眼神色肃穆的衡帝,再是迟钝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惴惴不安地跪在傅至景身旁,叩首行礼,起身时瞄一眼不过一肩距离之人,希冀对方能为他答疑解惑,但傅至景仿佛并未注意到他恳切的眼神,始终目视前方不给予回应。
衡帝踱步来到二人跟前,“抬起头来。”
孟渔颤巍巍地仰起了脑袋,衡帝比刀锋还锐利的目光缓缓地在他和傅至景的脸庞上剐了一圈,他像是被掐住了喉鼻,呼吸都变得紧促,讷讷地喊了句,“父皇。”
衡帝并未应他,而是指向一侧的张敬,“你来认认,他是何人?”
孟渔如实回答,“是养大我的师父。”顿了顿,“父皇是如何找到他的?”
“不是朕寻到了他,是他自己送上门了。”衡帝道,“张敬,把你方才说的话和文贤复述一遍。”
刘震川面色不忍,“陛下……”
衡帝已然有几分薄意,“谁都不准开口。”
孟渔一头雾水,看向阔别多年的张敬,他心中有太多疑窦:傅至景怎么会在这儿?师父为何突然现身?舅舅的表情怎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张敬缓缓出声。
“奴才愧对君恩,当年陛下前往太陵祭祖,孝肃先皇后不幸罹难葬身火海,事出紧急,奴才得先皇后遗嘱带殿下出宫,又恐殿下遭贼人毒手,因此将殿下交给宜县傅氏抚养。”
“孟渔乃奴才为掩人耳目从一老妓手中买得的弃婴,为的就是若有朝一日奴才身份败露,不令真正的龙脉断送在奴才手中。”
所有的答案都在张敬的话语里,分明都是最为寻常的字眼,拼凑在一块儿却好似怎么解也解不开的天书。
“是奴才偷梁换柱,将先皇后的玉环安置在孟渔身上,让其顶替了殿下的身份入宫认亲,他手上的伤疤并非东宫大火所致,而是奴才在他幼时用火块炮烙留下的疤痕。”
“真正的殿下脚底有一梅花烙印,乃先皇后用生前未出阁时最喜爱的梅花金簪亲手印上去的,陛下只管差人拿梅花簪比对即可印证奴才所言。”
梅花烙——孟渔亲眼见过傅至景脚底的伤疤,此时如遭雷劈,面色倏地惨白。
“一切都是奴才一人所为,自始至终傅大人都被奴才蒙在鼓里,若非骤然听闻傅氏死讯,奴才不会贸然与傅大人相见。”
“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辞,但今日有贼人欲取傅大人性命,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让九泉之下的先皇后得以安息。”
一番惊天的言辞在雕梁画栋的内殿久久回荡,孟渔像是听了一场天桥底下最为惊心动魄的说书,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成了随之跌宕起伏的书中一角。
“傅侍郎。”衡帝发问,“你知不知张敬所为?”
孟渔僵劲地扭头望向傅至景,后者面无表情,语气无波无澜,干燥的唇瓣翕动间吐出六个大字,“回陛下,臣不知。”
“胡说……”孟渔不敢置信地瞪着眼,跪行到张敬面前,控诉道,“你胡说!”
张敬做好了毅然赴死的准备,根本就不敢看他,叩首,“奴才字字实言。”
龙脉不容混淆,无论是否知情,只要断定孟渔冒认皇子便是杀头大罪,他无法相信将他抚养成人的师父居然会编织这样一个天大的谎言来诱他入局。
他叫了张敬二十多年的师父,把其当作父亲一样看待,就在方才,他甚至在心中盘算如何为张敬掳走他一事向衡帝求情,可再次相见,张敬竟狠心到要推他上断头台。
傅至景呢,他那样信誓旦旦,可当真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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