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楚翊对她万分信赖,开府后将田产交给她男人和长子打理。叶星辞还记得,大婚那日,她眼里泛泪,开心得像世间每个寻常母亲。
她是鬼吗?
“桂嬷嬷,等会儿去看看,九爷那条雪青的袍子熨好了没。”叶星辞随意吩咐,“今日酉时初刻,他要在东郊的长亭与人会面,想穿那件。”
“哦,什么人还不能在城里见?”桂嬷嬷收拾着楚翊换下的衣裳。
“我也不知。”叶星辞嘀咕,“他说非常重要,能影响他的仕途。”
吃罢早点,叶星辞打听几次,在后花园找到王喜。
老太监正带着两个工匠,询问园中道路翻修要多少钱,连连说贵。工匠说,堂堂王府怎么还嫌贵呢?王喜反驳,王爷的银子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
叶星辞打量王喜。
他无父无母,年幼入宫。混到中年,不高不低,但做事耐心细致。某陈姓宫女承恩有孕,他奉命照料。孩子出生不久,又送到袁妃身边抚养,他也跟了过去,朝夕相伴。
楚翊在他怀里开口说了第一个字,在他手里蹒跚学步,骑着他脖子看花灯。出访江南时,少年楚翊被个彪悍的小宫女踹进水里,他自责得两天没吃饭。
除了王妃是男的,楚翊什么事都不避讳他。
他是鬼吗?
“王公公。”叶星辞将王喜叫到一旁,“你去库房挑件礼物。今日酉时初刻,九爷要在西郊的果园边上那个小亭子与人会面。”
第212章 原来你是鬼!
王喜问选什么规格。
“尽量精致而贵重吧。”叶星辞盯着对方的双眼,“是个非常重要的人,能影响他的仕途。”
王喜心疼地咋舌,说这就去办。
逛了片刻,叶星辞又在王府后门找到二管家永贵。永贵正在责备送肉的屠户,今天的肉色泽不好。再有一次,就换人。
叶星辞端详着永贵。
他是桂嬷嬷的小儿子,楚翊的奶兄弟。踏实勤恳,从楚翊十六岁出宫开府就跟着。他负责全府吃用采买,从不暗中克扣贪污,哪有事哪到。几年前,府里进贼,他与之搏斗,险些伤到要害。
他是鬼吗?
见王妃驾到,永贵打发了屠户,跑近听吩咐。
“永贵,你让马棚把我和九爷的坐骑洗刷干净。”叶星辞的口吻轻松随意,“九爷处理政务回来,我们要骑马出城,去南郊的土地庙见个人。不急,约在酉时初刻呢。”
“见谁啊,还要跑城外去?”
“非常重要的人,不便在城里见,一定要把马刷干净。”
将不同的信息告诉给三人之后,叶星辞练了会儿枪,又与陈为和同伴在城里逛,吃东西。他有些忐忑,不想看见楚翊遭遇背叛的样子。心疼,也害怕。
春光明媚,风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路人的面颊。又在街口陡然猛烈,狠狠扇出一耳光。叶星辞被沙子迷了眼,挤出些泪水才好。
不知不觉,逛到贡院。
连考九日的春闱,到了最后一日,依然戒备森严。叶星辞一指贡院的黑漆大门,调侃陈为:“四舅,努力吧,别成天看书生和女妖缠绵的故事了。你要是也想遇到女妖,最起码得先考中秀才。看点正经书吧!”
“看正经书就能成功?你成天钻研兵法,也没当上将军啊。”陈为笑着反击。自从目睹外甥媳妇勇猛挡刀,他就心服口服,二人终于成了朋友。
“没当上又怎样?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盼着打仗和死人。”叶星辞心底失落,却傲然扬起嘴角,“而且,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在朝目标前进。博观约取,厚积薄发,懂吗?捉鬼计划,就是鄙人策划的,这不是战役吗?一定要尸山血海才算?”
陈为甘拜下风,表示说不过他。
过了申时,楚翊如约回家。小两口带着王喜挑选的礼物,从北门出城,纵马野游。而那三个地点,东郊长亭、西郊果园、南郊土地庙,派了罗雨和于章远等人暗中盯守。
游玩中,楚翊较往常沉默许多,幽幽眺望山霭苍苍的雁鸣山,疏朗的眉宇间也云雾愁锁。叶星辞知道他在苦恼什么:若内鬼现身,如何惩处。
一个理智清醒而又重情义的人,注定痛苦。活得自在的人,要么糊涂,要么冷情。
想开心,没心没肺和绝情绝义,最好占一样。可是,那样的话,叶星辞就不会喜欢这男人了。
晚霞如金粉色的海,翻涌在天边。飞鸟如鱼,游弋其中。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并头吃草,不时吭哧几声,互相交流。
像是在说:“这草真新鲜,我吃的挺好,你呢?”“那你也不能边吃边拉啊,上一边去,影响我食欲。”
叶星辞把这个现编的笑话讲给楚翊,终于博得一笑。笑罢,楚翊低声道:“差不多了,回城吧。”
前脚刚回府,后脚罗雨也狂奔而来,附在楚翊耳边急切道:“南郊土地庙,全是庆王的人,开庙会似的。为了拿你的把柄,连庆王本人都去了!”
是永贵。
楚翊眸光一暗,咬住下唇。
那个踏实能干的二管家和奶兄弟,出卖了自己。他闭目缓了口气,命罗雨将永贵和桂嬷嬷带来宁远堂,别惊动其他人。
陈为踱着步,连声叹息,念叨着“怎会这样”。
楚翊默然端坐厅堂,面如古井,无波无澜。阵阵耳鸣之间,脑中激荡着两个决断:杀?留?
他不愿伤了桂嬷嬷的心,又不能留下任何不稳定因素。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了这样彻底的背叛?
“逸之哥哥,不能杀他!”一道清溪般的声音冲进脑海,涤荡了混沌,令他浑身一震。
他看向王妃,只见对方眼中闪着慧黠而果敢的光:“用对了他,就能一举扳倒庆王!”
“你是说——”
思路被仓促的脚步声打断,房门洞开,罗雨一脚将永贵踹进门,使其以嘴啃泥之势滑跪在楚翊面前。
随后,是不明所以、手足无措的桂嬷嬷。她扶起儿子,不满地嚷道:“罗护卫,你咋打人呢?”
罗雨叹了口气,没理会她。他倏然拔刀,抵在永贵后颈,声音同寒芒闪动的刀刃一样冰冷:“坦白吧。”
永贵颤巍巍扭过头:“罗兄弟,我们是朋友……”
“你背叛王爷,就是我的仇人。”
闻言,桂嬷嬷惊愕失色,命儿子快说清楚,怎么背叛了王爷?是不是贪了府里买菜的钱?急得泪光闪烁:“快说啊,死小子!”
“我,我……”
见永贵期期艾艾,叶星辞朝椅背一靠,冷声开口:“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既然王爷找上你,你就实话实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除了今天的事,还有泄题一事,都交代清楚。”
罗雨举刀呵一口气,在永贵后领擦了擦。后者一激灵,“哇”地大叫一声,在母亲震惊而悲戚的目光中,和盘托出:
他受庆王府长史的收买,多次出入宁远堂的书房翻看书籍文献,留意其中的折痕,试图押题。正好看到王妃每日写作的文章,便记下题目,统统交给了庆王府长史。今天,也是他将王爷的行踪透露给对方。
“他用什么收买了你?”叶星辞沉着地质问,俊美出尘的面庞被阴霾笼罩。果然,是看见了自己的练笔,可恶!他瞥向楚翊,只见男人眼神凄冷,似乎能滴泪成冰。
真正痛不欲生的,是桂嬷嬷。
她瘫坐着抚心痛哭,又死命撕打儿子,哭喊道:“王爷待我们全家恩深义重,你怎能出卖他!你这是往绝路上害他啊……苍天啊……你快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钱。”永贵泪流满面,愧疚而惊惧地瞄着身旁的刀尖,“还有……还有姑娘……”
“没出息。”罗雨不可思议地嗤笑,将刀尖逼得更近。
叶星辞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施粥时,永贵也忙前忙后。难道……他身体猛然前倾:“往粥里投毒的,也是你?庆王和刘衡叫你干的?”
永贵深深垂头,用沉默和啜泣代替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叶星辞瞬间暴怒,厉声咆哮,一脚踢在他胸口,“连襁褓里的婴儿都差点被你害死!丧心病狂!”
永贵爬起来跪好,以头抢地,哭求王爷饶他一命。他必定将功补过,肝脑涂地。
叶星辞痛骂:“你的脑子都被财色掏空了,拿什么涂?!”
罗雨嘴角一牵,又倏然板起脸。
永贵又去求陈为说情。陈为十岁时,他们就认识了。他还总带着这位年幼的舅老爷逛庙会,帮对方逃学。
陈为拂开他的手,冷脸道:“要不是你带我逃学,我早就考中秀才了。”
“王爷,王爷啊……”桂嬷嬷跪行到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的楚翊面前,仰望着他,泪水自眼角的鱼尾纹蜿蜒而下,“老身带永贵去乡下,找他爹和他哥,然后我们一家人走得远远的。我保证,他再也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不待楚翊回答,她忽然起身,抄起一把椅子。叶星辞立即护住夫君,罗雨也箭步上前,警惕地盯着她。
只见桂嬷嬷一咬牙,先是抡倒了儿子,哭喊乱砸。又将他的一条腿架起,狠狠踹在膝盖。
咔——撕心裂肺的惨叫,与腿骨折断声同时响起,令人肝胆俱颤。陈为吓得跌坐在地,也发出尖叫。
叶星辞的头皮骤然绷紧,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率先做出惩处,期望以真诚打动楚翊,换儿子一命。
眼看她要去踹断永贵的另一条腿,楚翊终于打破沉默,拦住了她:“桂嬷嬷,算了。我还有要紧事安排给他,希望他能诚心悔过。”
桂嬷嬷掩面而泣,踢了儿子一脚:“快谢恩啊!”满地打滚的年轻人惨叫着说,愿继续为王爷效力。
“你先养养身体,过些天我告诉你,该怎么做。”楚翊敛去眼中的悲哀和惋惜,淡漠地乜斜对方,“你和庆王府长史,怎么接头?”
永贵抱腿哀泣道,是在一间酒馆。对方安排了一个心腹,常在那候着,方便传递消息。
“明天,你给庆王府长史传话。”楚翊不再看他,盯着半空,“就说,今天我没出现在南郊,是因为临时有事,取消了约会。别被他知道,你已经暴露了。”
叶星辞想,那长史应该看不出来——若足够聪明,就不会和大管家一起,买两千斤高价胡椒了。还好,倒腾胡椒的事永贵不知情,否则也得办砸了。
永贵被抬走了,交由李太医诊治。
楚翊深深叹息,走到抽泣的奶娘身边,无言揽住她的肩膀,一如她曾将啼哭不止的他抱在怀里。
第213章 私人订制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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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结束了。
经糊名、誊录、校对,十八名同考官分房阅卷,进行预选。然后,由主考官审阅,拟定“草榜”。
主考官和礼部官员对誊录的“朱卷”与考生的“墨卷”进行复核,再行“填榜”,即正式确定录取名单。
上榜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楚翊栽了跟头,不是主考了,这些都跟他无关。不过,他依然要和自己协管的礼部一同操办殿试。有了去年恩科的经验,一切顺利。
会试的录取名额与殿等额,这些贡士实际上已是进士,只差钦赐的名号。
会试出榜后三天,为殿试日。
永历小皇帝亲策于廷,亲命“时务策”一道,由贡生在和德殿内现场写作,需一千字以上。今年的题目为:论翠屏府之新政。
听见太监宣读题目时,楚翊心里一热。
在场的不少贡生也看向他,目露钦佩。他们都知道他和李青禾的功劳,以及那柄来之不易的万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