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有啥不能。”叶星辞端过烫手的陶碗,在最近的粗木长凳挤了个位置,嘶嘶哈哈地开吃。
这附近集结了六万兵马,这么多人一起吃面,蔚为壮观。不过,号称十万。据探报,喀留亦集结重兵,搬出家底,号称八万。其实,不到四万。
北昌共六十万常备兵马,分散全国,比大齐多十万左右。和江南一样,常备军只战不耕,只需吃饱喝足参加操练。
另有百万军户,战时征召,都是放下锄头就能披甲执锐的壮丁。有的农民甚至自备鞍马,使用农具随军出征,就为靠军功受封赏。
共十万常备骑兵,五万精锐铁骑。其中四万,布防在西南齐昌边界。
“他娘的,一个个像饿了十天的野猪拱进庄稼地,给老子留点!”一名什长笑骂,部下也哄笑。
叶星辞捧着碗,心生神往:唉,给老子个什长当当也行啊。
军中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其上有路,一路约百人,长官为小旗。
再上为旗,一旗约四、五百人,分为四至五路,长官为总旗。
旗上为营,一营约一千五百人,分三至四旗,长官为总卫。
营上为镇,一镇约四、五千人,分三至四营,长官为总镇。
在护送公主离开兆安时,叶星辞已规划好,回国就从军。人生目标是当个总镇,总卫也行。再不济,也是个总旗。
然后,他就开始了总穿裙子的生活。
“吃啊,风大,等会儿凉了。”
楚翊的声音令叶星辞回神,继续埋头吃面。人的本质都是贱皮子,丰盛的接风宴他不觉多香,这一碗面汤却想把舌头都吞了。
他想再盛一碗,却发现锅空了,只剩汤和菜面渣渣。
见状,楚翊大笑,给他讲了一个军营干饭技巧:“我陪恒辰太子巡边时,发现在军队里吃饭,第一碗不能盛太满,这样才能抢着去盛第二碗。而这碗务必多盛,因为没机会吃第三碗了。”
叶星辞哑然失笑。这些,四哥从没讲过。他是统帅的参将,不用抢饭。
第237章 传令兵叶小五
“没吃第三碗的机会?”叶星辞端着空碗嘟囔,“像我这种能吃的,不得天天挨饿,都没力气打仗了。”
楚翊却笑道:“真到上战场时,反而不能吃饱。跑不动,脑子还迟钝。也不能喝太多水,你正跟敌人厮杀,结果尿急,会迈不开腿。”
叶星辞大笑。
楚翊说的他都不知道,书里也很少提这些细枝末节。可是楚翊年少时在军营呆过,深知战争不只是运筹帷幄,更是吃喝拉撒。
成败,往往由一连串小事决定。一顿不干净的饭,或许会导致一场巨大溃败。
“拉撒很重要的。”楚翊认真讲起便溺之事,“扎营头件事,就是挖茅坑。须在下风口,远离水源和灶坑的地方。拔营头件事,就是掩埋茅坑。”
叶星辞苦着脸摆手:“别说了,人家刚吃完饭。”
“你全天都处于刚吃完饭的状态。”
叶星辞皱皱鼻子,算是对调侃的反击。此时,他才注意到另一类人。
他们衣衫脏破,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骨架子。在普通士卒吃完后,才默默将锅中剩菜淘走,装在桶里,不知提哪去。叶星辞以为是喂猪,却见有个人边走边用手淘干货吃,被个军官抽了一鞭。
“那是充军的犯人,也叫谪发军,归属罪役营。”楚翊解释,“吃剩饭剩菜,干重活累活。除了在军中干活,有时还帮村民务农,雇金收归军队。”
“让恶人做苦役,算是自食其果了。”
这时,叶星辞看见罗雨咬住下唇,揉了揉头,似乎不适。他一定很讨厌这里的氛围吧,从小被掳到军营为奴,吃尽苦头,背上还烙着战马的标识。
“罗兄弟,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叶星辞温和地看着他,“这很安全,何况我也能保护九爷。”
罗雨怔住了,讶异于王妃的细心,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很好,谢谢关心。”
“谢什么,我们是老乡嘛。”
忽然,又是一声号令。
叶星辞以为今天加餐了,又乖乖把空碗端好。而后才听出,号角声与方才不同。只见这一营的兵士们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列队奔赴校场集结。
“啊,有情况!我也去!”
四下脚步杂沓,烟尘四起,叶星辞也抛下夫君,兴冲冲地混迹其中。他徒有雄心,却连号令都听不懂。他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却也欣喜于从此刻就可以学起。
他才十八岁啊,学啥都不晚。
叶星辞还担心会被撵走,到了校场才发现,他不是在场唯一的布衣,另有二十来个百姓。于是,他挤过去,融入其中。他们瞥他一下,没说什么,却各个神情激愤。
只是挤一挤,不至于吧……很快,他便确定,这激愤不是针对他,而是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卒。那人被推上来,垂头接受百姓唾弃。看来,是做了害民恶事。
为显合群,叶星辞也跟着轻轻“呸”了一下。
那士卒被推搡着押到一片空地,颓然跪下。其主官当着整齐列阵的将士们,宣布其罪行:“罪兵张三,奸淫民女,祸乱军纪。判军前正法,即刻处斩!”
叶星辞身边响起“呜呜”的哭声,是一个女子掩面而泣。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百姓都是她的家人,今天来监斩。
他心下一阵哀戚,蹙眉紧盯高高举起、寒光闪动的刀刃。
咔——人头落地,混着鲜血沙尘滚动。
“杀得好!”全军振臂,呼声激荡在校场。接着齐呼军歌:“碾我为痕引同袍,燃我为炬照太平!”
叶星辞浑身战栗,胸膛热血澎湃,也随之喝彩。杀得好!都说乱世兵过如篦,而盛世就该这样带兵。
边军虽久疏战阵,还发生了炸营这样大损士气的丢人事,但军纪井然,令行禁止,绝非楚献忠手下不懂仁爱忠恕之道的匪兵可比!
叶星辞敢肯定,那老小子只能得意一时,不久就会再度臣服。
当年,恒辰太子带着少年九叔在南北巡边,严明军纪,斩杀数个劫掠齐国民女的将领。他的铁腕举措延续至今,人死魂在。此等天道无亲、砥节奉公的品质,两国共通。
而他的九婶,在这一刻决定原地从军。
当不了齐军,就当昌军,都是为民而战。身边哀泣的女子,远处被掳走的女子,都是他这个“绝后”之人血脉相连的姐妹!
既然这支军队优秀,便加入其中,以彼之坚韧磨砺己之锋芒。
而且,他在异国从军,也能更好地维系和平。待平定了楚献忠的野心,天下就不会再出乱子了,一定不会。
“尔衣尔食,皆出于民!敢欺压黎民,严惩不贷!乡亲父老,也会以你为耻!别人战死了,何其壮烈,家里还有钱粮抚恤!你叫自己人砍了,父母兄弟一辈子抬不起头!”
一名总镇训话过后,随着号令,阵列散去。有人收尸,有人用黄土掩盖地面的血迹。监斩的百姓,领了粮食和赔偿,相携离去。
“军爷,打听一下募兵处怎么走。”叶星辞毫不拖延,真要原地从军,拦住一名士卒,“还招不招兵啊?我想——”
“我知道啊,跟我打听。”一道清冷男声悠悠打断他的话,是被抛在脑后的“丈夫”。
“哦,那你说吧,真能显眼。”被拦住的那小卒朝当今摄政王丢个白眼,快步回营了。
楚翊不以为意,笑着踱过来,问老婆真想从军?别指望一入行就做将军,只能当小兵哦。
“无所谓。”叶星辞环顾校场四周的营房,“老子今晚就睡这了,跟这些军士大哥们挤一挤,今后同吃同住。”
楚翊的脸倏地一黑,像被乌云砸了:“胡闹,那我呢?”
“你也可以挤一挤嘛。”
“别挤了,容易出事。”罗雨小声表露担忧,“夜里,王爷和王妃挤着挤着,别人也想加入,可怎么办……”
“听见没?”楚翊凶巴巴的,“罗雨这个危机意识,就很到位。”
“他只是幽默一下。”叶星辞堆起温软的笑意,央求楚翊陪自己去募兵处。他知道,一个齐人很难在异国从军,除非有王爷的引荐。
楚翊拗不过,只好请总督府的人帮忙,给老婆入了军籍。不过,是做他的传令兵。
叶星辞拿到了自己的名牌,上书军士姓名、身份、籍贯,及所属建制。他的籍贯为顺都,建制划在顺都城外的兵营。
“传令兵叶小五……”他摩挲木牌上干透的墨痕,将之挂在腰间,朝楚翊弯了弯眼睛。
“你开心就好。”楚翊柔声道,“你是第一个,在大昌从军的齐人。”
接着,传令兵叶小五从兵曹、胄曹那领了佩刀和盔甲。不过,兵器他又还回去了,他有自己的长枪和佩剑。
那盔甲是一副新打的鱼鳞铠,而且是全甲。掩膊、身甲、胸甲、裙甲等,加起来足有六十多斤。乌寒铁光与夕阳相映,刚柔兼济。
少年捧在臂弯,用看爱人的眼光痴痴地端详。私藏甲胄是重罪,他从未有过这么一身全甲。虽然他是太子身边的武官,也只有轻甲而已。
他一回到住所便披甲,戴起头鍪,步履沉重地在屋里走动,不时摸摸护心镜。
铠甲衬托下,那风华绝代的脸庞愈发英气,神采飞扬。悍腰和腰裙箍着劲瘦的腰肢,勾魂摄魄。
“很沉吧?脱了,作战时才穿呢。”楚翊有点心疼。除了在床上,小五就没被重物压过。披全甲辛苦,连肩膀都会磨烂,直到出茧。
少年摇摇头,居然提枪去院中操练枪法。动作较平时略迟缓,但依然骁勇刚猛,搅乱了一地夕阳。
楚翊斜倚在檐廊,难以置信小五有此等膂力。能披全甲作战的都是勇士,还能保有一定敏捷,更是千里挑一。
“哎呦,真是英姿勃发。再过两年,我就彻底压不住你了。”楚翊面露忧色,在长枪破空的飒飒声中调侃。
少年扬眉一笑,一枪刺破暮色,钉进一株桃树。又猛一打旋,裙甲绽如铁花,枪尖搅得树干迸裂。楚翊看得身上发疼,击掌喝彩:“好!”
落日似乎眷恋其英姿,迟迟不肯西坠。终于,夜幕漫起,小五也折腾累了。蘸着韭花酱啃了几根水煮羊排,便早早睡下。
第238章 听说我卖沟子?
楚翊则熬夜看邸报,回公函,又给李青禾回信。
小五那套对付乡绅的计策奏效了,李青禾又奔赴其他州府,继续助推新政。还在信中写,听说要去的地方有一种很好吃的点心,他会驿传至鹰嘴关,给王爷尝尝。
楚翊深深动容。
李青禾始终感念他的知遇。其实,发掘到这样的能臣,又何尝不是他的造化。
洗漱一番,楚翊疲惫地摸上床,习惯性地去搂枕边人,触手竟一片冰凉坚硬!什么玩意,我老婆呢?
“呃——”他吓一激灵,睡意全无。在黑暗中定睛细看,小五竟一身甲胄,直挺挺地躺在那!一瞬间,楚翊还以为自己来到某个将军的墓室,四周阴气森森。
“臭小子,要把你夫君吓死吗!”
“喊什么……”少年悠悠转醒,扶着头鍪和顿项艰难地侧头嘟囔。
他闪着明眸,朝楚翊嘻嘻一笑:“我喜欢这身盔甲,这样穿着睡觉,有一种‘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壮烈氛围。”
“可是我的氛围没了。”楚翊嗔怪,“快脱了,好好睡觉,多硌得慌。”
“不脱。”叶星辞“哗啦”翻身,改为侧躺,“我喜欢这种感觉。冰冷的铁甲,裹着我火热的心,提醒着我生命没有荒废。”
楚翊无奈地笑了,用白缎子面的薄被盖在这身盔甲。嚯,更壮烈了。暧昧的被窝,变得庄严肃穆。
叶星辞顶着不适感继续睡,听男人嘀咕:“我想亲亲你,怎么办?”
叶星辞戳戳头鍪下露出的面颊,“亲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