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病中
都是穷人家,能照顾什么?不过是过路的时候顺道看一眼,不叫兄弟俩被歹人欺负了,也送过些野菜和破的不能再破的旧布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难为这弟兄俩还记得。王大娘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知道里面是银钱,还不少,可贫穷让她没有拒绝的骨气,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再三道了谢。
江闵帮着王大娘把木盆抬到了河边,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兄弟俩这辈子就只能烂在靠山村了。
第216章 另一个起点
“大家伙都敞开肚皮吃哈, 今个儿肉管够。”柳天骄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细布棉袄,手里提着一壶老杜家的浊酒,说得豪情万丈。回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在城里好几年才养出来的那点子斯文劲儿, 一下没了个干净, 仿若还是当年那个提着杀猪刀讨生活的剽悍哥儿。
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撕咬了口油汪汪的鸡腿, 抽空回了他句:“你放心, 听说你要请客,早食都没吃, 特地把肚子都空着呢。”
“我昨天晚上就没吃,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邵壮家的小儿子将将才牙牙学语的年纪,正晃荡着小腿儿让他娘帮着挑鱼肉吃呢,闻言张开两只肥胳膊,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奶声奶气道:“一头牛,小宝吃, 吃一头牛。”
众人哄堂大笑, 邵壮嘴里的酒也差点儿喷了出来, 好气又好笑, “你才多大点, 怎么就这么馋?”
“小孩子就要馋, 不馋怎么长大高个?”柳天骄放下酒壶, 上前把那个小不点抱了起来颠了颠, “怎么瞧着肉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压手?还要再多吃些。”
小孩儿也不认生,把小脸儿贴到柳天骄的胸口,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米牙, “再多吃些,吃肉肉。”
那讨喜的小模样看得柳天骄心都化了,让江闵提前把准备好的小荷包拿了出来,塞到他的小手上,很是豪横道:“拿着,能叫你一回把肉吃够。”
邵壮他媳妇儿闻言便知道里面是银钱,数额还不小,忙上前掏自家儿子的手,哄道:“乖,咱不要,谢谢叔叔。”
小孩儿听说能吃肉,哪里肯把荷包还回去,攥着荷包就往柳天骄怀里躲,还说他娘“坏”,搞得邵壮他媳妇儿尴尬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直接上前抢夺吧,柳天骄还帮着他,收下吧又不好意思。
卫文康见状笑道:“让他拿着吧,今日来的都是至亲好友,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小小心意,回去买上一两亩田或是做个小生意,都算是大家相识一场的念想。”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闵拿了十来个荷包出来,显然是一家一个的样子,不由得抹了抹眼泪。人家卫文康如今是大官了,骄哥儿是官夫人,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打个招呼就算是极好的了,没想到还如此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大礼。
许娇娘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然后头一个点头让她家孩子接过了荷包,哑着声音道:“拿着吧,回头买了地,一代代传下去,也叫后人知晓,我许娇娘也是个能耐人,走过大运的,有个当官夫人的好友。”
柳天骄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带着泪,“瞧你这话说的,夸我就算了,非得连带着把自己夸上一遍。”
许娇娘回怼他,“我就乐意夸我自己怎么了,不都是跟你学的厚脸皮?”
柳金儿也让她儿子接过了荷包。这两年吴举人身子骨眼看着弱了下去,他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还聪慧乖巧,吴家偌大的家业实打实是要归柳金儿母子的,他们如今并不缺这点钱。但今日能坐在这里,拿到这个荷包,对柳金儿母子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卫大人承认了他们亲戚的身份,夫人娘家再厉害也不能把他们娘俩怎么样,她柳金儿这辈子就算是熬出来了。
夜半酒席才散,吃饱喝足的大人们抱着早已熟睡的孩子们归去,柳天骄歪靠在卫文康身上,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我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我爹走亲戚了。”
卫文康感觉到风有些冷,一边半抱着人往回走,一边问道:“为何?”
柳天骄嘿嘿笑,“因为能吃好多吃的,还有压岁钱可以拿。”
卫文康抿了抿嘴唇,“是挺好的。”
五天一回的临窑镇大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平日里只进不出的乡下人,也小心揣上了荷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在街上,仔细比对着各个摊位的价格,然后精准找出最划算的那家。
他们身上大多背着背篓或是提着竹篮,里面放着些种子、菜苗、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有大方的还割了巴掌大的肉,小心地放在最里面,仔细掩着,唯恐叫哪个小偷摸去了。
柳家猪肉铺开了好多年,因为价格公允东西好,生意一直不错,只是以前常站在摊子前的老板换成了一个高大的哥儿,脸圆圆的,长相倒是讨喜。
好些熟客见了直犯嘀咕,“怎么换人了,金老板不干了?”
“我记得老板娘不长这样啊。这个金老板,该不是赚了点钱也学那么没良心的,休妻另娶吧?”
前面一个婶子听了他们的话,忙做着手势示意别说了,“哎哟,你们居然不知道,这是柳老板啊。”
“柳老板,哪个柳老板?我三年前就开始在这里买肉了,老板不是姓金吗?”
“你当这铺子为啥叫柳家猪肉铺?人家老板就是姓柳,叫骄哥儿,这铺子还是他爹柳老大在时就开起来了,后来柳老大去世,骄哥儿一个人顶起家业,很是了不得。金老板原先就是给柳老板打工的,后来柳老板跟着夫婿去州城了,这铺子才由金老板代管着。”
“原是如此,一个哥儿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了不起。”
“了不起的可不止这个。你当柳老板为何去州城?他陪着夫君去州城念书的。他夫君是谁你们知道不?”
大婶子小媳妇儿们纷纷摇头,“这哪里知道啊。”
婶子昂起头,一脸得意,“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些。柳老板的夫君可是卫大人,在京都什么什么院当值,反正官儿比咱们县老爷还大呢。年纪也轻,不过才二十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当真?这柳老板可真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嘛。你当为何今日柳家猪肉铺排了这么长的队?就是想尝尝官夫人亲手炸的神仙肉、萝卜丸子,也沾沾官老爷的福气呢。”
“哎呀,原来是这样,我要多买些。”
“我也要。”
大冷的天儿,柳天骄站在炉子前,愣是忙出了一身汗。“怎么这么多人啊,一直炸炸炸的,感觉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江闵道:“累了就歇歇呗。”
“那不成,得损失多少银子啊。”柳天骄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大漏勺捞丸子,“有时得把无时想,可不能因为日子好过了就把银子不当银子了,该赚的时候一毛都不能放过。”
江闵:“那明日还来吗?”
柳天骄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不来了,咱们长久不干生疏了,影响铺子的生意。”
江闵看着铺子外人叠人的场景,昧着良心回了句:“骄哥哥说的是。”
没法,以前有个唐睿,如今有个杨金,想要得到骄哥哥的偏爱,总要放聪明些。
体验了一日的猪肉铺子生活,柳天骄累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一抽一抽的,第二天果断换了个忆苦思甜的方式,决定去摘菜。
李耕田人品不多出众,伺候土地还真有一手。寒冬时节,地里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蔬。柳天骄掐了些豌豆尖,拔了几颗大白菜,等不到回去,就在庄子里的土灶上烧了锅豌豆尖肉丸子汤。热乎乎地下肚,柳天骄瞧着院外那几棵粗壮的香椿树,一个劲儿地感叹回来的不是时候。
这庄子买来六七年了,柳金儿搜罗的那些果树都已经开始挂果,因为照例得精细,听说味儿都不错,若是早回来几个月,漫山遍野地摘果子拔野菜,不知道该有多快活。
可惜时间不得人,香椿还没有发芽,柳天骄又跟着卫文康赶赴京都。江闵作为书童,自然是跟着的,他年纪小志向却不小,信誓旦旦地说要考个进士回来,让老包家光宗耀祖,完全忘了自己姓江。
小包两口子要留在江东州,柳天骄的大本营还在那儿呢,总要个信得过的人照看着。小包虽说才干不显,但他实诚,柳天骄说什么是什么,从不会擅自添减任何一道菜的材料,也绝不会在打扫客房服务客人时有一丝马虎。
月哥儿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怕柳天骄为难,成亲后提都没提要到铺子里做工的事情,只每日里照顾家里,闲时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把生意留给小包两口子,柳天骄是放心的,只是苦了兄弟俩,京都路遥,一别就是几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亲近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开,走向自己的路。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柳天骄寻了不大不小的铺子,重新做起了吃食生意。初时没什么人气,柳天骄索性无赖地打出了江东第一食肆的名头,挨了数不清的谩骂,也吸引了些注意。有人抱着看稀奇的心态来尝鲜,没想到味儿还真不错,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渐渐地也就起来了。
赚了钱的柳天骄又开了一家分号,生意同样也还不错,接着有了第三家……攒够了本钱,柳天骄又开起了糕点铺子、酒楼,其中有亏有赚,但总体还是赚了的,不然卫大人赈灾铺路的时候出手也不能那么阔绰。
说起卫大人,那可真是一个传奇。
第217章 宰相无嗣
“想当初, 卫大人力压京都第一才子边庭、现今第一大儒冯昇成为状元,大家伙就想这定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啊,都等着他出仕后做出一番功绩呢,结果怎么着?三年, 卫大人入了翰林院硬是坐了三年的冷板凳。边大人都凭着撰写《正德大典》官拜五品, 冯大人成了国子监祭酒, 连二甲的沈大人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卫状元郎卫大人愣是没挪过位置,待到三年任职期满, 才被外放到边疆做了个小小的知府。”
台下有少年是卫大人的忠实拥趸者,闻言不高兴了,“你这小老儿怎么乱讲,知府可是正五品的官儿,不比沈大人从五品的官职高?”
边上一个富家公子嗤笑出声,“你个土包子懂什么,北疆蛮荒之地, 官员空有品阶, 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哪里比得上翰林院?”
少年自是不服, 据理力争, “你才不懂, 翰林院侍读又怎么样, 如今不也才五品, 比卫大人可是差远了。”
说书先生怕两人吵起来,忙行礼赔笑道:“两位别激动,卫大人和沈大人本就是好友,无甚可比较的, 不如听小儿继续说下去?”
周围人都听得正起劲呢,被打搅了兴致脸色也不好看。两人到底不好犯众怒,只冷哼一声作罢。
说书先生见惯了这种场面,见场面平静下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继续说下去。“不是五品的知府位置低,实在是卫大人那般的好官,大家伙就见不得他被埋没,是否?”
“是。”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了,带头鼓掌,一时间茶馆里都是喝彩声。
“若换一般人,见同届的进士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定然生出不甘来。可卫大人是谁?金笼困大鹏,荒野任鸟阔。到了边疆,卫大人可是找到了施展拳脚的好地方。一年的功夫,肃清政令,聚拢民心,内除匪患外击蛮人,保住一方安定。两年的功夫,仓廪充实,商贸兴旺,蛮荒之地成鱼米之乡。”
先前那个富家公子明显不信,“他真有这能耐?不过是烈火烹油人人吹捧罢了。”
“欸,公子,这可不是小老儿信口开河。我有一位友人乃是游商,当年就在黑图府做买卖,其中变化可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少年像是找到了知音,再不骂说书先生,反倒帮他说起了好话,“羽扇老儿在此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有半句假话,岂不早叫人掀了摊子?”
富家公子只是冷笑,“愚民,不过一群愚民,他卫文康要真是那般光明伟正,也不会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卫大人那是体贴夫郎。若他愿意纳妾,何愁子孙成群?”
“哪个男人不偷腥,什么体贴夫郎,不过是自个儿不行罢了。”
“你以为个个都与你般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卫大人当初之所以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就是不愿意停妻另娶得罪了人,谁不赞卫大人一声情深意重?”
“我看是伪君子爱好虚名。”
不管怎么说,卫文康出入仕途备受冷落与他骨头硬,不肯休妻脱不了干系。初时赞誉居多,都道卫大人是君子典范,如今七八年过去,当年那个出身贫寒的小进士已经一跃成为当朝宰相,却仍是守着一个粗鄙的哥儿过日子,一个后代也无,众人的称道也慢慢变了味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文康也装得太过了些,跟他同龄的人都当爷奶了,再贪慕名声,也不能拿子嗣做赌注。
也有人说,卫文康如今还不休妻,怕是另有筹谋。听说他那个夫郎是屠户出身,身高体壮,性子极为凶悍,年轻时对入赘的夫婿非打即骂。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卫文康老家安泰县的人说起他当年的遭遇都还有些唏嘘。卫文康留着他夫郎,怕是为了长久折磨他呢。
总之,一树梨花压海棠,男人就爱少女悄。是个人都觉得,柳天骄这个宰相夫人怕是做不长久了。尤其是近来宫中传出消息,清漪郡君看上了卫大人。
清漪郡君是谁?平宁长公主的亲儿子。平宁长公主是谁?先皇正德帝的女儿,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对圣上有辅佐之功。平宁长公主贤德好善,却命运坎坷,幼年丧母,两任驸马先后病逝,膝下三子也都没有立住,如今只留一个小哥儿,便是清漪郡君。
日后偌大的长公主府都是清漪郡君继承,其身分之高贵自不必说。关键是清漪郡君人才也很出众,相貌情理,知书达理,冰清玉洁。那个娘家都死绝了的屠户哥儿与他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长公子之子,看热闹的不知凡几,有些人还偏偏喜欢刺激,就爱在当事人背后说。柳天骄耳力过人,哪里会听不到,只觉换来换去都是那些说辞,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偏偏身边人还都以为他不知道,变着法地想瞒住他。
就比如此刻,松韵一个拧眉就让人把那个粗使婆子拿下去了,估摸着明个儿就见不到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年的功夫,当年那个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小哥儿,如今也是杀伐果断的大管事了,手底下上百号人呢。
柳天骄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无奈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说了就说了嘛,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松韵不承认,“先前就听说这婆子惯爱偷奸耍滑,欺负年纪小的,我当时忙没腾出手来收拾她。今日可巧碰见了,正好打发了,以免影响宰相府的风气。”
“说两句话就影响风气了?你这小哥儿如今倒是越发规矩大了。”
松韵跪下来,“小的不敢,主子恕罪。”
“哎呀,你跪什么。”柳天骄赶忙把人拉起来,想把人骂一顿,看到周围那一大群仆从,还是闭了嘴。
这些年卫文康官越做越大,为了来往时不叫同僚笑话,柳天骄也不得已跟着蓄养了许多奴仆,他自己不耐烦管,便都交给了松韵。这小哥儿为了把这个家管好,没少暗自努力,自己总不能当众拆他的台。
理智上来说,柳天骄明白唯有松韵这样恩威并施才能把人管住。可私心上来说,柳天骄厌烦了这种生活,原本轻松惬意的家也成了耍心眼的地方,叫人憋闷得慌。
“下午把野小子牵出来,我去附近山上跑跑。”
“夫郎要不明日再去?将才松净谴人传话,说老爷下午要回来。”江闵前两年高中探花郎,如今也在翰林院,卫文康的书童就换成了前些年买入府的松净。
柳天骄不耐烦了,“北疆屯兵的事情还没有弄完,他能回来待多久?最多一顿饭的功夫,我何苦整天都耗费在家里?”
松韵劝道:“老爷都七八日未回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多处一刻钟都是好的。”
柳天骄直接来了火,“我又不是笼子里的鸟,整日里关着,就等他回来逗一会儿,下午我一定要出去。”
松韵不敢再劝,只在心里叹气。不是他不心疼自家夫郎,只是形势比人强。老爷如今位极人臣,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主意呢。就说那清漪郡君,他见过,当真是表里如一的佳人,对自家老爷更是痴迷,那般尊贵的身份,竟是做妾也愿意。
可也不想想,就算他愿意,平宁长公主能放心叫自家儿子当妾?这不是把皇家的脸面放地上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