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病中
对方抬起头,捏捏有些酸胀的鼻梁,“天怎么这么快就要黑了。”
柳天骄搓了搓手,“都过了立冬了,你说天是不是黑得快?”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卫文康说道:“明日我休旬假,一起把地里该收的菜都收了吧。”
柳天骄打了个哈欠,“可以,是到时候了,我刚刚出去看,菜都长得好着呢,叫霜打了可惜。”
“明日要多做些卤猪杂不?”
说起这个来柳天骄就有些犯愁,“算了,天气冷了,卤猪杂拿到家都凉冰冰的,最近生意差了不少。”
卫文康皱眉,卤猪杂是现在家里唯一的进项,至于粮食,本就不多,留够他们吃的后也不敢往外卖。老天爷是最不讲理的,三五年可能就要来一次灾祸,村里人只要不是像他先前一样掀不开锅的,都会起码留足一年的粮食。
“你说,我要不要继续卖猪肉?家里那么大的铺子,只卖卤猪杂和凉拌菜有些可惜了。”柳天骄已经琢磨这事儿好久了。
“蒋家肯卖猪与你?”
“怎么不肯,他们与林屠户不是闹掰了,家里十来头大肥猪眼看着就要出栏,正愁销路呢。”
说来那个姓林的也是阴损,自己生意不好,便借着和小钱氏一道找事那天柳天骄说的话,咬定了蒋家强两口子违背信约,强逼着蒋家强两口子把那都臭了的猪肉收了回去,按买家给他赔了钱。
蒋家强两口子自然不依,可干屠户的多多少少结识了人,蒋家强两口子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得罪人的哪里扛得住,只得哭了一场后把钱退了,两家再不来往。
卫文康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我怕再生事端。”
柳天骄却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卫文康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缘由也很简单。念书哪是那么容易得事,一年十两银子花出去,别说柳天骄,就是村长那家境也得常担心生计。“你把这些银子收下吧,应当差不多可以买一头猪。”
柳天骄瞧着对方递过来的银子,五两,应该是王夫子退回的束脩。他是打过这钱的主意,可卫文康真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家里卖卤猪杂挣了不少,我手头的钱够了。”
卫文康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钱塞到柳天骄怀里,“你要当我是一家人就收下这钱,这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撑着,我很惭愧。”
“你也帮了很多,没有你,卤猪杂的生意绝决计是做不起来的。”柳天骄说得是实话,将养了这么几个月,卫文康身子骨比以前壮实了很高,力气也大了不少,再加上他聪明,什么活都学得快,地里生意上都很顶用了。
“那就不要再计较了,收下,别叫我不安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柳天骄只能答应。
第二日,两人卖完卤猪杂从镇上回来,吃了饭便去了地里。
他们家现在的菜都是成亲后新种的,拢共也就长了三四个月,因着照料得好,倒是长得很不错。
柳天骄弯腰掐着空心菜,光听那“嘎嘣嘎嘣”的声音就知道嫩得很。“这菜可真能长,前几天才菜过一轮,今天就又铺满了。就是可惜还是不如夏日里太阳大,根子细不少。”
卫文康瞧见那浅绿色的叶子,笑道:“可不是,咱们家的菜长得都好。明日带到市集上卖一卖吧,我见村里人早就把空心菜蔓子拔了种萝卜,这会儿集市上卖空心菜的人应当也不多。”
柳天骄给他咧着牙笑得开怀,“行啊小子,都知道比较人家的菜园子了。”
卫文康有些脸红,“知道人家种什么,我们才好打算,都跟大家种一样的,自家吃是可以,卖是卖不上钱的。”
柳天骄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那你说说应当怎么打算?”
“物以稀为贵,很简单,人家都有的卖不上价,咱们就种人家没有的。可以是人家没有的品种,也可以是过了时令的东西。”
这还是他听唐睿抱怨家里夏天总是吃豇豆茄子时想到的。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一样东西吃多了也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种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第39章 卫文康第一次考试
柳天骄觉得卫文康的想法有几分道理, 但还是心存疑虑,“种菜的时令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遵循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小的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谁家儿郎不牢靠, 种子比别人家下得晚几天, 结果收成就差了一大截。”
卫文康也在地里忙活几个月了, 再不是以前那个韭菜麦子都分不清只会读死书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别人家的蔬菜样子,说道:“时令不对确实会对菜蔬的生长有影响, 不过纵使东西差些,也比没有来得强。”
柳天骄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回事,以前我爹就嫌夏天吃豇豆茄子吃到吐,冬天想吃又没有。后来我特意晒了些豇豆干茄子干,好歹冬日里也能解个馋,就是味道还是比新鲜的差。”
卫文康接着道:“我听说北方冬天雪下得很厚, 草木不生, 能吃的只有土豆白菜和萝卜。但咱们这边偏南, 气温没有那么极端, 冬日里好些草木都是绿油油的, 把每样菜蔬的种植时间往后挪一挪, 想必影响不会太大。”
“好像是可以。”柳天骄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 他觉得这法子可行, 便立马想着怎么去行。“咱们家今年的菜就种得比别人家的晚,明日就拉到集上卖试试。”
卫文康自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也不歇了,照着长得好的空心菜、豇豆、辣椒、冬瓜这些摘了满满两箩筐。因着种得晚,后头气温下来了, 这些菜都属于鲜嫩有余,个头不足,特别是冬瓜南瓜这些,个头比他去年种得小不老少,柳天骄真怕这些东西拉到集上叫人嫌弃。
没想到真就叫卫文康说中了,第二天刚把东西放下,就有人来问了。
“这时节怎么还有新鲜的豇豆?”
卫文康笑道:“家里地腾不出来,便种得有些晚。”
那人拿起一把捆扎在一起的豇豆,瞧头子都杵得一样齐,便知道这卖家是个讲究人,又挑了根看起来粗的掰断,听着声音脆香,满意地点点头,“细是细了点,倒是挺嫩的,多少钱一斤?”
卫文康回道:“两文钱。”
那人不乐意了,“怎么这么贵,这玩意儿压称得很,夏日里一文钱都能买三四斤了。”
“您也瞧见了,这豇豆细嫩,出息不到夏日里的一半,味道却是格外好,加些肉沫酸菜炒炒,一筷子能下小半碗饭。”
“就是鞋底子用肉末酸菜炒了也好吃啊,”那人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是有些馋了。“既然这样,我也懒得跟你掰扯,我瞧那辣椒也挺好的,你给我称两斤豇豆,再搭些辣椒可好?”
做生意就得让人家顾客觉得买你东西是占着便宜了,他也不死板,闻言一口应了,“成,我再把称给您称得高高的。”
这招还是跟柳天骄学的,有些人总爱在一点称上跟顾客计较,柳天骄不,他做生意从不贪图微末小利,态度大方,话又说的好听,生意总比别人家好些。
那人见卫文康这么上道,爽快地挑了东西给钱走了。
有人觉着他的东西值,有人自然就觉得他们在趁机抬高价。一问价格,非但不买,还要把人教训一顿。
“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样,卖个东西恨不得一下赚够以后几十年的钱,辣子五文钱一斤,你怎么不去抢呀?”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谁买谁是傻子。”
卫文康也不恼,只是笑笑,“是比夏日贵了些,嫂子不买也罢。”
不买又怎会来看,不过是想让卫文康便宜些,见卫文康一点不识相,对方更是恼怒,又说了几句算话才走。
柳天骄的卤猪杂这会儿没生意,过来看了看,见卫文康卖出去的不多,便道:“确实有些贵,要不要降些价?”
卫文康执意不肯,“我将将把集上的摊子看过了,咱们的豇豆辣椒空心菜都是独一份,总有想吃的。”
他第一回自个儿做生意,柳天骄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行,那你先卖着,要是有剩的好菜就给王夫子送去些,他家住在镇上,想必吃菜都要买。咱们拿过去,虽说不值几个钱,这时节倒确实还算稀奇。”
卫文康点了点头,“成。”
天气渐冷,大集上风一吹就感觉身上都叫凉意浸透了,他们家的卤猪杂倒还是用火煨着,但炉子小,不靠近些根本感受不到暖意,靠近了又怕看着邋遢,毕竟是吃食,两人都很讲究,弄得干净。
柳天骄跺跺脚,瞧卫文康穿着两层单衣服还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神情自若的样子,不由好笑。这人可真能装的,明明嘴唇都发白了。
其实家境不好的人,对饥寒的感受总是没有那么敏锐,毕竟已经习惯了,卫文康就是如此,坐在那儿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倒也还能忍。柳天骄把热水和馒头递给他的时候,还有些愣怔。
“哪来的?”
“对面的包子铺买的,他家包子不行,馒头还勉强,发面的手艺特别好。”
卫文康问:“怎么好?”
柳天骄笑得狡黠,低声道:“一斤面恨不得能做出三斤馒头。”
卫文康也笑了,“你这嘴可真够损的。”
“实话实说嘛,不过那老板娘会做生意,见天冷,还特意给倒了两碗热水。”做生意的都是图个利字,水不值钱,但烧起来废柴火费事的,大多数做生意的还真不愿意这么干。
卫文康也赞同,“怪道不说他家生意好。”
喝过热水又啃了一个热馒头,果真浑身都舒坦了,柳天骄伸个懒腰,“白面馒头就是好吃,等以后有了钱,我天天吃。”
油水少了是这样的,饿的快,很想吃些精细的食物。卫文康想着以前柳大叔还在时的骄哥儿都能拿牛乳做甜点,待跟自己一块儿生活后,却连吃个白馒头都要思量半天,总觉着对不住他。
买贵价菜的人终究是少,散集的时候,卫文康两大框子菜,拢共才卖出去二十来斤,但一单利润高,总体算下来收入还不错。卫文康把六十多个铜板交给柳天骄,便在剩下的菜里一样挑了些新鲜的,凑了十来斤的样子,预备给王夫子送去。
柳天骄又有些担心,“都是卖剩下的,王夫子会不会嫌弃。”
“没关系,现在气温低,菜都跟刚从地里摘回来的一样,新鲜着。再说咱们都收拾得干净,卖相比早集上大多数摊子上的都好。”
“那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柳天骄怕卫文康跑得太快,又叮嘱道:“也不用很急。”
日子过了没多久,两人倒是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样子,都比较关注对方身子。当然,卫文康纯粹一片好心,柳天骄主要是怕对方病了浪费他银子。
王夫子家境不错,自然吃的是一日三餐,卫文康到的时候对方将将吃完午饭。还没来得及休息,见卫文康背着个背篓进来,王夫子有些意外。
“今日不是旬假,怎么来私塾了,有什么要事吗?”
卫文康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又行了个礼,道:“没什么要事,只是家中有些菜蔬长得不错,小子便想着与夫子家送些。”
王夫子对口腹之欲不看重,他家娘子却是眼前一亮,刚刚小孙子吃饭时还有些不情愿呢,嫌餐桌上换来换去不过是些白菜土豆萝卜,早就吃腻了。当即笑道:“卫小子有心了。”
王夫子咳了一声,对自己娘子的不矜持表示不满,东西虽不慎贵重,但也没有随随便便就收下的道理。“费这事作甚,你自家吃就是了。”
“我们家也就两个人,吃不了这许多。夫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身无长物,这些自家产的菜蔬不过是一点小心意,夫子师娘不要客气。”
王夫子他娘子金氏倒是个爽快的,也不理会丈夫的拿腔作调,笑道:“你夫子就是假正经,这菜蔬都是时节里稀缺的,正好给我家孙孙换个口味,我就做主收下了,多谢你的好意。”
卫文康也是知道师娘这性子的,没什么架子,待私塾里的学生也关心,就是做菜手艺差了些,家里请的厨娘也是麻利有余,做出来的菜只能说熟了能入口。夏日里菜蔬多的时候,私塾的饭菜都叫人食欲全无,更别说这个时间每日里的菜蔬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
别说他家小孙孙,私塾里就没有哪个学生说好吃的。唐睿这种贪吃的,要不是时不时有秦百宣的各种点心接济,想必早就瘦了一圈。
卫文康试过快饿死的滋味儿,倒也不嫌,人家嫌难吃吃得少,倒便宜了他多吃些,晚上回家就能省些粮食。
金氏倒是注意到了卫文康这个显眼的大胃王,但她家家境不错,她也不心疼这点子粮食。倒是觉得有人能欣赏自己的厨艺,让人高兴,特别是眼瞅着卫文康身上开始一点点贴肉,还有些成就感。
所以虽说打交道的时间不多,但两人都觉得对方亲近,说起话来也没那么讲究。
王夫子跟自家娘子过了几十年,早些年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些小事吵吵闹闹,如今都习惯了,见金氏不理会他,也只是冷哼两声罢了。
柳天骄还在集上等着,卫文康见师娘把菜蔬收了便想告辞离开。
王夫子却是道:“等等,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讲。”
这还是王夫子第一次在非上课的时间找他,卫文康有些紧张,却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果真,待坐下,王夫子便道:“本来是想旬假过后跟你说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便提前跟你说吧,你也好做个准备。”
卫文康更紧张了,“夫子请讲。”
“这些年江南文风兴盛,咱们县乡试成绩却是一直不佳,县老爷仁善,恐这样下去耽误了县里的读书人,便决定来一次会考,对表现好的读书人予以奖励。”
卫文康读了念了这些日子的书,科举做官之事也零零散散听王夫子说了些。当下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仁善是假,县老爷任期将满,却无甚拿得出手的成绩,怕被调到偏远苦寒之地,才想出这个法子,希望县里能出些拿得出手的读书人,帮着扬一下声明,也好叫县老爷得个“教化有方”的名声。
虽说目的不单纯,但这事毕竟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大有裨益,卫文康还是心存感激。赞道:“县老爷英明。”
王夫子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明白是个有成算的,脸上表情和缓了些,“你虽说入学时间短,但底子还成,也愿意用功。咱们私塾一共给了三个参考名额,我决定把其中一个给你。”
卫文康惊到了,“不是人人可参考?”
王夫子轻哼一声,“这回参考之人的卷子可都是贴出来让众人点评的,若是人人都可参考,到时弄些狗屁不懂的东西出来,县老爷的脸面往哪搁?因此,每个私塾都是定了名额的,县里的私塾人多,一般是三个,镇上的私塾一个两个的都有,你夫子我还算有些薄面,县老爷便给了咱们私塾三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