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病中
卫文康摇头,有些话不好拿到明面上说,这江东州州城当真是从里烂透了。
几人一番感叹,吃食是买不起了,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便回头往山下走去。好在路途上的风景着实不错,一路鸟语花香,林木成荫,让人心里的浮躁一下都去了大半。
柳天骄深吸一口气,叹道:“怎么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呢,怪漂亮的。”
“骄哥哥你那时一心向佛,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对对对,我一心向佛。难怪寺庙都建在山上,美景里走一遭,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
卫文康道:“灵山最出名的是瀑布,这附近便有一处,我们可以去那边赏玩一下,顺便歇歇脚。”
“好啊好啊。”江闵来了兴致,安泰多山泉,瀑布他还真没见过呢。
柳天骄也没意见,三人便在前方岔路处拐了进去。灵山瀑布多,卫文康带他们来的并不是最出名的一处,因而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几拨。
景色却是很美,从巍峨的山间奔腾而下,上端与层层云雾相接,分不清界限,好似天河倾斜。
瀑布下方是一处浅潭,因着地势较为平坦,水深不过一两尺,一眼望去能看到潭底的细石,再是清澈不过。
柳天骄看得心痒痒,要不是顾忌着出门在外,真想冲过去把脚放在里面好好耍耍。
江闵就没他那么些顾忌了,直接冲过去就脱鞋,把水踩得“啪啪”响。
只是他还没乐多久,就有人训斥道:“哪里来的小孩子,怎么这般无礼,没见有人在赏景吗?”
江闵不服气,“你赏你的,我玩我的,又没有挡着你,你管我做什么?”
那人见江闵还敢顶嘴,便有些不高兴了,“你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破坏了美景,还有理了?赶紧到一边去。”
卫文康把还要再说话的江闵按住,“家弟孩子心性,见潭水清澈,欢喜之下难免放肆了些,还望海涵。”
“知道错了就赶紧到一边去,我瞧你是读书人,也该好生教导一下你弟弟才是,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
这是谁家的,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卫文康是个善于忍耐的,不代表他脾气好。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家弟只是性子活泼,当不得野孩子一词,公子慎言。”
那人更加不耐,“咦,你们一个两个有毛病是不是,哪来那么多屁话,让你们滚开就滚开。”
柳天骄的暴脾气再也忍不住了,“这地方是你家的啊,我们想在这玩就在这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关你屁事,再逼逼揍你信不信?”
那人没想到一个小哥儿敢这么说话,觉得被扫了面子,怒道:“一个小哥儿也敢这么大的口气,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柳天骄来了火气,冷笑道:“你家公子是哪个嘛,多大的来头,有本事说出来吓死我?”
“听好了,我家公子可是是江东州都事,官拜四品。”
四品,官拜四品,居然比梁大人官还大,柳天骄脸色一白。完了完了,这回真踢到铁板了,早知道该忍一忍的,都怪他,人家追究起来,不会把他们一起弄死吧?柳天骄看向卫文康,眼中满满的歉疚和后悔。
卫文康给了柳天骄一个安抚的眼神,望向那人,“不知阁下是?”
“我是个没什么名头的人,只不过从小就跟着公子,仰仗他照顾。”那人说的谦虚,脸上的得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宰相门前三品官,他家公子四品,怎么着一个七品县令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吧。
眼前这人虽说是个书生模样,但一瞧就不是官身,哪里会被他瞧在眼里。
卫文康笑道:“我听阁下的语气还以为是都事大人的亲信呢,原来并不是官身。”
那人没想到卫文康居然胆子这么大,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话都差点儿说不利索,“你,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卫文康脸上笑意未变,“阁下严重了,我只是言明事实。”
第135章 熟人
富贵人家的奴才比小户人家的少爷还体面, 吃的喝的穿的不说,样样只有更好的,最主要的是出门在外只要把主家名号一报,有的是人上赶着巴结。
袁宝从小跟在出身高贵又才学出众的少爷身边, 人人都知道以后他是要跟着一块儿飞黄腾达的, 何曾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 那人简单一句就把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东西击得粉碎, 让他不得不想起来,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
“有种, 你可真是有种。”袁宝笑着,唇红齿白的样子活脱脱一副天真纯良的少爷样子,眼中的戾气却是让人心惊,“这位公子既然如此瞧不上我这个没有官身的下等人,不知您姓什名什,官拜几品啊?”
“在下不是官身,也不曾借着谁的官身压人, 亦无须告知你我的名姓。阁下主家既是都事大人, 若想知晓, 请都事大人派官差来提审就是。”
原来不过是一个连名姓都不敢告知的缩头乌龟, 袁宝讥讽道:“害怕了直接求饶就是, 何必说这些面子话?”
卫文康丝毫不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 “这不是考验一下阁下的能耐吗?若阁下能调动都事府的下属寻人, 何愁我不跪地求饶?”
“成, 是个能说会道的,希望你嘴巴一直这么硬下去。”袁宝说完甩袖而去,跟着少爷官场摸爬打滚也有些年头了,头一回遇到这么有骨气的, 只是不知道这骨气经不经得住糙磨。
“都怪我都怪我,怎么就没忍住那口气,这下可如何是好?”卫文康不过是一个秀才,跟人家四品官对着干,那不是纯碎找死吗?柳天骄急得团团转,“他这会儿身边没几个人,要不我直接把他干掉算了?反正你说他不是官身,追究起来我给他偿命就是,牵连不了旁人。”
江闵脸色煞白,死死拉着柳天骄的衣摆,“都是我惹的事,是我非要去洗脚,还跟他顶嘴。骄哥哥,你别去,我去。”
卫文康无奈,“哪就到死不死的地步了,我估摸着他就是都事府的一个下人,没那遮天的本事。”
“你可别小看这些下人,只要他们乱嚼舌根子,你我说理的地儿都没有。不行,趁那个什么官还不知道,我现在就去干掉他。”柳天骄说着把江闵甩开,就要去杀人.灭口。
江闵跟着就跑,“骄哥哥,我去。”
争相赴死,如此壮烈的一幕,他是不是该应景地歌功颂德一番?卫文康深吸一口气,忍住上前一人踹一脚的冲动,“都给我住手,我既然敢惹他还能没有法子应对吗?你们真想找死,也别选这么蠢的方式。”
“什么法子?”柳天骄停住脚步,脸上却是写满了看你怎么编的不信任。
卫文康道:”据我所知,江东州都事姓袁,出身名门望族,是当今宰相袁望德的亲侄子,从小天资聪颖进退有度,是袁家内定的继承人,日后官途未必比袁宰相差。“
柳天骄听完更是绝望,”那还说个屁啊,咱们今日不动手直接等死就是了。”
”你冲动什么?宰相虽是我朝最高的官职,但并非只有一位,宰相间的争斗也越发激烈,但凡有所差池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袁家并不敢肆意妄为。尤其是袁都事这种家族内定的继承人,行事更加会小心谨慎。”
”那厮嚣张成那样,哪里有一点谨慎的样子,你是不是高看了袁都事?”
“不急,反正今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袁都事行事如何一试便知。”
柳天骄见卫文康胸有成竹的样子,到底没有轻举妄动。因着这番突如其来的祸事,三人再没了看景的心思,只蔫头耷脑地往山下走去,对路上来来往往地行人也没有正眼瞧过。
快到山脚地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骄哥儿,骄哥儿。”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柳天骄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以致出现了幻听,直到卫文康拍了拍他的肩,道:“骄哥儿,有人叫你。”
柳天骄这才回过头瞧了一眼,然后瞬间睁大了双眼,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了笑意,“齐哥哥,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都叫了你半天了。”那人一双圆润黝黑的眸子微微弯着,淡化了冰冷出尘的距离感,却丝毫不减损绝美容颜给人的震感。
柳天骄又在齐明泽的美貌中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上前拉住他的手,高兴得不得了,“你来州城作甚得,住在哪儿?我之前去齐府找了你两回,只听说你出了远门,不会再回来了,去哪了也不肯说,我想着日后都没了见面的机会,还伤心了好久。”
卫文康记性一向好得很,听到柳天骄的话也想起来这个齐哥哥是何许人也。他们成亲不久柳天骄就专程去寻过人,后头又去了一回,都没寻到,回来的时候眼泪水都在打转,说齐哥哥出远门也没跟他说一声,都来不及告个别,没想到今日倒是在此遇见了。
齐明泽眸中的笑意淡了淡,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走得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只能派人去与你说一声,没想到他们竟是没去。”
柳天骄义愤填膺道:“那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回去要好好罚。”
卫文康蹙着眉,看自家夫郎当了真,不由得暗暗叹气。这个傻哥儿,说不得人家只是随意编了个话由糊弄他的呢,到底有没有派人只有齐明泽自己心里清楚。
果真,齐明泽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如今住在哪儿,我空了来寻你玩。”
柳天骄道:“我住在来福客栈,地字十五号房,你可要早些来,我过两日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我听说你夫婿中了秀才,你这回是陪他来考州学的?”
“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夫郎中了秀才?”
“自然是派人打听过,我本想派人给你送贺礼,结果也因着一些事情没成。”齐明泽笑容里带了些苦涩。
柳天骄这才注意到,齐明泽梳的是已经成了婚的夫郎发式。说起来,大乾朝女子和哥儿成婚后都是要把头发都挽起来的,只是乡下人饭都吃不饱,哪里讲究得了那么多。为了干活方便,好些没成婚得女子哥儿也会把头发挽起来,旁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有钱人家的孩子没有干活的烦恼,又更注重名声,就会严格按照风俗,成婚后才挽发,且挽发的发簪都是夫君送的,也是妇女夫郎嫁得好不好的一个最简单的评判标准。
齐明泽挽发的是一根玉簪,柳天骄瞧不出具体材质如何,但晶莹剔透的,想必成色也差不到哪里去。
柳天骄没忍住问道:“齐哥哥,你成婚了吗?”
齐明泽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然后摇了摇头,“不怕你笑话,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不得成亲。”
柳天骄怒了,”什么意思,对方不负责?齐哥哥你这么好,他居然不珍惜,想上天啊?跟我说他是谁,我帮你收拾他去。”
齐明泽见多了他人不屑鄙夷的目光,面对柳天骄如此直白的善意,只觉熨帖,”收拾什么去,可别为了那种孽畜把你自个儿搭进去。我也想开了,忍几年,就当被狗咬了,待他成了亲我就自由了。”
柳天骄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他齐哥哥是天上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他如此糟践?”成亲,有了你他还想成亲?”
齐明泽对那人没有期待,对这一点倒是接受良好,甚至恨不得自个儿当月老撮合,”我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哥儿,能给他带来什么?他自然是要成亲的。也好,他不成亲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呢。”
柳天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想抽自己嘴巴,怎么就非要问呢,有什么好问的?“那齐哥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安泰县吗?”
齐明泽道:“不回了,我爹不会放过我的,日后我预备找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卫文康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这种话为什么这个姓齐的要当着自己的面说?开始卫文康还以为对方跟骄哥儿是面子情,如今对方毫不遮掩地自己如此不堪的经历交代了个一干二净,卫文康倒是把不准对方想干什么了。
齐明泽是个极聪慧敏锐的人,他看到了卫文康的动作,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只跟柳天骄道:“那人不是个好的,好在有些权势,你若遇到什么难事,便派人与我说一声。我住在环中巷的月泽苑。”
他知晓柳天骄的性子,说完又特意叮嘱道:“不要跟我见外,我如今与家里已经是闹翻了,也没几个知心的朋友,你不来帮我与他找些麻烦,不是白白便宜他了吗?”
柳天骄只好答应了,“我定不与你见外。”只是到底没说袁家那小厮的事情,以袁家那样的背景,江东州真有人能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轻易得罪他们?
第136章 放榜
两人又聊了几句, 就有一个小厮前来请人。说是请,更像是传唤,神态间丝毫没有该有的恭敬,“齐公子, 少爷在前面等你, 还请不要再耽搁。”
齐明泽看都不看他一眼, 反倒拉着柳天骄的手道:“这里太吵了, 要不我们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坐吧。”
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厮气得牙痒痒, 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勉强低了头,“齐公子,少爷该等急了,还请您体谅。”
齐明泽好歹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哦,急就急吧, 出不了什么岔子。”
少爷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你当然出不了什么岔子, 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能被袁夫人派来伺候自己儿子的小厮脑子能差到哪里去, 不过是瞧不上齐明泽这个商户出身的小哥儿, 想合起伙来拿捏他罢了。可真把差事办砸了, 少爷的脾气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小厮想着前几日才被拖出去发卖的家丁, 脑子彻底清醒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公子,小的知错,还请您宽恕。”
齐明泽不为所动, “你有什么错,不过是听命行事?”
“小的糊涂,没伺候好主子您。”那小厮一边说着一边磕头,在土路上都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半晌,齐明泽终于开了口,“罢了,我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做这些可怜样子给谁看?起来走吧。”
“多谢齐公子,多谢齐公子。”小厮终于停下磕头的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天骄注意到他额头上已经浸满了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可怜这小厮,只单纯觉着如此情景让人不适。
齐明泽拍拍柳天骄的手,笑容里带着宽慰,“路边的野狗瘦骨嶙峋的,心善的总是瞧着不落忍,少不得给些好吃好喝的。可遇到的是知道好歹的野狗还好,若是遇到那些以为你怕它,才不得不上贡些食物的,那可就适得其反了。骄哥儿,我知你是个心善的,平日里给些吃食无妨,只一样,若是遇到恶狗了还须得上些手段才行,好叫它知道,你再不中用,也是有棍子可使的,日后大家相互敬着才是正理儿。”
柳天骄点点头,“多谢齐哥哥教导。”
齐明泽笑了笑,然后看向卫文康,“卫秀才,可别怨我把你夫郎教坏了才好。骄哥儿太心善了,我总怕他有一日叫人坑了。”
卫文康同样回了个笑容,“齐公子见外了,学生感激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