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饼干
滚水噗鸣,沈柳反身到案板前,将切得细碎的姜丝抹到刀面上,轻轻拂进了锅里。
姜汤熟得快,都不消盖锅盖,一会儿就熬好了,汤面金黄透亮,姜丝随着沸水翻滚,热气腾腾。
一回拿不下,沈柳就先将水盆放到了门边,再返回灶房将烛灯和汤碗端上。
用肩膀顶开卧房门,顾昀川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他一手按住大腿,浑身起颤,眉心皱得死紧。
沈柳心口一缩,慌忙走过去:“是不是腿疼了?”
“没有。”顾昀川抬起头,仓皇地笑笑,“不疼,别担心。”
成亲这般久了,沈柳早就摸透了男人,是个不管多苦多难都不肯讲的性子。
他把姜汤递到顾昀川手里,又到门外把木盆端进屋,放到他脚边。
拉了把小凳子坐到男人对面,沈柳先将他裤子上的雪粉拍干净,又伸手去脱他的鞋。
走了这一路,鞋袜都湿透了,顾昀川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沈柳握住了脚踝抱到腿面上,他看得仔细,见没冻伤才放下心来,又用手搓搓热。
顾昀川喉口滚了下,脸上泛起红,哑声道:“我直接洗……”
“不成。”雪里冻久了,直接放进热水里会烫伤,沈柳搓了好一会儿,见男人脚心没那么冰了,才将一双脚放到盆边踩好,撩了些温水,“烫不烫?”
顾昀川唇线拉得平直:“不烫。”
眼见着双脚回暖,沈柳这才放心地放进水里,手指抚上男人的脚背,一点儿也不嫌弃地给他洗脚。
顾昀川靠在椅子里,垂下眸子失神地看着小哥儿,泛红的耳朵、轻轻晃动的脑袋……都让他眼底生热,直到沈柳抬头看过来,催他喝姜汤,他才回过神。
温热的汤水入喉,又辛又辣,可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沈柳收回手,就着袄子随便擦擦干,却是没有起身。
下过雪,天地都很静,烛火跳动时沙沙的响,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忽而,小哥儿俯过身,头枕在了男人的膝面上。
顾昀川伸出手,捋着他的长发:“怎么了?”
“昀川,你想要孩子吗?”
顾昀川愣了一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沈柳的耳垂,哑声说:“我不急。”
他轻蹙了下眉,想着那些漫长的夜里,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惹了小哥儿的心神,让他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他知道沈柳喜欢孩子,也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汉子,有些家中已经两三个娃儿了。
可他更知道沈柳不易怀,能有是好,可若没有……他不强求。
顾家人丁稀落,到了他这辈,更是一脉单传。
可族中人口少也有少的好处,没有好事的长辈催着绵延子嗣,他耳根清静。
顾昀川浅笑起来:“是不是又听谁说了什么,急着生娃儿了。”
大手捏了捏小哥儿的脸颊,沈柳伸指头勾上来,和他指尖交缠:“今儿个和宝妹一块儿去看了小牛,那家庄户的夫郎才生了个小哥儿,我瞧着欢喜。”
他动了动,抬眼看去顾昀川:“你是稀罕小子还是闺女啊?”
顾昀川抿了抿唇,轻叹了一息:“我没想过。”
他虽总借着生娃儿的事哄着沈柳翻云覆雨,可小子还是闺女,这般长远的事……他确实没想过。
夜很深了,屋外似又起了天风,吹得门板子轻响。
顾昀川看着摇晃的烛火,缓缓开口:“有些人家一辈子没有娃儿,过得也很好,再说还有宝妹,待她生了孩子,你欢喜了就抱过来养几日,若嫌烦了,再还给她。左右我们两个,也是一辈子。”
沈柳听得心口温热,他咋会不知道孩子、或者直白说……小子有多要紧。
他阿爹算是对他很好的了,可也会在酒后醉时唉声叹气地说沈家无后。
还有村子里好些个人家,因为夫郎生不出小子就休掉再娶,可他竟然说他们两个,也是一辈子。
呼出的热气氤氲了眼眶,沈柳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相公,我好像有了……”
第48章 肉丝青菜汤面
顾昀川怔住, 许久都没有言语,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好半晌, 他咽了口唾沫, 缓声道:“有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问的啥话啊!
沈柳气乎乎地抿紧唇, 偏头不瞧人。
可顾昀川却急了起来,他躬身凑近些,一只手抚上小哥儿的后颈, 声音不自觉地发起颤:“是、是有孩子了?”
呼出的气息温热,毛茸茸的拂过耳朵, 有些痒, 沈柳哼哼一声, 嘟囔道:“也没很确定。”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见了顾昀川,那些堵在心口子的话就藏不住了, 全都想同他讲:“我这些日总是犯恶心,看牛那会儿还吐了。”
顾昀川眼见地慌起来,紧着问他:“吐了?眼下还难受吗?”
“早不难受了。”沈柳有点臊得慌, 伸手摸了把耳朵,“人家说我这样是有了,可我还没去瞧郎中,就没同阿娘和宝妹讲。”
顾昀川喉咙滑滚, 本来平静的心也跟着躁了起来。
孩子……一个像他又像沈柳的孩子,该是很可爱的。
他眉宇温柔, 大手穿过小哥儿的腋下, 低声道:“过来,让我抱会儿。”
沈柳咬了下唇, 有些羞赧,可还是听话地起身,他伸手摸摸男人的腿面:“撑得住嘛。”
“撑得住。”
侧身坐在顾昀川的右腿上,俩人挨得好近,仿佛一低头就能亲到一块儿。
男人的声音擦着耳边轻轻拂来:“柳儿,明儿个我们一块儿去瞧瞧郎中。”
“一块儿……你不得教书嘛。”
“下雪了,书塾连着旬休给了两日假。”
眼睫颤了颤,沈柳脸上滚热:“好。”
大手抚过小哥儿单薄的后背,顾昀川又温声开了口:“我们只当是瞧瞧身子,若是有肯定好,若是没有……可不能难受。”
沈柳轻轻应了一声,手臂环上男人的颈子。
顾昀川偏头亲了亲他的侧脸:“柳儿,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沈柳抿唇笑起来,“有娃儿很好,只和相公一辈子……也很好。”
四目相接,俩人都轻声笑了起来。
抱了很久很久,久到烛火轻轻晃动,盆里的水早就凉透了。
到了后半夜,又起了天风,呼啸山野。
可这会儿,沈柳却一点儿都不怕了,他躺在男人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就无端的安心。
虽然怕小哥儿失落,顾昀川同他说了许多开解的话,可他心里,也是期盼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动声色地摸上沈柳平坦的腹部,怕小哥儿察觉,只一下便抽回了手。
黑暗里,沈柳抿唇笑起来,他没说话,轻轻闭上了眼睛。
*
翌日雪霁,天色放晴,空气里尽是雪后清新的味道。
日头初升时,将覆盖了一夜的厚雪融化。
近几日沈柳身子沉,有些嗜睡。
昨儿个前半夜担忧顾昀川,心绪不宁,后半夜踏实下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顾昀川早就醒了,却是没起,就这么瞧着沈柳沉睡,偶尔帮他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都让他觉得心绪平静。
直到巳时末,日光透过窗缝,将屋子照亮,沈柳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啥时辰了?”
顾昀川也不清楚,垂眸亲了亲小哥儿的额头:“左右还是晨间,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阿娘没来喊吗?”
前几日沈柳不多舒坦,吃不下饭,有时候想躲过一顿,阿娘或是宝妹都得过来叫他,少吃一口都不得行。
“没有。”顾昀川笑了笑,“饿了?”
“是有点儿。”
闻声,顾昀川坐了起来,随意披了件衣裳,伸手将沈柳的中衣拿过来,塞进被子里捂暖和了,才给小哥儿穿起来。
沈柳懒洋洋地由着他弄:“衣裳都不自己穿了,小猪似的。”
“相公愿意给你穿。”
沈柳抓着被角蒙住脸,咯咯咯地笑。
穿好了中衣,套上棉袄,顾昀川给沈柳的袖口、衣摆都收拾平整,才牵着他推开门,日头已经悬在天正中了。
今儿个日头好,风也不大,可雪霁初晴的时候最是冷,北风小刀子似的刮来,刺骨的寒。
灶房的烟囱升起炊烟,一圈一圈盘旋进云里。
许是听见动静,灶房门忽然打开了,顾知禧探头出来,瞧见俩人,笑眯眯地道:“醒啦?那我叫阿娘做饭了,晌午吃青菜肉丝面。”
一想到阿娘和宝妹都没叫他起,沈柳脸上有点儿红。
随着顾昀川进了灶房门洗漱,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阿娘咋没叫我起呀?”
火苗跳动,柴火在灶膛里裂开,发出噼啪脆响。
雪后天寒,吃热乎汤面才好暖身子,再拌上前儿个腌好的雪里红,很是滋味。
油锅烧到五成热,姜末先下进去爆香,切成匀称细条的肉丝沿着锅壁滑下,呲啦一声响,热油在表面烫出金边,一霎间满屋子焦香。
闻声,赵春梅笑着道:“想着川儿夜里回来,你俩且得睡呢。”
赵春梅起得早,本想趁着出了日头将院子的积雪打扫干净,不经意间,正看到一连串脚印从大门踩到卧房,那墙角边还放着件蓑衣。
她皱了皱眉,轻手轻脚走过去,心里不由地顿了下,顾昀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