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兰漪有些惊讶,他昨天试过魏月融的衣裳,就直接穿上了一套。
他原本的衣服,都让丫鬟拿着,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衣服上系的香囊掉了一个。
他便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丢了一个香囊。”兰漪说,“想来大概是换衣服的时候掉的,本来是要来找的,不过我想,要是找不到倒显得不好了,左不过你要是捡到了,就会还我的,要是捡不到,也不过一只香囊罢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又坦诚,他说找不到倒显得不好,意思其实是,要是被魏月融房里哪个眼浅的小丫头拿了据为己有,到时候找不到,两个人都尴尬,因此宁愿不要这个香囊罢了。
谁知魏月融听了这话,神色却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兰漪还未及细想,魏月融又问他:“你那个香囊,是什么样的?里头可有什么东西?”
看来,香囊真的是落在魏月融这里了,恐怕是他捡到了,想要还给自己,才叫自己来的。
兰漪这样想着,便描绘了一番那香囊的样子,又说:“里面原本是装着梅花香片,不过如今也用不着手炉了,我就拿出来,昨天刚装了些沉水进去。”
他又有些为难起来,说:“要说香囊……也就还好,不过里面的沉水我能有那么一点儿也挺不容易的,你到底捡到了没有?”
兰漪有点奇怪,他不知为何魏月融为何如此郑重其事。
一个香囊罢了,虽然对他来说里面有些贵重的香料,但对这宅子里的许多人来说,这小东西的价值实在是无足挂齿的,尤其是魏月融。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感觉魏月融听着他的描述的时候,牙齿都暗暗地咬紧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但魏月融确实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神色。
好在,很快魏月融就恢复了常态,好像一切只是兰漪的错觉,他呼出了一口气,便若无其事般,从袖中拿出来那枚绣着萱草的浅碧色香囊。
“是这个不是?”他问。
“是了!”兰漪见了自己的香囊,笑了,便要伸手去接。
只是几个瞬间,魏月融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那样的异色,彷佛方才反常的一霎那只是兰漪的幻觉。
只见魏月融笑容同往常一般和悦,只是带了些歉色:“只是里面的香没有了,不知是不是被小丫头拿了。”
兰漪脸上不由得有了一丝心疼,他不能不露出那样的神色,魏月融看在眼里,便随手打开香料盒子,挑了一块沉香放了进去。
“这个够不够?”魏月融问。
兰漪便又欣喜起来,忙说:“够了够了,比原先的还多多了,果然还是你疼我!”
“我疼你的地方还多着呢。”魏月融也说笑着,只是笑容中似乎多了些异样的意味。
第25章
兰漪走后,魏月融坐在灯前,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冷的。
香囊真的是兰漪的。
老爷的房里人,贴身的饰物竟然出现在少爷的身上,不肖多想,都是一桩丧辱人伦的骇人丑闻。
兰漪今年也才十九岁,与阮珩年岁相仿,又失宠多年,更何况,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诗字条。
若真叫人翻腾出来了,阮珩勾搭父亲的身边人,不必说是要身败名裂,照老爷的脾气,要打死他都不是没有可能。
而兰漪,更是不可能有活路了。
魏月融不由得怒上心头。
要真是兰漪起了糊涂的念倒还简单,只是方才兰漪的每个神态他都看在眼里。
魏月融几乎可以笃定,这件事并不是兰漪所为,他甚至一无所知!
要是有那样一张字条在里面,这香囊不论是要给谁,还是自留着,必定都是极私密而令人紧张的。
兰漪虽然有些头脑,但城府并不深遂,若字条是他写的,方才提到香囊时,他绝不会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究竟是谁偷了他的香囊,将字条塞了进去,又放在了阮珩衣物里的?
要使这样龌龊的手段,这个人又到底是冲着阮珩还是兰漪来的呢?
*
玉棋用托盘捧着那张药方,从晴雪斋往贮月轩去。
她的脚步慎重而又轻快。
她知道阮珩是不会轻易随便派一个人去贮月轩的,虽然有些纳罕,为何他大半夜要人送张药方,但她心中思虑着些别的事,一时也想不明白。
在院子的月洞门口等了没多久,魏月融便遣人引她到内室去,玉棋便捧着那只小银盘进去了。
见了魏月融,她也是如常一般笑着行了礼,口齿清楚地说:“我们少爷说,叫我拿这药方给您,看是不是您这几日要找的那副。”
那张方子,就是阮珩方才让她抄写的,她不禁想起当时阮珩望着她时脸上赞许的神色。
毕竟,丫鬟之中,能写出她这样一手好字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魏月融看了看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就不再迟疑,她看着魏月融接过了信封,很自然地打开来,凑到灯下去看。
玉棋不懂药理,她也不知这药方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阮珩去为他寻,不过魏月融似乎确实是知道这事的。
魏月融对着那张方子看了一会,就轻轻笑了一下:“这张方子是你写的?你的字倒好。”
玉棋笑了笑,说:“奴婢从前跟着五小姐读过书,所以会写几个字。”
魏月融嗯了一声。
玉棋听不出喜怒,只见他眉头微蹙,好似对着方子仔细地研读着。
玉棋知道他认得的字不多,心里只以为他正在努力地辨认字迹。
魏月融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好像很快就终于明了了似的,把那张药方放下,伸手到旁边的矮柜抽屉里摸索了什么东西出来。
玉棋低着头,并不敢盯着他瞧,但也知道他多半是拿些赏钱出来给她。
整个阮家的下人们都喜欢来往贮月轩的差事,因为魏月融给赏钱一向是大方丰厚的。
不过,魏月融却并没有给她什么的意思,而是提了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他问:“那唱的曲子呢,你会写吗?”
“什么?”
玉棋有些发愣,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之后,却觉得浑身的血液为之一凉。
她忍不住盯着魏月融,只见他魏月融的掌心摊开,内中却不是银钱,而是一张字条。
他用手指捏着一头,提起那张白底红墨的字条,在空中悬着,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
“玲珑骰子安红豆。”
玉棋陡然间如同头顶上被打了一个焦雷一般,脸上一副见鬼一般的神色,扑通一声便已经跪在了地上。
玉棋实在不知为何这张字条转了一天就出现在了这里,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才明白为什么阮珩忽然要她写什么药方,不过是为了筛选出那字条上笔迹的主人。
她真傻,竟然就那样写了那些字。
祈求饶命的话已经从她口中倒豆一般滚落出来。
魏月融只是岿然不动地看着他,但玉棋知道,她若是不交代些什么,今天就别想出贮月轩了。
玉棋彷佛这才发现内室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早已然浑身冷透,有些哆嗦着说:“我……奴婢是一时中了邪,想着,想着也为自己谋个前程,所以才……才……”
“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个拿给太太。”
魏月融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将那张字条提起来晃了晃,又撂在了桌上。
玉棋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感觉彷佛魏月融捏着的不是纸条,而是自己的性命,随时都可以撕碎了一般。
她知道魏月融这回是不好糊弄的了。
她只得哭了起来,说:“奴婢不敢欺瞒,说的是实话!奴婢听说珩公子喜爱诗文,又因……又因松云在诗书上有些不通,所以,所以觉得自己可以……”
“那香囊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你做的吧?”魏月融彷佛已经失去了耐心,又一次厉声打断了她。
魏月融在内宅中的名声一向是很宽仁待下的,平日里丫头婆子们见了他都觉得亲切,玉棋虽然没有当过魏月融近身的差事,但也从来没听说过魏月融如此疾言厉色。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得一咬牙,道:“是徐嬷嬷给我的。嬷嬷说,她也算是教养过二公子几年的,对他的性情熟悉些,”
“她说公子喜欢萱草,就拿了这个绣萱草的香囊给我。还说,公子不喜欢轻浮人,叫我悄悄地自己写了字条,和着香囊掖在他衣服里,等来日,他再见我的字迹,日久天长认得了,便知道我是哪个,这样……这样既风雅,又含蓄……少爷才会喜欢的。”
玉棋一道哭一道诉说,好半天才把一套话说完,但魏月融听了,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立刻追问。
可是他越是这样,反倒让玉棋更恐慌了几分,在地上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
过了半晌,魏月融才又开口:“你要仔细回话,徐嬷嬷是太太派来照料珩公子的。”
魏月融的声音是那么寒凉。
太太派来照料阮珩的嬷嬷,却在教唆侍女勾引少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话!
玉棋立刻便又出了一身冷汗,却还有些心存侥幸,哆嗦着说:“徐嬷嬷……是奴婢的婶娘,她……”
“这个我知道。”魏月融不以为然地阻止了她继续编织下去。
是了,魏月融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底细。
恐怕不止她,阮珩院子里的每个人、甚至一草一木,她们是从哪来,到哪去,怎么被安排进阮珩的院子,魏月融对这些都是瞭如指掌的。
玉棋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掉了,她太清楚魏月融现在想知道的是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少心眼的丫头,在内宅混了这么几年,她深知这府中有些事情是万不能插足的。
为了明哲保身,她也用尽心机地周旋了许久,只是没想到,时也命也,自己还是被那可怕的漩涡卷了进去。
玉棋已然说到这个地步,便只能接着流泪道:“徐嬷嬷说,太太如今与从前不同,只是但愿三公子读书上进,更胜二公子一筹,因此,会对奴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徐嬷嬷还说,等到了时候,说不准太太还会做主给我抬房,以后我就能跟松云平起平坐地服侍二公子……”
她这话说得已经够含蓄,实则即是,太太如今,恐怕是巴不得阮珩房里被妖精给占满了才好呢!
若想栽培一个人不易,但若想引一个人走邪路,方法何止千万。
好在玉棋还没糊涂,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在魏月融耳朵里听着是什么意思,但她不得不让魏月融往那个方向想。
魏月融眉峰紧蹙。
从前太太监督阮珩读书,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魏月融虽然心疼阮珩刻苦,但一来读书上进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生在富贵人家里最易使人软弱无能,若能从小吃些苦历练起来倒是造化一件,二来大太太管自己家的儿子,确实也轮不到他插话。
不过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虽然身负悉心教养庶子的贤名,但也并非没有私心,其实是不舍得自己亲生的儿子十年寒窗罢了。
从前大公子有爵位继承,无论怎样都是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