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宫里的人进驻是大事,阮家要安排供给女官们的房舍、仆役等事,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
松云待在晴雪斋不敢乱跑,每日也只是替大公子拜真人、念佛。
全家上下一片整肃,恨不得连一只老鼠也不敢作乱。
松云不敢瞎打听,也就是听有经验的老嬷嬷说,才知道,宫里的女官看人十分细致,连胳肢窝、肚脐眼都要看,身上有一颗痣都得记下来。
松云一开始觉得惊奇,又一想,相比之下,自己先前被太太选看的经历都已经不算屈辱的了。
宫里的女官看完了,确认阮家的这几个坤泽身上都没什么缺陷,就给他们每个人脖子上戴了一个御赐的颈环,走了。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进宫的日子。
第49章
入宫前一日,总管采选的太监来到阮家。
“照规矩,进宫待选的坤泽服饰要统一,不许涂脂抹粉,不许佩戴饰物,头发不论男女,统一梳成一条辫子,用青色头绳束好。”
那太监边说,就边让身边的人捧来几套一色的青布衣衫,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这些里边有虱子药,篦子,皂豆,还有一两雇车用的银子。”
阮家先前打点过总管采选的太监,因此,那太监此刻也十分客气。
他笑着说,“我知道公爷家里的公子小姐绝用不上这些东西,不过这些都是朝廷的规矩,每个候选人家各发一份的,也是照顾那些贫寒官宦人家的恩典。”
阮正业连忙说:“不敢不敢,朝廷恩典,不论大小,臣民都该倾心感戴,绝不敢心怀傲慢。”
次日淩晨,天还黑沉沉的,阮珵和其他三人便都各自上了一辆马车。
阮珵还从没穿过这样朴素的衣裳,弃珠抛玉,洗净铅华。
每辆马车上照例悬挂一个大红灯笼,上面按照规矩写着父兄姓名和官爵,金陵的夜色中,很快就有许多这样点着红灯笼的马车,好像游鱼萤火般,从四面八方纷纷聚集到了皇宫门外。
阮珵被指引着下了马车,在夜幕中跟着太监亦步亦趋,从小门走进了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皇宫。
*
朝廷近年来的采选流程从简了,从前进宫后还要三挑四选,如今年年都是两轮。
一轮由宫中女官和管采选的太监筛选,刷下一大批质素平平的坤泽来,第二轮再由帝后亲自看一番,决定去向。
若无意外,托那位采选太监的情,阮珵到不了御前,在第一轮中,就该被黜落的。
待选的坤泽入宫已经有三四日了,由于圣体仍然违和,一直都没有传出第二轮选看的日子。
而宫中已经陆陆续续有第一批被黜落的坤泽回家了,其中便有江亭和七小姐。
可是,阮珵还没有被放回来。
太太这里便是忙着向江亭和七小姐打听宫中的情况,并问他们有没有跟阮珵在一起,从丝丝缕缕的线索中尝试推断阮珵的境遇。
而阮正业则又封了礼金到采选太监的府上打探消息。
江亭和七小姐能给出的消息和推断十分有限。
毕竟皇宫里规矩严厉,每个人顾着自己不犯错就已经够难了,哪有心思去关注别人。
而太监那里也不过是传话回来叫人稍安勿躁而已。
那么,也只能放平心思,稍安勿躁了,毕竟大多数候选者如今还都在皇宫里,没到真正需要担忧的时候。
对于江家来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既然江亭落选,此时便可将他和阮珩的婚事提到明面上来讨论了。
为了阮珵前途未卜,太太心中虽然有一丝不安,不过还是顺应着舅太太的节奏,商量起阮珩的婚事来。
从前太太在家未嫁之时,舅太太也没少照应她,因此姑嫂之间关系是相当亲厚的。
所以,许多事务也不需拐弯抹角,二人私下便秉烛夜谈,开诚布公起来。
过了没几天,江家在金陵已经没什么事,舅太太便带着江亭回去了。
舅太太走的次日早上,太太便把魏月融叫了去。
“珩儿房里那个,肚子里有了?”太太当先问。
魏月融不料太太会问这个,毕竟一个少爷的房里人有了孕实在是桩小事,何况不满三月,还不安稳,本就没必要惊动全家人知道。
他答道:“是,上个月诊出胎像的。”
太太似乎也不甚在意,她哦了一声,道:“一会儿请个郎中进来,先把这胎给他打了吧。”
*
午后,太医便进了阮府。
虽然给松云看诊,请个外面的郎中也够了,实在没必要逾矩地请个太医,就连魏月融自己生病都几乎没敢请太医看过。
可是,打胎的事不能马虎,一不小心也是能要命的,因此,魏月融叫管家拿老爷的帖子去请了太医。
太医隔着帐幔诊了松云的脉。
过后,魏月融便叫了个嬷嬷去给太医说明白了意思。
过了不多时,方子便开了出来,抓了药,煎好,端到了松云面前。
“这个,是安胎的么?”松云捧着药碗,懵然无知地问,“郎中说,我的胎像不好么?”
魏月融感到心中刺痛了起来。
今早以来,他的心中已然百般动摇。
他知道眼下对松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听命打掉胎儿,他原本想,不让松云知道,一碗药下去,也就了事了。
可是,看到松云这副天真的样子,他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狠心。
毕竟,松云是如何盼着这个孩子,如何在佛前祈祷,得知有孕后又是如何的欣喜,连月来,又是如何为这孩子的降生欢喜地做着准备,他是一一看在眼里的。
别说他也生过孩子,就是没生过,也不能不心疼。
再过一两个月,兰漪的孩子就要降生了,如果松云的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打了,他那时见到兰漪的孩子,心里该是如何的难受呢?
于是,魏月融忍不住把松云手中的药碗拿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松云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魏月融。
半晌,魏月融才决定告知他这一切,至少这件事情,应该让他自己决定。
“这碗药,是打胎用的。”他说。
松云怔了一下,接着便是满脸惊慌,像个受惊的小兽一样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离那碗药远远的。
“小云,你听我说。”魏月融轻轻拉着他的手,说,“这是江家那边的意思。”
那天与江亭和舅太太相见时,江亭就从松云的信香里闻出他有孕了。
后来,舅太太与太太私下说话的时候,就隐晦地提了这件事。
“他们并不是不让你生,”魏月融说,“只是希望先有嫡子,等二公子有了长子,你再怀多少,都是你的,好不好?”
这已经不算一个太差的交易,甚至说得上客气,仅仅是打掉一个孩子,松云就可以在今后的人生中亲自养育自己所有的孩子。
魏月融知道失去自己的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事,因此在他心里,这桩交易的诱惑是很大的。
可是松云却道:“不好,不行!”
松云一想到,那日江亭和舅太太见他时还那么和气,背后却提出这样残酷的要求,就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打了几个冷战。
他几乎不敢相信有的人竟是如此两面三刀,那些当面的和善和笑容现在想来是那么恐怖。
也不怪松云意外,就连魏月融都没想到江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照理来说,让不让房里人生孩子,都是由主君做主,只要是受宠就自然会有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即便说一不二如太太,也从没有在侧室的肚子上做过什么文章。
松云已经忍不住哭了,只是下意识地牢牢护着肚子。
除了恐惧之外,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愤怒,他哭着道:“他们凭什么不让我怀孩子?少爷都没有不让,少爷很高兴的!”
魏月融见他如此,也不得不平复了几番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松云。
实际上,他也没想到一向胆小温顺的松云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已经这样了,他必须对松云言明利弊,让他看清自己眼下最好的选择。
“他们确实没有道理逼你,可是你想想,要是现在不喝这碗药,到时候表少爷进了门,你怎么跟他交代,他又会怎么对付你呢?”魏月融说。
的确,即便松云不打胎,江家也未必会因为这种小节就反悔这门婚事。
不过,江亭一定从此容不得松云了,即便他不记恨,舅太太也会提醒他早点把松云这个刺头料理掉。
实际上,江家要松云打胎,恐怕也有测试他的顺服程度的意思。
虽然江家人眼下还不了解阮珩对松云的宠爱,但单凭松云优越的相貌,已经足够令人警觉了。
如果松云懦弱,知道服从的话,他们还能放心些,而若松云是个倔强不听辖制的,他们是决计容不下的。
等到江亭进了门,他将会有一百种方法料理松云,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后果。烟善艇
松云听了,却没回话,只是哭得更加无力。
不过魏月融知道,他是听明白了的,正是因为明白了,所以才如此绝望。
魏月融的心绞着,但他不得不扮演这个狠心的角色,他安慰着、哄着松云:“不怕的,小云,才不到三个月,流一点血就没了,不疼的,真的。”
“疼的……”松云和着泪,哭道,“孩子会疼的,他会很疼的!”
魏月融不料松云会说这样的话,松云已经在心疼自己的孩子,即便它只有两个月,还只是一团未辨形态的血肉……
魏月融不由得感到眼眶发热,他太清楚这样的心情。
一旦有了胎儿,不论它知不知道疼、能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人,他都会一样地珍视它,不忍心让它受一丝伤害。
“这是少爷的孩子,我舍不得。”松云哭着说。
魏月融知道,松云之所以如此期待和珍视这个孩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它是阮珩的。
松云对阮珩是那么倾慕,因此对这个孩子也怀着无比美好的期待。
魏月融强忍下喉头的酸楚,试图用最后的理智劝松云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松云便用手拉住了魏月融的衣服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