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牌芋头糕
怀帝年间,天下动乱,段映蓝趁势攻打大梁西南边陲,萧恒所在的潮州首当其冲。当时潮州正逢粮荒,兵马未足,在西琼大军强力进攻下几近绝户。
段映蓝和萧恒之间,隔着一段血海深仇。
她要结盟,却不知萧恒能否为数万冤魂忍气吞声。
秦灼忙岔开话:“陛下在此,臣等不敢擅专。不如先请魏公比猎,盟约之事,陛下再与宗主详细议来。”
萧恒注视段映蓝,片刻后声音传来,并没有什么不对:“说的是,那就依魏大公法子,先比猎吧。”
朱云基拈起一粒蓝珠揉搓,不知怎的,莫名叫人觉出些情色意味。段映蓝似笑非笑:“咱也没听说魏公有恋物的癖好啊。”
朱云基并不恼火,反而接茬过来:“这倒不必,孤只喜欢些好颜色的男孩女孩,明珠如此,睹物思人罢了。”
段映蓝呵一声,不再搭理他。
朱云基却偏要给她讲解:“宗主不知道,大家大族的男孩,比寻常姑娘要娇嫩多了。千尊万贵,别有风味。”
场上人虽不知内情,但流言左右听说过。听他语及大家子,多少是往秦灼心上戳窟窿。再进一步想,莫非朱云基当年和尚是少公的秦灼也有一腿?
说不准!
众人看去,见秦灼抚着虎背,恍若未闻。
这时,台上的君王开口:“我看魏大公醉得厉害,弓还拉得动吗?”
萧恒本不知情,但看朱云基情态,多多少少有了猜测。李寒一直在身边观他神色,见他脸沉下来,杯也停了,这句话一出还笑了一声,面上却积了霜般,心中警铃大作。
直到萧恒负手,按住雕弓。
萧恒想下场!
不。他看着萧恒的脸,那双眼眯一下,如有冷箭射出。
不、不。
萧恒……想杀人。
李寒头脑一冷。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朱云基三番两次辱及秦灼,是要拿萧恒。
朱云基常年征战,膂力惊人,壮年能双开五石弓,如今虽老,仍食饭啖肉如故场上如有意外,又能如何?
可他为什么要拿萧恒?只为赢一场下了新君颜面,还是意图弑君自己登天?朱云基所带亲兵不过百数,前者得不偿失,后者死无葬身,朱云基也算一代风云人物,没有后手,绝不至此。
局面错综,李寒脑子再快也不够转,为今只有四个字:不能硬碰!
他抢在萧恒提弓立起前站起,还撞到了膝盖,疼得倒吸冷气,声音却听不出来:“解酒汤早已备下,魏公稍候,顺便想想,还有什么要加的规矩。”
他藉着倒酒拍了拍萧恒的拳头,举杯笑道:“毕竟魏公所言,御前失仪,是重罪。”
朱云基笑道:“依臣之见,要用就用强弓。”
四座皆哗。
场上能开强弓者不过数人,何况强弓本用于远程进攻,力足以破城墙,要射碎一颗珠子而不至于伤人,对准确、力度、熟练、箭术的要求十分严苛。
朱云基像想起什么,又道:“臣闻陛下入主,不胜欣喜,来得匆忙,把弓箭忘了。上场所用,还请陛下恩赐。”
他单膝跪下,却直视君王。
“臣斗胆,求借陛下雕弓一用。”
来了。
礼有制: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
朱云基求天子弓,跟楚王问鼎一样,狼子野心。
场上静默,独段映蓝一声笑起,尖利如箭:“魏大公,面子真大呀。”
朱云基才恍然一般,告罪道:“臣僭越,望陛下恕罪。不如这样,秦大公因腿疾不宜下场,所用'落日'亦是强弓。臣与秦公同列诸侯,亦无逾制一说。还请秦公念在交好一场,借宝弓一用。”
落日弓相传为神羿射日所用,弓力三石,梁高皇帝得此,赐予秦高公,并展开舆图,让秦高公弯弓来射,射中之处即为封地。高公射中大明山,但弓力过大,将舆图射了个大窟窿。梁高皇帝大笑道:“卿之功绩,一山岂能足?”便将破损处的十五州赐予秦公,这就是南秦十五州。
从此之后,落日弓世代相继,秦公祖辈十之有九能引强弓。
跟秦灼要落日,等同于借牌位,挑衅宗庙,是辱先。
秦温吉冷笑一声,看架势就要踢案拔剑,秦灼先开了口:“借不了。”
他微笑道:“孤要下场。”
***
此番比射之前,萧恒赐四人卮酒。阿双奉到秦灼跟前,是满满一斗汤药。
他回首望高台,天子坐在那,岿然不动。
秦灼除了臣属更是君王,在他那里,秦地与秦宗的尊严高于一切,他必须为之战斗。支持他的决策,这是萧恒给他的尊重,但送上药来,是告诉他:我希望你好好的。
秦灼捧起酒樽一饮而尽,对阿双低声道:“请阿翁先来候我。”
下场四人,除秦灼与朱云基外,段映蓝亦在其列,出人意料的是,还有夏秋声。
夏秋声并未代梁出场,而是以姓氏出战。他并非皇室,更不能张龙旗,萧恒便替他取了面黑色小旗,李寒又蘸白漆为他书,写了一个斗大的“夏”。
夏秋声接旗笑道:“赚了陛下一件御赐、李相公一幅墨宝,非常值当。”
夏雁浦斥他:“这些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阎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赢得了什么?”
夏秋声仰头把卮酒饮尽,绑紧束腕,笑道:“父亲,我没说要赢。”
“三大诸侯上场,咱们大梁可是东道,哪能一个人不出?万国皆在,魏公咄咄逼人,陛下不能和他计较,就得换人计较。”
夏雁浦眉头仍未舒展,“虽说如此,武将堆里随便点一个都比你强!你去逞什么英雄!”
夏秋声哭笑不得:“父亲,各位将军各有所长,用剑用枪或能胜他一筹,但说实话,射术一事,魏公的确鲜有敌手。当朝威名赫赫的将军,要真输给他……”
他压低声音:“丢人事小,万一以后战场相逢,士气立马短了一半。不值。”
秦灼是打到脸上不得不去,段映蓝完全是针锋相对连带要看热闹。大梁众人,萧恒或可匹敌,但天子参赛,短了胸怀;梅道然弓箭不错,但他一善轻弓,二不在场。
“我不怕输。”夏秋声抚着马背,提弓上来。他那张弓足有一石,算是擦边的强弓。
“只要输得漂亮。”
***
一声鼓动。
场上四骑如飞珠奔出。台下白龙玄旗矗立,林前黑、红、赭、蓝四面旗帜,迎风如飞羽。
众人听闻段映蓝极擅弓马,如今才知她“极”到什么地步。
她所骑黑马健壮,马眼处有血红泪槽,四蹄溅有红色斑块,是纯种的“踏虹来”。此马性烈,极难降服,取铁锥、铁鞭、匕首来驯的不在少数。即使骑了多年仍易伤人,骑者必着盔甲,马具也须极好的铜铁皮革打造。
而段映蓝只着单衣,马鞍、马辔、马镫俱无,手中除了弓箭,只有一条金色马鞭。
她自己便是烈马。
秦灼多少顾忌腹中这小东西,没有争前,只徐徐策马。他那匹黑马叫作“元袍”,为他所驭多年,颇通人意,似知他不能颠簸,跑得极其平稳。
段映蓝与朱云基一前一后紧缠在先,和他隔着小半个猎场。此时,另有马蹄声赶上来。
那黄袍郎在他身侧控缰,问道:“大公慢行,可是腿上不好?”
夏秋声所骑不过寻常骏马,耐力和爆发力远输军马。他和这些人相较,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
初生牛犊,敢斗猛虎。
秦灼笑道:“多谢夏郎记挂,并无大碍。只是到了时季,多少得留意。”
夏秋声一揖马鞭,道:“先行一步!”
少年鹅黄身影飞驰,似一束金阳下照。上林树木繁茂,他却擦破层层叶影,一柄金色长剑般直直刺去。
夏秋声并没有赶上他二人,许是马蹄太响,震得朱云基转回了头。他轻嗤一声,随手拨箭,回身拉开了弓。
朱云基沙场征伐多年,滥战好杀之名远扬。那把铁弓堪称半副强弩,足以洞穿十人铁甲。他弯弓对人,就像猎者走向猎物,下一刻就会割喉放血。
逃。
哪怕是当年的秦灼,他逼上来时,心底也有声音嘶叫着:快逃。
而那少年毫不躲闪,迎面挽起弓箭。
朱云基笑道:“胆气可嘉。”
一东一西,两箭齐发。
第20章 十六折桂
朱云基一箭力道非常,角度也十分刁钻。夏秋声胸前明珠被射碎后,巨大的冲力将他卷落马背,足在地上滚出一丈有余。但除了些许擦破外,竟内外皆无损伤。
落马即输。场上黑旗拔掉,一片尘土飞扬里,夏秋声从地上爬起来,倚着围栏放声大笑。
段映蓝看着朱云基胸前,马鞭一扬,“这娃娃,前途无量。”
朱云基低头,见襟前无物,只溅了星点珠光。
夏秋声输了,输得是名垂青史的漂亮。
朱云基抚掌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下了场,孤亲自教他!”
“教的人不少吧。”段映蓝一挥马鞭,下句话就变了味,“我听说秦公年少那阵,魏公没少教他开过弓。那小身板一折腾,轮椅得废了多少?”
朱云基不以为忤,放声笑起来。
段映蓝一挥马鞭,将自己胸前珠子扯下,弹珠似的掂在掌心。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说着将它当空一抛,拉满金弓。
明珠应声而碎。
一片银辉里,她咯咯笑道:
“好戏来了。”
***
秦灼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什么,只见段映蓝自行射珠,竟调头向后奔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娇笑一声:“双龙戏珠,玩得愉快。”
她这话意味不容深究,秦灼无暇多顾,终于驱驾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