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宝
他也是人,难免在遭遇噩耗时埋怨这个,迁怒那个。
回过神来之时,衣非雪已经离开了。
*
风思君悲愤欲绝之下、要杀孽障给妹妹偿命时,衣非雪才出生不到一天,全无记忆。
很幸运的想象不到来自亲人的咒怨,和除之后快的恨毒。
衣非雪自我调侃的想,若扶曦尊者当真显灵,风思君这辈子离不开伞,吃饺子再没有醋了。
手上一暖,衣非雪微微诧异,迟钝的转头。
明晦兰终于握住了这只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凉。
衣非雪看着他,薄唇微启,没声音。
但明晦兰看他嘴唇启合,叫的应该是他的名字。
忽然,衣非雪身子一软。
明晦兰立即拦腰抱住:“清客!”
衣非雪躺在他怀里,呼吸清浅,容色惨白。
明晦兰背起他,走出神庙。
走到一半时,前方窜出来一伙人。
看模样像是散修,也有可能有门有派,但因为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刻意隐藏打扮。
“哟,这不是衣掌门吗,他怎么了?”
“看衣掌门脸色不好,难道有伤病在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交汇间,邪念已有雏形。
富可敌国的衣家掌门,出行在外总不会空着手吧。
就算丹药符咒没多少,那也有在神兵榜上名列前茅的青丝绕。
他现在昏迷不醒,连神识都预知不到危险。
而他身边只有一个修为尽废的明晦兰。
明晦兰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色白衣无风自飘,仙姿绝尘,目光阴如地狱。
*
明晦兰背着衣非雪,走下九千层天梯。
身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背上的少年睡得安稳。
第30章
明晦兰给衣非雪掖了掖被子, 转头问钟书:“怎样?”
钟书虽然起步晚,但天资尚可,是姜素一手教出来的丹修。修为弱到不值一提, 炼丹基本不会,但切脉确诊的功夫极高。
钟书皱着眉毛诊了半天:“小主人,恕老奴学艺不精, 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哪里有伤病。”
“不怪你。”明晦兰神色凝重, “因为我也看不出来。”
钟书有点尴尬:“……啊。”
在钟书来之前,明晦兰早给衣非雪切过无数次脉了,脉息虽混杂但强健有力, 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换言之等情绪平稳了自然会醒。
明晦兰认为是故地重游让衣非雪想起千疮百孔的回忆, 再加上被风思君触及情伤,这才情绪激烈到晕过去。毕竟来的路上, 越靠近环琅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
衣非雪是道修,修元神, 最忌心绪不宁。
还是有些不对劲的。
衣非雪可以因急火攻心而晕厥, 但修士的晕厥不是凡人的昏迷不醒,他们可以晕,但神识依旧扩散在外,对周遭风吹草动时刻洞悉。反观衣非雪这状态,对过去几个时辰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觉,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失去意识了。
明晦兰立即想到是“魂魄不全”在作祟。
搜魂之术, 需得用神识探入对方灵台。
且不说明晦兰现在弄不出神识来,就算风潇在此也不敢轻易冒险,因为但凡神识弱于衣非雪,进得去出不来, 当场就会被衣非雪的神识活活绞死。
只能等衣非雪自己醒了。
好在无数次诊脉,身体确实没毛病。
明晦兰让钟书回去吧,钟书没走,还热了些吃食怕明晦兰饿着,明晦兰并无胃口。
食物放的凉透了也纹丝未动,钟书在旁干着急,想说您就算担心衣掌门,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呀。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头,小主人跟他非亲非故的,往日有冤近日有仇,担心他作甚?
钟书:“您得护好自己了,现在不能辟谷,肚子会饿的。”
明晦兰这才看一眼托盘上的瘦肉粥:“钟叔,这碗你吃吧,给我换一碗素的来。”
“是。”钟书忙不迭去了。
明晦兰始终握着衣非雪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熟睡的脸庞。
初见衣非雪,繁忙人海中的惊鸿一瞥。
衣非雪肯定不知道,三年前在寒亭县的街上,衣非雪望着他出神时,其实他早就盯着衣非雪看过了。
那不仅是衣非雪对他的初见,也是他对衣非雪的初见,是他们的初见。
那是一年暖冬,骄阳似火,红梅满枝。
他听好友闲谈,说季家从景阳弄了些红梅的种子,那是景阳独有的梅花品种,好看极了,可惜用草木精华培育还得两年才开花。他被勾的起了好奇之心,然后不经意的一瞥,绯色映入眼帘。
他当时恍然想——
我看见红梅了,确实好看极了。
明明无人介绍,只是大街上匆匆的擦肩而过罢了,他却莫名笃定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正是衣家少掌门衣非雪。
那个与他齐名的旷世天才,从出生起就拿来相提并论的绝代天骄。没有让他失望,甚至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后来在大殿上,他主动去认识这位以“恣意轻狂,目空一切”而冠名的少年。
却意外觉得,这位名声褒贬不一的衣公子,并不会叫人讨厌,反而傲慢的有几分可爱。
站在骄阳下,正是一簇傲霜斗雪,凌寒绽放的红梅。
比起衣非雪对他根深蒂固的憎恶,他对衣非雪的存在更喜闻乐见。
因为这个棋逢对手让他不再无聊,给了他很多新鲜感和期待感,让他在尔虞我诈的筹谋算计之中有喘气的机会,不再时刻紧绷着一根越勒越细的线。
就像终日劳作的人,下工后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翻一翻心爱的书。虽然时间短暂,却是唯独属于自己的、最轻松快乐的小天地。
无敌是很寂寞的。
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难得,这是上天的馈赠,互为督促,互为刺激,互为楷模,互为安慰。
*
有句话,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
他欣赏衣非雪,但也嫉妒衣非雪。
嫉妒衣非雪虽生而不祥,却有个宠他惯他不顾一切保护他的爹爹。嫉妒衣非雪母亲虽死的早,可他父亲却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的母亲。
明晦兰自嘲的笑了笑,光鲜亮丽空谷幽兰的兰公子,在阴暗发霉的内心深处,丑陋的嫉妒着。
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万幸衣非雪有这样的父亲。
或许就在刚刚吧?
又或许更早。
衣非雪主动约在不归原决一生死,明晦兰不由得想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衣非雪此举,正好成全了他。
和衣家掌门人死斗导致的身受重伤,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完美掩盖了秘术的反噬造成的灵脉尽断。
北域最厉害的医修都诊不出来,何况明如松等人?
后来,他冷眼旁观明宗的灾祸临头,隔岸观火这场泼天的闹剧。
他的功法一但晋境界,必遭受“千锤百炼”的反噬,一身浩瀚修为化为乌有。虽说会随着时间慢慢回来,但一开始的虚弱程度,怕是钟书那样的糟老头子都能一铁锹拍死他。
他想法设法隐藏好身份,混在难民堆里潜伏,却不曾料想,竟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当时他们这伙难民被一商人收拢起来,把长得丑的年纪大的扔掉,像明晦兰这样细皮嫩肉长得好看,年轻还能干活的挑拣出来,然后支个摊子,明码标价。
明晦兰蹲在角落里,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自认为很不起眼。却被人伸手一指,说要买他。
明晦兰闻言一看,是明如松的好友,之前到明宗做过客,说熟不熟,就几面之缘。
明晦兰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更知道花钱买自己的动机绝不会是“不忍好友唯一的血脉孤苦伶仃的流浪”,这种幼稚到惹人发笑的理由。
那人御剑悬空,势在必得。
下一秒就被一根极韧的飞丝抽下来,屁股着地。
明晦兰错愕,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衣非雪乘风而来,高悬上空,桀骜的凤眸熠熠生辉,冲着他信手一指:“就最里面那个,我要了。”
红衣翻飞,明艳瑰丽,正如初见时那般盛气凌人,矜贵清傲,锐不可当。
他被带下去“打包”时,听见商人小声和手下议论:“那是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吧?果然气派,出手真阔绰!直接把那个跟他竞价的什么道君干懵了!”
“这就是中土第一富的衣非雪?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还是钱太多没处花呀,那个小奴隶长得是好看,但也不值五十座金库吧?”
“衣家整整半数家产啊,都能买下半个中土了!”
“有钱人的脑子是特殊材料做的,咱不懂。”
“别说了,衣掌门要严格保密,泄露拔舌头的!”
*
他这位“天价宝贝”十分有待遇,被商人换了衣服,梳了头发,捯饬的白白净净的才“交货”。
衣非雪靠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说:“几日不见,兰公子怎么就这副德行了?”
是一百九十一天零五个时辰多三刻钟,明晦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