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可是冥楼楼主不会被操控,妄图影响他的后果,正如这一地梦蝶的碎片。
踏着颓然的梦蝶碎片和萎靡的傀儡丝,衣绛雪广袖凌风,走向前。
他捡起地面上那把封印“鬼仙尊”的长剑,鬼气在剑中搏动,他歪了歪头:“……怀钧说,他给我准备了一碗雪花冰。”
师无殃也难得愣了一下:“什么冰?”
衣绛雪将那把封印“鬼仙尊”的鬼剑平举,双手向下掰折,冷铁在他掌心宛如脆饼。
衣绛雪竟然悍然将其掰断!
断剑渗血,喷薄而出的雪花从断面飞出,却被血雾环绕吞噬,一场最恐怖的清剿。
衣绛雪的鬼体就是由鬼雾所化,天生拥有着侵蚀吞噬的力量。想要吞掉厉鬼,他根本不需要通过唇齿来“吃”,只要吸收就行。
漫天的雪花化作苍白鬼气,被吸收时,还伴随着厉鬼的声声哀嚎,“我没有错——我是剑、我是人、我是剑、我是剑——”
这样混乱的鬼音,衣绛雪抛诸脑后,认真道:“这不重要。你只是一碗雪花冰。”
血雾在极速吞噬化为“香雪海”的鬼仙尊,赋予他更为磅礴的力量。正如当时吃掉“亡国太子”时。
只不过,衣绛雪在血与雪的中央,微微仰起头,双眸倏然流下两行泪来。
“……原来,生的鬼这么难吃啊。”
红衣厉鬼用手背擦去混杂着血的眼泪,面庞上是干涸的血印,是那人手指颓然滑落的痕迹。
衣绛雪擦拭,越擦血痕越斑驳,眼睫轻颤:“冷的、冰的、带着血的腥气。难闻,令人作呕的味道……我过去,为什么会觉得鬼饭很好吃呢?”
“他在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味道啊。”
衣绛雪果真是被书生养的太好了。
先前能端到他面前的,都是裴怀钧精心选择并烹调过的食材。
他吃惯了书生的爱心鬼饭,穿惯了柔软温暖的寒衣,享受的都是供奉的香火。
就连寄身之处都精挑细选——不是缠着东君做鬼爬架,就是呆在绒绒的鬼包里打盹。
衣绛雪时常像猫儿一样伸展鬼体,躺在人的怀里,晒着春日的暖阳,独不见严霜风雨。
东君不在了,他没了温暖的窝,淋了雨,只能无助地在道侣死去的原地徘徊。
于是他这样生吞厉鬼,投身于最原始的撕咬。杀与被杀,吃与被吃,厉鬼的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他连身体也要化为火焰,向着三只厉鬼席卷而去,背后却浮现六道的虚影。六道的虚影圆盘上,原本只燃烧着红色和暗黄的火苗,此时又融入了一缕雪白的火光。
“撕碎……”衣绛雪苍白冶艳的面庞从光晕里呈现,红的唇,白的肤,檀木的发,抬起的爪子却足以撕裂一切。
口中仍溢满粗粝冰冷、未能化开的味道,正如他吞下剑的残片,饮下腥热的血。
“杀了你们!”
第二个被撕碎的,不是分裂成无数黑影的影将军,而是藏匿黑暗之间,以为自己比较安全的傀儡师。
当他的傀儡线被烧断的时候,他难免露出了一瞬的破绽。在傀儡师想再度藏回去时,却被一只鬼手从背后掐住了脖子,直接提到半空中,寸寸拧断了骨头。
“小蓝,你该去畜生道。”衣绛雪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学学怎么当一条狗。”
傀儡师的身体也是傀儡制成,即使被拧断了脖颈,他还能动。他的头颅往后转动,发出格拉格拉的机关声响,“衣楼主——”
“正是因为不想当狗,我才、离开冥楼……”傀儡师露出微妙厌憎的神情。“比起当衣楼主的狗,一呼百应的厉鬼,才、才更加——”
“果然是养废了。”像是掰坏一只废弃的玩具,衣绛雪轻巧地折断了他的肢体,眼神冷漠:“竟然学会咬人了。”
不听话的玩具,没有存在的价值。
衣绛雪顺着关节处,将傀儡师仅存的肢体里里外外拧了两圈,呈现扭曲变形的麻花状。
厉鬼或许根本不知晓痛楚,但是被冥楼楼主审判除外。傀儡师的神情也无法麻木的像个木偶了,“……好痛、好痛……”
或许,傀儡师转动的玻璃眼珠,此时也在用眼角的余光寻找可以转移的傀儡身体,或者是寻求盟友的帮助,试图逃出生天——
可是鬼师的反应,却是出乎预料的冷淡,“我救了你一次,已经扯平了。”
喀拉一声,他被衣绛雪拧掉了脑袋,悬挂在了畜生道之上。
“背叛者。”这股鬼气阴冷潮湿,像是连绵不绝的梅雨,衣绛雪平静道:“畜生道,把他变成一条狗。”
那枚傀儡脑袋无法燃烧。
衣绛雪不假思索,打开了他的天灵盖,“身体是鬼,但是脑子可以燃烧,适合当灯盏。”
烧起来还是青蓝色的火焰呢。
第三只厉鬼。
把影将军掰开吃掉的时候,衣绛雪差点没吐出来,像是腐烂淤泥的味道。
衣绛雪面无表情地吞噬着漆黑的鬼气,似乎感觉到了顾影未尽的怨恨。可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在失去书生的时候,一切最原始的进食,都回归了本来的模样。
这是残忍的鬼界食物链,怎么会是美味的佳肴呢?
鬼与鬼本就是这样的,只有你死我活的吞噬。
他多吃一只厉鬼,他就会更强,而对面就少一只厉鬼。
所以衣绛雪会毫不犹豫地吞吃一切,因为这时他根本没打算放任何一只鬼离开这里。
这种不知餍足的进食,让衣绛雪身上的鬼气前所未有地膨胀着,这种恐怖的鲸吞,已经是四只厉鬼的体量。
全都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还剩下,最后一个……”说罢,衣绛雪已经接近了鬼师的五步之外,幽幽地凝视着他。
第87章 四鬼拍门(完)
人是鬼之始, 鬼是人之末。
究竟人是鬼,还是鬼是人?
不得公论。
许多年前,衣绛雪将鬼师关押在冥楼, 形容狼狈的厉鬼四肢拴着沉重的铁链,笑容诡谲。
“你不该杀我, 也杀不了我。衣楼主心里清楚,人在鬼的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未来是鬼的乐园, 而非人的天下。”
“人含恨而死, 会化作恶鬼回来报偿。鬼却不会再进入轮回,只能永远徘徊世间。等到鬼的数量达到无法关押的程度, 平衡打破,幽冥失控,人间就会彻底沦陷。”
“人如何定义死?是肉/体寂灭, 还是灵魂不再?”鬼师笑了, “与其在痛苦中被鬼吞噬,我的‘庄周梦’计划,才是人族真正的救赎。”
“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衣楼主没有成为过鬼,怎么知道做鬼不好呢?照我来看,轮回不是答案,鬼也不是生命的终结。”
“生是死,死是生。成为鬼吧,这才是人的永生——”
衣绛雪瞳影一漾,冷声道:“住嘴。”
如此聒噪,合该砍下他的脑袋。
衣绛雪也如此做了,他执着刀, 寒光一闪。
冥楼暗影,铁链叮当。
鬼师的躯干还保持着跪姿。
头骨碌碌滚在冥楼最底层潮湿的地面上,笑着张开眼。
“你动摇了。”好似噩梦回响,师无殃声音古怪地高扬。
“你动摇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你动摇了、你动摇了——”
从隐秘幽邃的暗处,到危及存亡的明处。
衣绛雪目睹人族在绝望里挣扎,这是一场没有胜利的漫长战争。
人与鬼无法再维持共存,东风总会压倒西风。即使他关押再多的鬼怪,都是治标不治本。
可他也无法判断:“庄周梦”真的会成为人与鬼共同的未来吗?
一瞬间的思维闪回,衣绛雪冷汗浸透脊背,不免警戒万分:“师无殃,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分子!”
厉鬼的头颅在地上滚动,言语间似乎蕴含着难言的蛊惑。
“即使贵为冥楼楼主,你恐怕也不知道人的出路在哪里吧?”
“没有成为鬼,你就无法共情鬼的思维。生而为人,寿命短暂,实在狭隘!你以人之身揣度鬼怪,做出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厉鬼双眸幽幽赤红,恶意盈满,“若要判断这是不是人族的出路,那你就成为厉鬼。”
“……衣楼主,你会是最强的。”
衣绛雪低眸一瞥,当他的脑袋还在躯干上时,师无殃鬼模鬼样的,至少还像是个厉鬼。
此时却不然。
鬼师的背后,或许还有什么东西。
天外的、鬼祟的、虎视眈眈的,等待着吞噬这个天之将倾的世间。
衣绛雪思忖片刻,丢下染着鬼血的刀刃,重新把头颅放回厉鬼的脖颈上,旋转拧动。
诡异的头颅重新闭合双眼,再睁开时,又是师无殃那讨厌而虚假的笑容了。
面对衣绛雪冰冷艳绝的容颜,他不厌其烦地说:“衣楼主,你打算实行‘庄周梦’计划了吗?”
……
师无殃一生都在做一件事。
他自诩所为是“救赎”,妄称至圣贤师,对“庄周梦”计划深信不疑。
鲸吞其余三只厉鬼后,衣绛雪却忽然觉得,或许鬼师根本就不在乎生或者死,只在乎他的梦想。
最终碰撞时,衣绛雪的半身都化为血雾,侵蚀梦域。
师无殃也不再保持人形,蝶翼舞动,雾气弥散,出现在衣绛雪面前的是一座雪白的巨茧。
——这是“梦茧”。
作为精神系的鬼怪,鬼师真正的力量在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