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现实的京师里,已有大半百姓被梦蝶沾染,陷入沉睡,意识在梦域里徘徊。
人族最坚固的堡垒化为绝地死城,或许只需要鬼师一个念头。
师无殃道:“杀了我,就等同于杀死京师的几乎所有百姓。”
“就算衣楼主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杀了我,也会不可避免地制造出几十万鬼怪,彻底打破平衡。”
茧子里隐隐勾勒出人形的轮廓。梦茧震动发声时,丝线包裹之下没有血肉,而是一具骷髅残骨。
漆黑梦蝶落在雪白的茧上,鳞粉飘落,在梦域里飞扬。
茧在说话,古怪,却淬着狂热:“他们三个还是太弱,但是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我该感谢三位——协助我实现这个伟大的未来。”
四鬼确实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牵头的鬼师则有着更深一重算盘——为此他不惜牺牲掉其他厉鬼。
“你的话太多了。”
衣绛雪妖冶如昙花的面孔上,此时却没有表情。
或许从书生化作灵流消逝的那一刻,他的情绪就冻结了,仅凭本能在行动。
即使鬼师为实现计划,拉着整个京师作人质,他也不动哀怒,好似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只是将鬼鞭执在掌中。
衣绛雪红衣纷飞,幽静垂眸,“你无非是有恃无恐,认为挟持几十万京师百姓魂魄之后,我无法对你动手,只能放任梦域扩大。直到幸存者都被你带入梦里,真实的人间化作另一个幽冥。”
“被梦蝶牵扯入梦的魂魄,如果没有梦域主人的首肯,就会被永远困在梦域里。现实中的身体不出七日,就都会孵化为鬼吧?”
衣绛雪掀起眼帘:“用梦蝶制造出几十万鬼怪大军,又借刀杀人除掉其他厉鬼。师无殃,你是想做鬼王吗?”
茧子又笑了:“不错,衣楼主又拿我如何呢?”
“你甚至杀了‘他’……”衣绛雪喉头微滚,声音沉冷:“接下来,唯一的阻碍……就是我。”
衣绛雪无比清楚现状,鬼师却从他平静到窒息的面容中,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梦域里被卷入的魂魄迅速燃烧,成为养料。与此同时,鬼师藏在茧中的骨架上慢慢长出血肉。
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师无殃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破茧成蝶。
师无殃要消化掉梦域捕获的人族魂魄,以几十万人蕴养鬼气,他再破茧时,将成为真正的鬼王。
即使衣绛雪吃掉了三只厉鬼,也无法与他匹敌。
师无殃并不需要杀死他,只要在破茧成蝶之前,不被他杀死即可。
梦域的上空是蔓延的赤霞,师无殃:“……难道不对?”
衣绛雪微微仰起头,看向那被无数梦蝶牵丝编织而成的庞然巨茧。
无比坚硬,唯有梦域被毁时才会破碎吧。
“当然不对。”
衣绛雪扬起袖摆,无数剑光从他的掌心漫出,好似星河涌浪,天水翻波。
厉鬼的眼睛里陡然燃起癫狂的火,六道轮回的圆盘虚影,被填满了五道颜色不一的光焰。
赤的、黄的、蓝的、黑的、白的……
还差一个。
是堕入轮回,还是修成正果?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被你威胁?”
“因为我慈悲、正直或者是仁善吗?”
衣绛雪古怪地歪过头,眼眸重莲旋转。
无喜无悲无慈无念,静观尘寰,好似真佛。
“错了。”
红衣厉鬼轻轻舐过艳红的嘴唇,好似尝到了世上最甘美的血肉,“我吃掉的,不止是他们三个……”
“还有,仙人啊。”
顺着裴怀钧消逝的灵流,一道灌入衣绛雪鬼体的,还有他最后的馈赠。
“有人曾经教我……”
在梦茧之前,衣绛雪抬起手,指尖凝出东君的剑光。
正如他的背后,亦有一道挥之不去的萧疏身影,骨节分明的手从下方,微微托住道侣的手腕,好似在教他握剑。
“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那道声音清冽:“剑,用来杀戮,亦用来救世。全看执剑者怎么选。”
衣绛雪并不用剑,但是有人用剑。他教他用剑。
梦域完全被血色映红,佛音普渡时,那道拨转六道的身影,正让人忘却他是空前绝后的红衣厉鬼。
被遗留在他身上的瞬息剑光,正如东华乍破,穿透曦光而来。
一时间,鬼师竟然失去了梦域的主导权。
寒鸦惊起,连同被摧枯拉朽般撕碎的,还有看似铜墙铁壁的梦茧。
“等我吃了你,梦域自然就归我了。”衣绛雪歪了歪头,吐出温柔又残忍的气息,道:“杀你,还需要权衡利弊吗?”
梦域被穿透时,两只厉鬼围绕强夺梦域主导权展开斗争。
在衣绛雪化为剑光的鬼手穿透梦茧,一把抓住茧中的残骨时,师无殃的血肉还没有完全长出,胸膛出翻出蝴蝶似的伤痕。
他或许还想说什么,却被衣绛雪用道侣遗留的剑气,彻底扒开了胸膛。
“你原来没有心啊。”衣绛雪掰断一根胸骨,垂眸看着像是大型扑棱蛾子的鬼师,冷冰冰道:“我还以为,能看见你发黑的脏腑呢。”
鬼师的残骨上刻着复杂神秘的纹路,那些痕迹,衣绛雪在天外的遗迹里看过。
很明显了,鬼师的背后是“天外”的力量。
也难怪他一心先干掉裴怀钧,东君补天裂,他多招人恨啊。
……那家伙本是天之骄子,遇上自己后,总没好事。
还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此做一个逍遥江湖的散仙呢,也好过这般惨淡离去。
衣绛雪掏出了师无殃的脏腑,眼底藏着的,却是裴怀钧被血蝶噬空胸膛的凄惨模样。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衣绛雪把鬼师的骨头寸寸拆成碎片时,他又一次流出了血泪。
死亡,离别,痛楚……
清风吻过他的脸颊,衣绛雪茫然地擦拭脸庞,看着混沌的鬼气顺着蔓延的鬼藤流入身体,忽然间又遏制不住地想他了。
“怀钧,我真恨你啊。”
第88章 血色婚礼
未能孵化的蝶从茧中坠落时, 梦域的天边泛起微波。
火星翻飞,衣绛雪拎着丝线包裹着的一具残骨,拖曳在宫城道边。
鬼师的头骨上长满蝴蝶状的花, 刻着繁复的纹样,伶仃缀在脊骨上, 摇摇欲坠。
一枚破碎的单片镜挂在鼻骨上,遮挡住颅上空洞的眼窝。
祭袍里挟着白骨, 未能长全的厉鬼血肉流了一地, 在青石板上拖出湿漉腐败的血痕。
暗夜里, 风铃摇动,叮叮当。
“鬼王诞生, 幽冥禁行。”
漆夜的火绵延在衣绛雪行过的足边,亦似金色重莲。
“万鬼瞻拜,跪——”
梦域渐次被取代, 宫城道边透明的鬼魂皆俯首, 跪新王。
他们都成为他的养料,从厉鬼残杀的盛宴里活下来的衣绛雪,也将是此界唯一的鬼王。
衣绛雪赤袍跣足, 长发披散,臂弯上却搭着一件染血的青衫。
他紧紧攥住,腥涩的血浸透指缝,萧瑟的风吹拂他的衣摆。
“归位吧。”衣绛雪或许已经麻木,以指尖蘸取青袍上的仙人之血,慨然朝向天空。
繁复文字化作实体,飞向天空。
梦域如鸡卵破碎,镜子呈现裂痕,暴露出真实的世界。
鬼师化茧后, 利用捕获的魂魄恢复血肉。
有些人今夜之后恐怕永远醒不过来,只能成为行尸走肉了。
所幸,衣绛雪最终也没有听从鬼师的花言巧语,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成功夺走梦域后,余下的魂魄被他释放。
“与鬼作交易,是最愚蠢的事情。”衣绛雪目送魂魄迢迢一程,淡声道:“反复无常者,我不相信。”
踏过真与假的缝隙,衣绛雪从梦域走回京师。
极目满城,鬼怪复苏,风雨飘摇。
有死在梦域里的人化作鬼怪,忘却前尘往事,凭借本能四处游荡吃人,惶惶然不知归处。
亦有无数人飞蛾扑火。
幽冥司判官、各地驰援的修者,还有诸多义士,皆化作天边飞驰的落星,前赴后继地扑向燃烧的城池。
哪怕天是极夜,也要燃烧自己,走一程的路,发一寸的光。
“人与鬼不一样。”衣绛雪凝眸,轻声道。
人之坚守,人之顽强,这或许是人与鬼最终的差别吧。
“是做人还是做鬼,谁也不能代替他们选择。”
衣绛雪低垂眉眼,看了一眼白骨上开满了繁花的鬼师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