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商人道:“您神通广大,定然早就知晓,世上有五只厉鬼,把人族的地盘分割出五大块。先前鬼城属于北方一带,被城主大人收入鬼蜮后,北方这块儿地无主,未来可就不安定咯。”
“先前城中隐秘流传着一个消息,再过两日,是前城主会见另一位厉鬼的使者的时间,有消息说,厉鬼们打算商议有关‘红衣’的事情。但是前城主已死,这次邀约也就不成立了,鬼使者恐怕只能看见原本是鬼城的地方,此时却空空如也吧。”
这商人是在曲折地告诉他们,鬼城消失后,北边会引来其他厉鬼的干涉。
如果在北方停留,说不定会再撞上厉鬼。
红衣厉鬼的强度和成长性,确实是难以想象的。吞噬红衣厉鬼的收益也会更高。
裴怀钧不信,那几只狡诈的老鬼没有打过主意。
裴怀钧多赏了他两枚鬼钱,“我知道了。”
衣绛雪还不知危机,迷茫地看他,“怎么啦?”
“没什么,大概是有关小衣的消息,在鬼怪之间传开了。”
裴怀钧拉过他的腕子,温和浅笑:“不过,他们都打不过小衣,不用太担心。”
他们又陆续逛了寿衣铺、棺材铺和首饰铺子。
裴怀钧严正拒绝穿那些绣着各种“吉祥如意”“花满人间”花纹的寿衣。
“可是能抵挡鬼的攻击。”
衣绛雪展开一个“花开富贵”:“挺好看的。裴,你穿什么都好看,要不然贴身穿吧,别人看不见。”
东君有极其严重的偶像包袱,平静地看了一眼那绣在胸口的硕大牡丹花,只觉得审美在报警。
“里穿也不行。”
棺材铺里,他看着衣绛雪两眼放光地试用了金棺材和玉棺材,试了试软硬和大小,最后挑了一个通红的龙血木棺材。
没别的理由,就是又大又宽敞,还够红。
衣绛雪振振有词:“以后在野外睡觉,就可以把棺材掏出来,这样下雨就有盖子了。”
“遇到月亮很红的时候,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躺进去睡一晚,可以不听月亮说话。”
“如果晚上不想睡床,也可以睡棺材——”
别说,真还挺有道理。
裴怀钧平静地接受这些奇怪的阴间设定,甚至还会顺毛摸猫猫鬼,“小衣考虑的很周全。”
至于首饰嘛,鬼工匠们看着衣绛雪展示出来的漂亮石头,都纷纷摇头,表示不能做。
“这些材料,不是我们这种等级的鬼匠能处理的。”
衣绛雪没能给书生买到实用的东西,有些失落。
裴怀钧把玩着掌心玉石,却笑道:“我不需要佩戴这些身外之物,也不会轻易死掉。小衣是明白的。”
“……”衣绛雪双眸宛如静水澄明,清凌凌地凝视他。
半晌,他也轻声道:“我不想明白。”
第61章 江流石不转
裴怀钧沉寂片刻。
衣绛雪倾身, 虚握住他的掌心,将他颤抖的五指合上,温柔包住那颗璀璨的石头。
“我想要的东西, 其实很少。”衣绛雪垂着眸,红唇微勾, 侧颜宛若幽昙静美绽放。
“江水流动,那就流去好了。人情聚散, 转身离去便休。我寻找的, 是那枚江流不转的石头。”
“这世上, 会有这样的石头吗?”他细密的眼睫轻撩,曈中蕴着流光, 似乎意在言外。
深寒永夜里才会绽放的花,向来孤芳自赏,没有人会凝望他的开与谢。
他也似乎接受了命运, 沉默而安静地走着唯有百鬼陪伴的阴阳路, 唯有月华见证他的暗夜孤行。
此世身堕鬼道,厉鬼灵动天真,天性无拘无束, 可背后深藏着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一个历经无尽轮回,伤痕累累的灵魂。
被仇恨煎熬,他痛得喘不过气;被迷惘充斥,他忘却来路与归途,是徘徊的亡灵。
衣绛雪躲在厉鬼的躯壳下,蜷缩着魂魄,试图去寻找一个暴风骤雨中的锚点。
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去想;回忆不起来的事情,那就不去回忆。
他本能而顽固地抓住身边的人, 维持着现状。
似乎只要这样,他还是无忧无虑的鬼,每天都过的开心快乐,有人陪伴在他的左右,对他最是温柔。
不主动去改变,幸福就会永远停留吗?
“会有。”裴怀钧攥紧了石头,深深地凝望他,容色超逸脱俗,弧度优美的唇浮出微笑。
“人世易变,但变化中总有不变。”
“江流中会有不转的磐石,暴风雨中亦有恒久的锚点。正如你无论何时重返人间,总会遇上故人。”
他还是那样温柔而忧悒,将他垂下的鬓发别在耳后,“比爱更久远的,是恨。”
“如此浓烈的感情,永不会在时间中锈蚀。”
衣绛雪眼睫轻颤。
他布衣青衫,身形颀长,却带着他的手抚过胸膛,轻柔地问道:“我若把心剖给绛雪,教你吃下去,用唇舌品尝这滚烫的滋味……”
“你可会相信我心亦弥坚,我血仍未凉,我意不可夺?”
衣绛雪:“……”
裴怀钧看他露出纯然发懵的神色,似乎一时忘了怎么答,才将手置于唇边,轻笑,“逗小衣玩的,若是把心挖出来,我就死了,说说罢了。”
衣绛雪却哑然,刚才裴怀钧的神情太认真了。
好似他真的疯到能剖开胸膛,扒开肋骨,教他埋入血肉里,观摩他肺腑的成色似的。
衣绛雪的记忆时隐时现,总是覆盖一层蒙蒙的白雾。
他偶尔试图回想梦中人,对方的脸也被浓雾笼罩,看不清面貌。
他有时会产生错觉,书生的身形与记忆中的故人渐渐重合。
怅然若失时,又会被激发出无穷杀意。
“不要开这种玩笑啦。”衣绛雪围着他飘了一圈,柔软雪白的手臂缠上去,悄然量过书生腰身的宽窄,似乎在与记忆比对。
身量仿佛。
他有些茫然无措,赖在他肩上,要书生背着鬼走,和他咬耳朵:“怀钧,你以前是用剑的吗?”
他在鬼城里,仅凭一根树枝就能大破邪佛。这样的造诣,多半是精修剑术的修士吧。
“也算是吧。”裴怀钧轻咳一声,伸手托着轻飘飘的鬼,与他慢悠悠闲逛。
“你是剑修吗?”衣绛雪又探出脑袋,似乎在确认什么,“传闻中,剑修爱剑成痴,都是把剑当做妻子的,你是吗?”
“这是对剑修的刻板印象。”裴怀钧对此并不赞同,甚至还发出一声嗤笑。
“也就是走火入魔的剑修,才会平白给剑加戏,生拉硬套些‘剑痴’人设,说些什么剑如道侣云云。”
“实际上,是修为不到家,才会颠倒主次。”
东君平视前方,背负着轻若无物的厉鬼道侣,淡淡道:“剑就是剑,如此而已。”
“杀人的是人,护人也是人。是人控制剑,而非剑控制人。是剑随心动,而非心由剑动。”
“杀生还是救世,端看剑主的意志。”
裴怀钧说到此,停了停,语气多了几分温柔多情。
“剑非我爱人。但我会为爱出剑。无往不利、势如破竹者,并非剑,而是心之所向。”
寥寥数语,却道尽剑道真髓。
衣绛雪仅一二言,就料定他绝非池中物。
这样的剑修,怎么会籍籍无名,是个寻常书生呢?
那么多破绽摆在他面前,衣绛雪还是路径依赖惯了,不想去深究,闷了一会,还是没去戳破。
只是往他颈子里呼呼吹气,似乎在捉弄他,“坏书生!坏剑修!”
什么为爱出剑啊,避重就轻,太狡猾了。
裴怀钧侧脸碰了下他的手背,凉凉的,像是白玉。他与他笑作一团:“小衣,痒,莫吹了。”
衣绛雪咬他耳朵,纠结片刻,“裴怀钧,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道送命题啊。
但剑修凭本心作答,裴怀钧不假思索道:“是我金榜题名之后,小衣就和我洞房花烛的关系?”
衣绛雪生闷气,这回答也太狡猾了!
好似天地悠长,他们在鬼蜮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白月光洒满了街巷。
不远处,鬼灯陆离照彻,喧闹传来。
这里或许会成为鬼怪新的家园。
*
衣绛雪又用两天逐一排除邪佛的雕像,并且销毁。
毕竟他可不想让天外的干涉把鬼民们变成一团团令人作呕的蠕动肉块。
邀月楼里只有头的女鬼和高大道袍干尸被他带回冥楼,连同早些日子住进来的和尚,培训上岗。
衣绛雪还给他们一鬼喂了一口鬼跳墙,祛除邪佛污染,得到了三只凶级鬼怪。
这三只鬼似乎还有些意识在,多半曾经也是同伴。以这般鬼怪姿态再见,也是讽刺。
鬼戏班过去本就在冥楼里唱戏,青衣花旦对于楼主带鬼回来见怪不怪,走个流程,把一张纸发下去,“这是冥楼的规矩。”
三只鬼凑过脑袋,一瞅,上面只写着:“在冥楼里,楼主的命令是绝对正确的。”
“如果错了,参考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