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虚礼也是礼,虚衔也是衔,不能因为王爷不拘小节,下人也跟着不守礼。”顾莲沼手指用力,碗中汤药晃了一晃,淩亭怕撒了药,只能先行松手。
顾莲沼勾唇一笑,笑意不及眼底,语气也很冷,“多谢相让。”
他正欲端药进屋,淩亭却将手搭在他肩上,暗自用了内力,“顾大人,王爷的药不是你我用来较劲的东西,你若是气我当日朝你动手,我可以受你一掌当作歉礼,你不必和我争这些琐事。”
“争?”顾莲沼也不反抗,只漫不经心地笑道:“淩大人对王爷倒是衷心,领着侍卫的俸禄,倒是想连后宅的事都一并包了。怎么?侍卫俸禄不够花,想再赚一份钱?”
淩亭脸色一变,心头的慌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可他心里有鬼,不敢和顾莲沼争下去,只能退让道:“顾大人若是愿意伺候王爷,自然是好事,您请。”
顾莲沼抢来了药,可心情却好不到哪去。
待到屋里,就见柳元洵一脸茫然,先看了看他手里的碗,又侧头瞧了瞧他空荡荡的身后,问了句:“淩亭呢?”
顾莲沼心情更糟,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做这等蠢事。可药已经抢来了,他总不能搁下药碗,再将淩亭叫回来吧?
他掩下眸中烦躁,道:“洪公公多次嘱咐,叫我照顾好王爷,我若平日里诸事不沾,应付洪公公的时候难免生疏,恐会叫他察觉。不过是些小事,我与淩大人交替来做,他也能省心些。”
这话说得漂亮又讲理,柳元洵虽觉得有些不方便,但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这事若没有洪公公盯着,他大可以直接拒绝,说自己习惯了淩亭,不愿旁人近身侍候,可有了洪公公,他便不能不替顾莲沼考虑了。
他还惦记着顾莲沼刚刚的冷脸,喝药的时候难免多问了一句,“你方才……可是不高兴了?”
顾莲沼摸爬滚打多少年,早练出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柳元洵问起时他也不慌,只将话题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
他道:“自我娘死后,这个名字便没人叫过了,一时提起,难免心情不佳,王爷不要见怪。”
柳元洵同情渐起,“阿峤是个好名字,寓意也好,你娘起名字的时候一定很用心。”
是啊。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娘还做着顾明远接她入京城的美梦,所以爱他、宠他、呵护他。后来,当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时候,她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她既恨顾明远毁了自己的一生,又怀着点可笑的期望,期盼他有朝一日来娶她。爱意浓的时候,她就抱着自己,说顾大人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只可惜运气不好,娶了个凶悍的母大虫。怨气浓的时候,她就拿针扎他,一边将他刺得浑身血珠,一边咒骂顾明远,说他是个骗子,说他妻子是个贱人。
无论哪种情绪占上风,她最后都会说一句:“阿峤,阿峤……你真是个孽种。”
顾莲沼明明恶心透了这个名字,可他却藏起心中恶意,弯起一抹淡笑,道:“王爷……您要不要换个称呼?”
柳元洵刚刚喝完药,没淩亭照顾,他便自己取了个杯子打算漱口,一口水含在口中,说不得话,只眨了眨眼睛,表示疑惑。
换称呼?换什么称呼?
“王爷叫我阿峤吧。既然做了别人眼中的真夫妻,顾九这个称号,可能不是很合适。”
柳元洵微微一愣,而后浅浅笑开,温声唤道:“阿峤。”
他这一声,温柔似水,温润动听,叫得顾莲沼恍惚了一瞬,好半晌过去,才轻轻答应了一声。
挺好的。
阿峤这个名字,每听人叫起,他就能忆起那段暗无天日、求助无门的日子。
柳元洵日日叫他“阿峤”,也好时时警醒他,叫他不要贪图这致命的温柔刀,握紧权势才最要紧。
第29章
距离顾莲沼问他是否懂周公之礼,已经过去了两日,这两日他坐立难安,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寻这类书。
幼时在宫中,其他皇子都有专人引导,或是找阖眼缘的女官,或是去宫中密室参拜欢喜佛,有数个办法可以通晓房事,他却一直病着,便与之无缘了。
尤其到了后来,太医说泄精伤元,他母妃就更忌讳这些东西了,甚至将他身边的宫女全换成了嬷嬷与太监。
可他早过了懵懂不知羞的年纪,实在做不出找人教他房事的行为,更没有路子去寻那些不能轻易示人的避火图。
他的日常生活都由淩亭照顾,平日里买书也都是去正规大书铺,他要想买这类书,必然绕不过淩亭。可淩亭相当于他半个亲人,他只要想想就尴尬要死,更别提亲自开口了。
思来想去,这事只有两个解决办法:要么找顾莲沼要书,要么去趟宫里的欢喜殿。
后者除了会将消息传进皇兄耳朵里外,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怕就怕皇兄觉得他在刻意做戏,反倒怀疑上他。
可要是问顾莲沼要避火图,好像又有些冒昧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做了决定:还是去宫里吧,宫里的欢喜殿总比外头找来的闲书靠谱。
他离了宫便成了外臣,非召不得入,想入宫就要托人向皇上递信,得了皇上的准许之后才能进宫。
听上去虽麻烦,可这些都是下人的活,来来回回匆匆两趟,午膳用罢,洪公公身边的另一个干儿子就跑来传话了。
“奴才小禄子叩见王爷,祝王爷福寿安康!”
“起来吧,”柳元洵摆了摆手,又看向淩亭,干咳一声道:“我忽然想吃些点心,你去厨房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口的点心。”
淩亭听出他想支开自己,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称是,转身出了门。
柳元洵估计了一下时间,等淩亭走远,这才问道:“皇兄怎么说?”
他在信里只说想进宫去偏殿一趟,并未明说是哪个偏殿,但柳元喆一向懒得管这些琐事,应当会准许。
果然,小禄子仰着一张讨喜的笑脸,笑道:“皇上允啦,洪公公特意让奴才来府中候着,说您什么时候想进宫,想去哪,都由奴才侍候着。”
一到晚上宫门就会落锁,柳元洵看了看天色,道:“那现在便走吧,等入了宫,你带我去趟钦安殿旁边的侧殿,动静轻些,莫引来旁人。”
钦安殿是御花园正中心的佛殿,周遭有数个偏殿,供奉着各类佛像,其中便包括供奉欢喜佛的密室。
小禄子能被洪福收作干儿子,自然有他的本事,他眼珠一转,立马明白了柳元洵的真实意图,当即贴心道:“您放心,我先您一步去宫里安排,保管这一路都碰不到旁人。”
小禄子走了没多久,淩亭也回来了,手里端着盘糯米团子,白生生的小团子上撒着金灿灿的桂花粉,清新又好看。
他发觉小禄子已经走了,于是问道:“可是宫里有什么事?”
柳元洵笑了笑,道:“一些小事,不过我得进宫一趟,顾九陪我去就好。”
淩亭愣住,手里端着的盘子都忘了放,“怎么……怎么忽然叫顾大人去了?您不是要进宫吗?顾大人陪着,怕是不太方便。”
“无妨,只是办桩小事。”
淩亭若是陪他进宫,怕是刚到钦安殿就知道他要去哪了;带淩晴去也不好,淩亭一问,她就什么都说了;还是顾莲沼吧,反正他知道得不少,不差这一桩。
淩亭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觉得柳元洵在刻意疏远自己,他想挤个笑容却失败了,只能将头垂下,掩去了神色间的失落。
听到消息的顾莲沼倒是不怎么诧异,自始至终反应都淡淡的,柳元洵叫他便来,不叫他便自顾做事,不算热络,倒也不似以前般刻意疏远。
淩亭扶着柳元洵上了马车,期间倒是和顾莲沼无意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眼神。
待到马车走远,淩亭依然如雕塑般站在门口,心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落。
……
临安街是王府到皇宫的必经之路,人多,马车也多,为了避免撞到行人,顾莲沼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将马车速度降了下来。
这一慢,马车外沸反盈天的议论声便飘进了柳元洵的耳朵。
他有些好奇地掀起了帘子,可帘外实在太吵,具体的什么也听不清,但混在人声中的几个词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未名居,杂役,吊死,京府衙门……
听着听着,柳元洵就皱起了眉。
自从前些日子从未名居里取了画,他就一直觉得这地方或许和送他琴谱之人有些联系,一听与未名居有关,他敲了敲车壁,低声问道:“阿峤,外面的人在议论什么?”
顾莲沼有内力傍身,能听清数米之外的动静,柳元洵一问,他便详尽地答了,“未名居死人了。一个后厨的杂役昨晚吊死在了未名居的牌匾下面,今早才被人发现。”
柳元洵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思索片刻后,他道:“马车先停,我过去看看,你将车泊于空地后再来寻我。”
“您若不急,不如等等?”顾莲沼侧眸瞧了眼身后的帘子,总觉得轿子里这人一会聪明,一会又有点笨,临安街这么乱,他一个人怎么出去?腹诽归腹诽,他说出口的话却很客气,“街上人多且杂,您孤身出门难免会被冲撞,我与您一道去吧。”
柳元洵也没拒绝,等车停了,便在顾莲沼的搀扶下出了马车,刚要往前走,袖子却被人扯住。
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莲沼就已经扶起兜帽,戴在了他头上,低声道:“外面风大,您注意防寒。”
没有人会拒绝别人的善意,顾莲沼愿意与他亲近,柳元洵自然也是开心的,他笑了笑,道了声好。
随后,他二人便一同向未名居走去。
天子脚下无大事,一桩堪称离奇的自杀案自然成了周围商贩的谈资,柳元洵压根不用问人,等他走到未名居跟前,就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听得七七八八了。
今儿一早,赶早撑摊子的小贩老远就看见未名居的牌匾下面挂着个晃来晃去的东西,起初他还没当回事,等走到跟前,看清那是个人以后,便是一声吓破胆的凄厉尖叫。
这叫声刺破了临安街宁静的清晨,也叫来了京府衙门的差役。
差役拖走了尸体,带走了未名居的掌柜,虽未留下只言片语,可围观者还是根据已有信息编造出了个故事。
据他们所说,未名居的掌柜拖欠了杂役的月钱,将那后厨杂役逼得没了办法,这才吊死在了大门口。
这样的故事要素齐全,足够吸睛,传得快,信得人也多,可也是最经不住深究的。
未名居开在京城最繁华的临安街,区区一个后厨杂役的月钱,怕是连未名居里一两茶叶的钱都及不上,掌柜怎么可能拖欠这点小钱?
柳元洵在人群外驻足远观,可看着看着,他就觉出了点不对劲。
他实在病了太久,全身都没有力气,久而久之,他对正常人的身体强度便没了概念,想要解惑,只能求助于身侧的顾莲沼。
他问道:“未名居的招牌离地约有七尺,距二楼的窗户又有四尺有余,一个普通杂役,能将自己吊死在这里吗?”
顾莲沼整日浸在诏狱,什么奇怪的案子没见过,一见这牌匾的高度便知事情有鬼。他摇了摇头,淡道:“若没有武功或是第二个人的辅助,基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杂役要么会武,要么被人勒死后复又吊在了牌匾下面。可一个会武功的人,又怎会因为一点月钱上吊自杀呢?
柳元洵前些日子在这里得了画,那时他就猜测未名居中或许有琴谱之人的内应,再加上这杂役死法离奇,由不得他不去细想。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即决定改道去趟京府衙门。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等见到尸体或许就有答案了。
他随手招来个小民,叫他去王府找淩亭传话,安顿好了宫中的事情,他便上了马车,和顾莲沼直奔京府衙门去了。
仗着王爷腰牌在身,柳元洵未受阻拦,一路直达验尸房。
他去的时候,京府衙门的仵作正在验尸。
那是个十八左右的少年,身上套着件粗质麻衣,他身量不高,生着一张圆脸,若不是脸色青白,浑身僵硬,怕也是个爱笑讨喜的模样。
因是上吊,仵作的检查重点便是杂役颈间的勒痕。尽管都是死于绳索,可勒死和吊死会造成不一样的淤痕,只要查明杂役确实是上吊而死,这事便能定性结案了。
柳元洵一来,身着素衣的仵作急忙下跪,面上还有来不及藏起的惊讶。这小小杂役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引得王爷亲自来此。
柳元洵抬手叫他起身,随后一脸凝重地站在尸体旁,看向顾莲沼,道:“你来看看。”
仵作刚想说这不合规矩,可一想到柳元洵的身份,还是悄悄闭嘴了。
反正他也看得差不多了,确认是吊死无疑,既然是吊死,那便是自杀。区区一个吊死的杂役,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
仵作让开位置,起身去一旁写案卷了。
而另一侧的顾莲沼却随手抽了支干净的毛笔,倒握在掌心,用笔端挑开杂役的衣服,或轻或重地点按起了死者的手臂与大腿。
他知道柳元洵不懂其中道理,于是一边按,一边说道:“他若是个真杂役,便是个后厨干苦力的普通少年,可你看他肌肉结实匀称,骨骼也很强健,要想让肉体达到这种强度,起码要练武两年以上。”
话已至此,这杂役的身份便很明显了。虽不知他潜伏在未名居是否是巧合,可他之死,绝对和那幅画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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