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他知道扫把尾大概率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还是期待了一下。
扫把尾确实没理他,但它好歹顶开帘子走了出来,在距离柳元洵不远的地方趴了下来,静静瞅着他,像是在陪他。
扫把尾是典型的猎犬,模样与可爱毫不沾边,哪怕只是温顺地趴着,身上那彪悍的腱子肉也威慑十足,压根勾不起人抚摸逗弄的念头。
柳元洵半蹲下身,与它搭话,“听说你还咬死过三匹狼呢?这么厉害啊?”
许是“狼”这个字触动了扫把尾的神经,它耳朵一抖,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呼噜声。
柳元洵吓了一跳,稍稍向后挪了挪,但他一动,扫把尾便安静了下来,又不作声了。
他和活人都没话说,何况眼前是条不怎么爱搭理他的狗,柳元洵蹲了一会便蹲不住了,只能起身。他刚站起,扫把尾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柳元洵朝它摆了摆手,道:“外面太冷了,我得回去了,你也进窝里去吧。”
扫把尾没吭声,但像是听懂了一样,竟真的转头回窝了。
柳元洵望着落下的皮帘子出了会神,又被吹来的风冻得一哆嗦,正打算转身进屋,却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一瞧,就发现衣着整齐的顾莲沼正朝他走来,手还没来得及落下,想来是刚做了个什么手势。
柳元洵明白过来了,“是你叫扫把尾回窝的吗?”
“嗯。”顾莲沼走到他身边,也没问他怎么又来后院了,只垂手牵了他的手,松松一握便放开,道:“手这么凉?”
柳元洵随意应了一声,见他穿戴整齐,遂问道:“你这是打算出门?”
顾莲沼道:“嗯,该去诏狱了。你刚进前门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听你来了后院,所以过来瞧瞧。”
柳元洵问:“不吃午膳了吗?”
顾莲沼道:“不了,锦衣卫里有饭堂。”
柳元洵本不想干涉他的安排,可一想到顾莲沼一夜未归,回来后也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去,又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还是多了句嘴,“厨房已经在准备饭菜了,要是不着急,不如吃过饭再去?”
顾莲沼其实是急着走的。刘迅为了牵制他,强行分给他一件棘手的事,还削减了他的人手,就等着挑他的错处。他如今忙得恨不得一人分成三人用,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可他知道柳元洵不对劲。
柳元洵并不是个喜欢招猫逗狗的性子,早上来一趟倒也算了,没理由隔了一个时辰又去看它。
“那走吧。”他静静看着柳元洵,等他与自己并肩后,才一起往里屋走去。
其实这顿饭吃与不吃关系不大,哪怕他陪着柳元洵用了饭,柳元洵的状态也没有好多少。
柳元洵眉眼生得柔和,哪怕满心忧愁,看上去依旧温和。只是吃饭时,明显心不在焉,比平日更没有胃口。
吃过了饭,实在不能再耽搁了,顾莲沼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
柳元洵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朝他摆了摆手,温和一笑,“早去早回。”
顾莲沼应了一声,转身的动作是利落的,可临到踏出房门的时候,还是稍稍停顿了片刻。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停留,而是牵起乌霆,径直去了诏狱。
……
宫里的消息回得很快,顾莲沼走了一刻钟,府里的小厮便带着洪公公的口信来了。
只可惜,柳元喆以宫事繁忙为由,驳了他入宫的请求。
听了消息,柳元洵脸色就不大好了。
淩亭担忧地看向他,道:“主子……”
“没事。”柳元洵笑了笑,道:“宫里事忙,许多大臣都等着进宫觐见呢,我又没什么正事,改天去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可他明显失落了许多,踢了靴子便上床去了,拉起被子蒙住了头,闷声道:“我想睡会儿。”
柳元洵平日里很少进宫,频繁的时候十天去一次,少的时候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去一回,且大多时候都是洪公公亲自来请的,要是遇上柳元洵自己递信说要入宫,皇上从来没有拒绝过。
可这次……
淩晴和淩亭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柳元洵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睡觉,再加上刚喝了药,也没法出门散心。淩晴扯了扯淩亭的衣袖,说道:“走吧,让主子歇一歇。”
淩亭无奈,也只能跟着淩晴退了出去。
柳元洵将被子盖过头的时候,是想哭的。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哪怕早已在心里做了三年的准备,但当真正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想从亲人身上找一点慰藉。
父皇仙逝了,母妃也不能常见,柳元喆是他唯一的亲人,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想见见柳元喆。不会耽误他很久,只是见一见面,说两句话,他觉得自己都能好受很多。
可柳元喆拒绝了他。
淩氏兄妹还在屋里的时候,他想哭但忍住了,毕竟年纪不小了,他实在没脸在他们面前哭。
可等他们走了,他又哭不出来了,且那被子压在头顶,憋得他呼吸不畅,他只能扒开一道缝,呼吸着外头的空气。
病人就是病人,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药效一上来,眼眶还湿着呢,人已经不自觉睡熟了。
待到睡醒,太阳快落山了,顾莲沼也回来了。
柳元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今天回来得倒是挺早,忙完了吗?”
顾莲沼“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说道:“你倒是醒得巧。”
巧?
巧什么?
柳元洵还怔着,顾莲沼就将手伸进被子里,去拽他的腿,稍一用力,就将他扯得仰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柳元洵挣扎着起身,“你干嘛?”
顾莲沼却不解释,将人拉到床边就开始替他穿靴子,穿好了靴子又开始裹袍子,裹完了袍子,又扯了件大麾,顺便替他戴好了兜帽。
从将柳元洵从被子里挖出来,再到将他罩进大麾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极为迅速。
若不是外头凛冽的寒风瞬间将柳元洵吹醒,他甚至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顾莲沼侧眸看了他一眼,问道:“准备好了吗?”
柳元洵站在院子里,一脸茫然地望着顾莲沼,问道:“什么?”
“那就是准备好了。”顾莲沼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决定,然后屈膝弯腰,双臂环过顾莲沼的腿弯与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他稳稳抱在了怀里。
柳元洵压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揪住了顾莲沼的衣襟,惊呼道:“你做什么?”
顾莲沼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向屋顶,随后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内力,猛然提气向上一跃,眨眼间便飞身上了屋顶,稳稳地落在了屋脊上。
柳元洵只觉眼前一花,耳边风声呼啸,待再次看清,他就已经站在了离地十几尺的屋脊上。
这里风声呼啸,周围又没有围栏阻挡,柳元洵紧紧扯着顾莲沼的衣领,不敢撒手,却还是被缓缓放到了地上。
“来。”顾莲沼揽住他的腰,带着他踩着屋脊慢慢往上走,直到走到屋脊最宽的地方,才扶着他的腰让他坐稳。
柳元洵吓得心颤,压根没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头一回知道原来人在屋脊上也不得不低头,明明害怕,却不敢松手,只能跟着顾莲沼的步伐向前走。
直到坐稳,才颤声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莲沼坐在他身边,抬手指向落日,道:“看。”
柳元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而这一眼,便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
怪不得顾莲沼说他醒得巧。
确实是巧。
此刻正值日落时分,余晖绚烂到了极致,照得天空彷佛着了火,被染成灿金色的云朵汇聚到了一起,彷佛是流淌在天空中的金河,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披上了绮丽的橙黄,如此耀眼,又如此辉煌。
美到柳元洵久久忘了言语。
第77章
柳元洵不是第一次看日落,宫里也有专门观日落的阁楼。那儿有朱红漆柱,雕花围栏,还有专门伺候的婢女与太监,环境不知道比裸I露的屋脊好上多少,可没有一次的日落能比今天更美。
更确切的说,他从未像今天一样,需要过日落。
檐上风大,腰间却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箍着他的腰身,压住了那快要被风掀起的袍角。他倚在顾莲沼身侧,静静凝望着日落,躁乱了一个白天的心湖渐渐归于平静。
顾莲沼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向顾莲沼倾诉,有些时候,沉默比交流更让他自在。
两刻钟悄然过去,日头彻底落下,视线尽头的霞光逐渐黯淡,属于夜晚的月亮,隐约显出模糊的轮廓。
“要下去吗?”顾莲沼问他。
柳元洵望着天边,轻轻摇头,“还想再多待一会儿。”
顾莲沼便安静下去,静静陪着他,只是抱着他的动作愈发亲昵,柳元洵甚至觉得他的下巴都快触到自己的颈窝了。
顾莲沼身负纯阳内力,连呼吸也比寻常人热一些,柳元洵倚靠在他身上,半点不觉得冷。
在长久的静默后,柳元洵轻声道:“阿峤,你这辈子,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吗?”
顾莲沼心里本来是有答案的。他想往上爬,想爬到众人仰望的位置,再也不会轻易受欺负。
任何一个饱受欺淩、从底层爬上来,然后品尝到权力滋味的人,都会迷恋上那种滋味。每前进一步,欺负他的人就会变成仰望他的人,他们眼中原本的觊觎、恶意与鄙夷,都会化作忌惮、敬畏与恭顺。
可当柳元洵问他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这些东西对他的吸引力好像没那么大了。它们彷佛变得有些空洞。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这样的变化。
但柳元洵还在等他答案,他只能半坚定半茫然地说了句:“想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说完,他又在想,柳元洵会不会对他的答案失望。毕竟他那个人……
该怎么形容呢。
他就像是被高阁中那些大道理彻底浸透的理想主义者,言行举止完美契合教条,身上不见半点私欲。
其实,这样的人会有点假。不是虚伪的“假”,是不像凡人的“假”,寻常人很难与这样的人亲近起来。
可柳元洵的“假”里又透着几分纯真,几分稚嫩,甚至还带着些勾起他欲望的色I情。
他见过很多人的身体,可那么多人,没一个能像柳元洵这般漂亮。
不管是无暇的肌肤,还是白纸一样的性子,都很容易勾起他心底的劣根性。想让他肌肤染上潮红,想让他睁着迷蒙的双眼陷进湿润的情潮,想用自己的肮脏一点点玷污那些纯洁……
顾莲沼很久没碰他了。
以至于只是想想,身体就起了反应,所以他强行止住思绪,不再深想下去了。
他隐约意识到,或许因为身体与身体的触碰太过真实,压过了权力和金钱的幻影,才让他坚定的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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