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25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他把信递给傅行川,冷笑道:“我们现在占着优势,又有一个珈乌拿在手里,羯人根本轮不上和咱们谈。”

“论理是如此。”阎止道,“可是国库缺钱,和谈是个拿钱的好机会。太子和瞻平侯鼓动此事,原本就是奔着从中捞钱去的。但事实摆在那儿,皇上知道也说不出什么。”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未尽之意在场两人却都已明白。

羯人上供是虚,以此拖延才是实。朝廷饮鸩止渴,只顾得眼前之利,他们西北防线便被白白地消耗牺牲了。长此以往,任凭西北边陲再怎么坚固,也会在双方的交易中被磨损殆尽。

傅行州没说话,心下早想到了这一层。但这事是多年痼疾,说了只会陡增烦恼。他心下沉一沉,便转身向傅行川。

“大哥,”他问,“珈乌如果留在北关,咱们都去京城了,还管得住吗?”

傅行川所思更甚,但他越是思虑重重,便越会一言不发。

他听傅行州问了,才回过神道:“把他关在帅府里,今天晚些就挪进来。我们离京后着人多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探视,等着我们回来再说。”

“是。”傅行州应下。

第30章 灯辉

阎止两人从傅行川那里出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此时暴雨初停,晚风潇潇拂面,城中自是凉爽宜人。一道紫金色的晚霞挂在天边,忽红忽橙,变化瑰丽多端。

阎止在门外停住脚步,望向天际:“边境天高云阔,景色当真是壮美。”

傅行州面对着晚霞如火,天际相接心阔舒畅,只觉得方才的逼仄之气一扫而空,他把马缰递到阎止手里,翻身跨上旁边的另一匹马。

“边塞美景远不止于此,”傅行州朗声笑道,“此时正好,世子殿下,要不要与我同来?”

阎止一笑,提缰翻上,双手用力一勒。只听鸣声长嘶,两人一黑一灰,纵马出城去了。

不多时,两人在渡口系了马,又换上一艇小舟,顺江漂流而下。

阎止从船舱中走出来,举目向四周望去。江水两岸风光秀美,此时天色黄昏,万物都像镀着一层浅金。两岸遍生奇山怪石,松木嶙峋,陡陡地从岩壁中凸出来,险峻骇人。

江水湍急激越,船下白浪翻腾环绕,水声绵绵不绝。这一艘小舟如同飞箭,在江中倏忽穿行。

“这是什么地方?”阎止回头问道。

傅行州坐在甲板上,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长长地舒展开,搭在一旁的船舷上。他望着阎止笑道:“跟着我走就是了,我总不舍得把你卖了。”

江风阵阵,阎止并未听得真着。

他站在船头,只觉得雨后江风清凉爽快,风吹面颊而过,吹起长袖振翩,大有一苇渡江,羽化登仙的意境。垂目细看江中,便见江水青碧,清澈无垢,水草从船下淙淙而过,似是于空中飞掠过一般。

他走回傅行州身边坐下,咂了一口舱中备下的冰梅酒,闲闲道:“多亏了傅小将军带路,想不到北关竟有这样的好地方。”

船身顺水而下,不必划桨。阎止便安闲地靠在船舱边,见夕阳缓缓而落。他忽得被傅行州碰了一下臂膀,示意前方道:“你看。”

阎止仰头望去,只见一白衣客从两人船头切过,回头似是看见了两人,呼啸一声便远去了。

白衣客扁舟如飞,转眼便逝。阎止尤为惊异,向傅行州道:“这人是谁?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吗?”

傅行州笑了笑,站起身道:“咱们世子这样好奇,看看去!”

说罢,他拿过竹篙向江中撑了几下。小舟本是顺水,借此一力又摆尾加速,绕过岩壁,急追而下。

阎止盘腿坐在船头,遥遥地又见着了那白衣客。只见那白衣人倏忽几下荡到江中心,周围忽然冒出几人,手中或持长刀,或擎宝剑,将那白衣人围堵在正中。

那白衣人丝毫不落下风,身形潇洒,荡舟江中如有仙人之姿。江中金鸣交戈之声不断,在山水间漂游回荡,极有气势。白衣人忽得喝一声“着!”,气传千里,回声阵阵,竟如同近在眼前一样。

此处江面碧绿,夕阳最后的一丝微光从岩石缝隙间落下来,在水面上荡起金色的涟漪。江中人一白几红,身形飘忽,映衬着这点点日光,如在仙境一般,煞是好看。

阎止只见那几名红衣人出招狠辣,一齐几式杀招逼向正中的白衣客。那白衣人乒乒乓乓大开大合,纵身回退,却堪堪要被最前面那人的剑刃逼的掉下船去。

两人所在的小舟越划越近。阎止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心,见此几乎要喊一声小心。他话未出口,却被傅行州按了一下肩膀。

“回头看看。”傅行州轻声道。

阎止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江中星星落落地停着数十艘小舟,远处岸上也围满了人,远远地看不清还有多少。

近处的小船上多是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甚至有四五岁的稚童立在船头。众人皆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盯着江中心看。

他们的船停在最靠近江心的第一排,此时正稳稳的扎着。傅行州一路划船过来,他竟全然没有发现。

阎止诧异了一会儿才扭过头,问道:“这是,这是在演戏吗?”

傅行州笑道:“这是北关当地的传统傩戏,每逢夏至就会在这江心演出。一年一次,我们赶得很是时候。”

阎止恍然有悟,连忙拉着傅行州,学着周围人在船头坐下。他向江心看了一会儿,刚刚耽误了片刻便没接上,又侧过身问道:“他们在演什么?”

傅行州望着江心,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他道:“这白衣人是个前朝的镇国将军。他生于布衣,少时进山练功的时候,偶然救下一只狐狸。他后来一路晋升,为人陷害,被皇上派去接一场死战。终于在战场上遇到敌军强攻,力有不逮,到了举全城之力,妇孺皆上阵的地步。”

阎止听得入迷,追问道:“那后来呢?”

傅行州笑着向江心一指:“往下看。”

江心已经全然变了阵势。敌军人数骤然增多,如浪潮般层层叠叠地堆围上来。那白衣将军身后也涌出一众士兵,双方你来我往,交叉重叠,直让人眼花缭乱。

与此同时,江边骤然响起乐声,鼓钟磐筝一齐作响,声锵齐鸣,教人精神为之一振。

阎止细细望去,只见士兵均列阵于后,其中杀出一红衣人,身量极高,出手如电,正是那敌方将领,与白衣将军追逐江上。两人兵戈挥舞,左飘右晃,犹如鬼魅,在圆形的水面上把倒影拉得极长。

此时夕阳下山,江上黑沉沉的,只有中心一块隐约亮起,映着两人的影子。红色与白色在漆黑的水中铺开,如同黑夜中的两簇明火。

一旁,众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一把琵琶和一只大鼓,慷慨以诉,似应似和。琵琶声清脆激越,有如急泉;鼓点坚实沉闷,铮铮然和着刀剑落下。

两人飘摇回转,手下拆了数十招未分胜负,而白衣将军隐约已经不敌。那红衣敌军顷刻欺身而上,手中宝剑飞舞,两式杀招逼近,几欲要把白衣将军打下船去。

周遭皆静,只听刀剑相交铛的一声,在场中辚辚回荡。此时,忽得见人群中冲出一人,满身黑甲,一柄长枪银亮如雪,脸上带着一副狐狸面具。他纵舟冲在两人中间,手中银枪一划,将红衣敌军震开半步。

还不及他回应,黑衣狐手下银枪旋转,融入夜幕中与红衣敌军拆了起来。场上灯光暗淡,只见一抹亮银旋转飞掠。旁侧鼓声垒垒,筝声齐鸣,众人只见得那银枪步步逼近,终是一枪将红衣敌军挑下船去。

场中顿时一片叫好声,阎止却凝神向白衣人看去。

此时此刻,水面上舟楫荡开,小舟四散,纷纷划向看不清的暗处。江心中央,只余一黑一白面对面地站着。

白衣将军将刀收回背上,走向对面的黑衣狐。那狐仙一动不动,脚下小舟却加速向后退去,如离弓之箭。黑衣狐银枪在旁,向着白衣将军躬身抱拳,直至完全被黑暗吞没。

白衣将军直直立着,伸出的手还不及收回,却见空中光明大盛。一阵婉转的笛声若隐若现,从岸边轻柔地传过来。

黑暗消弭,数枚天灯同时放起,将水面照得有如白昼。等众人纷纷抬头向空中看去,再回神时,白衣将军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傅行州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夜空之下,江面之上,天灯连绵壮丽,有如数不尽的星河。

阎止问道:“所以最后,那狐仙到底是怎样了?”

傅行州道:“他耗尽修为救了将军一命,不至于魂飞魄散,但也再不能复原了。所以他散尽魂魄,化为天灯,为众人祈福。”

阎止听罢慨然,手中斟起一杯青梅酒:“虽然遗憾,但如果这是他的心愿,我相信这狐狸是不后悔的。只是那将军空留一身失望,余生要如何自处呢。”

他说着话,傅行州却悄悄侧头看向身边。

月光之下,阎止面容宁静,如同蒙上一层银辉。他神往的看着高处的天灯,眼底全是欣喜与稚气。这一点明亮的情绪,是他在阎止身上,从未见过的鲜活的热望。

傅行州心中似有什么轻轻拨动,又见阎止望着远处微笑:“真是好看。”

傅行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轻声道:“是啊。我第一次见时,就喜欢极了。”

阎止回过神来的时候,傅行州已经撑着船离开了那片圆形的水域。此处水流平缓,两人干脆放了桨,任由小舟飘荡在江中。

扁舟顺流而下,两人絮絮地聊着,甲板上时有笑声,几瓶青梅酒不知不觉已经见了底。小舟微晃,码头就在不远处,在夜空中隐隐能看到轮廓。

傅行州起身去撑船,却听远处岸上有人在喊他。他手中紧撑几下靠了岸,只见是个傅家的亲卫。

“傅将军,”那亲卫一拱手,“京中急报,傅帅传您和阎都尉即刻回去。”

傅府正堂。

杜靖达站在正中,拱着手向上首躬身致意,似是在请求什么。而座位上方,傅行川面沉如水,神色不豫,始终未至一词。

杜靖达恳切道:“傅帅,宋维这番告状全然是针对我而来,还请您允准我即刻回京,不要给傅家惹麻烦。”

当日傍晚,京城忽传圣旨,宋维以杜靖达阵前拒不配合,又临时走失为名,向兵部大大地告了一状。兵部与宋家统领的防务司枝蔓连声,很快禀明皇上,要把杜靖达押回京问罪。

傅行川还未说话,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走来。打在前头那人还未进屋,声音先至:“杜将军不能回去!”

杜靖达回头,见阎止大步走进屋来。他微感诧异,问道:“阎都尉为何要阻拦我?”

阎止道:“眼下京城最重要的是和谈,太子或者瞻平侯若拿住了你这一条,往后的事就无法再谈了。你这个时候回去不但不能减少麻烦,反而会让太子拿住把柄。”

“可是……”

“没有可是。”傅行州道,“边关之事绵延深广,不能任由太子与侯府摆布。你现在回去,不光是自己送命,所有人都会陷入被动。”

“可我总不能躲一辈子,”杜靖达道,“那往后怎么办?”

“称病请罪吧。”傅行川道,“我和长韫不日便要回京,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你现在自己回去必死无疑。”

杜靖达犯轴的劲儿又上来了:“调令已经下达,不回去就是抗旨。傅小将军,你不能拉傅帅担这个责任。”

“边关遥远,谁知道你抗旨!”傅行州冷冷道,“你在北关停上个一时半刻,京城总不能跑来抓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宋维为什么会告你的状。”

“还能是为什么。”杜靖达皱眉道,“他身在世家看不起我,早就在军中和我不对付,这不奇怪。”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阎止道,“宋家是典型的名不副实,在京中只能依靠皇上。这次皇上亲自点了你跟着,是为了平息太子与瞻平侯的争执。宋维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告状,岂不是和皇上翻脸。你说,背后会没有人指使他?”

杜靖达一惊,他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听罢便觉得背上涔涔全是冷汗。

阎止神色冷厉:“宋维自以为有了靠山,如果不能先把他遏制住,告完了你便是西北军,谁也跑不掉。”

杜靖达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绷着嘴唇,犹自后怕,却也没有办法。

傅行州走上前去,拱手道:“大哥,我和阎止想先一步回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第31章 宋家

丝竹婉转,纤细清丽的歌声从水面上遥遥飘来。此时夜幕已深,漆黑的湖中灯火点点。

水面中央,一队舞女婀娜的身姿被拉得很长。绯红色的长袖有如藤蔓,飘拂如仙,翻转起落,合着柔美和缓的笛声,醉的看客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京城最大的花楼,太平楼。

一艘花船从水面上静悄悄地划过,在舞女画舫的正对面停了下来。两船遥遥相隔,却能将水面上的倒影一览无遗,倒是欣赏的好位置。

阎止斜靠在花船正中的座位上,手中转着一杯冰过的茶酒,已经喝了半盏。

他侧头向傅行州笑道:“这京城的歌舞就是好,你瞧这个个长得都一样,一个模子里刻的,还省的让人看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