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surgam
再动身时脚程又比昨日快了许多,还不到正午就已经要过坪水岭了,一路上都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异常,别说谢知微了,这荒山野岭的,连一个陌生的人影都没见到过。
我心下不由有些急躁,几乎已经认定谢知微这个不守信的人骗了我,但事已至此,即便在心中将他翻来覆去骂多少遍也没什么用处,我只能重新考虑仅靠自己出手的时机。
大抵是我沉思的太过,待我发现周遭气氛不对之时,在我们前后的暗卫早已全都停住了脚步,一边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一边向后退着,最后将我们三人围在正中间。
瞬时,狂风大作,一道熟悉的杀意携着好几道刀风破空劈来,直朝着这密不透风的桎梏,势不可挡。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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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一手拉着一个,退出了风暴正中。
谢知微只带了三个人过来,大概是因为我告诉他跟着看管我们的人不会太多,但此时此刻这里足足有八个暗卫严阵以待,我只能在心底偷偷庆幸还好我提前准备了药,不然可能就真的不好跟他交代了,他可能会以为我是故意下套报复他。
谢知微此时此刻的装扮和之前在秋原镇上刺杀我时相差无几,他似乎并不想掩盖他曾经对我的杀意,或者是料定我现在没办法和他秋后算账,一把普通的刀都被他挥的张狂。
跟着他的三人迅速与暗卫缠斗起来,而谢知微则是直直冲着我所在的位置而来,若说确切一些,应当是直奔着薛流风而来。
我立时松开了手,但大壮仍旧抓着我的手,甚至因为谢知微的到来更用力了。
“松开!”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死死地盯着谢知微,带着几不可见的恨意。
我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推开他,却遭到他更剧烈的反抗。谢知微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迅速调整了挥刀的方向,直直地朝着我被大壮抓住的手臂上砍去,这下也不用我再动手,大壮自己先松了手,将我推出这危险之境。
谢知微并没有收刀,刀意砸在地上,碎裂出了一个十尺见方的大坑,竟是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我虽躲过了这一刀,却不免还是被刀气所震,抑制不住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谢知微早就趁机抓住了大壮,退到不远处盯着我,他身上又浮现出了我十分熟悉的杀意,或者说,从未消失过的杀意。
见我吐了血,大壮已经几近疯掉,他原本就对谢知微有极大的意见,此时更是不顾自己稀烂的武功直接攻向谢知微。但他既无武器,流月早不知去了哪里,内力也未曾完全恢复,完全不是谢知微的对手。
谢知微不与他计较,全将过错算在了我头上,竟是先松开了对大壮的掣肘,一记手刀将他劈晕,又提起刀朝我袭来,刀势太猛,我不得不抽出腰间的银雪应战。
“以薛流风为饵诱我来此,想让我折在此处?”谢知微怕是气急了,甚至懒得掩盖自己的身份,怒声吼道,“我今日必要先结果了你!”
我完全不知谢知微为何会有此种结论,但此刻无瑕出声解释,我挥着银雪,且挡且躲,我平日里使银雪时多用巧劲,配合步法倒也灵巧,但刀客大多霸道,谢知微本身便精于此道,乃其中翘楚,此刻又处于盛怒之时,让我更难招架。
眼见着形势朝我预想的样子越偏越远,余光一扫,我冲谢知微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赶快带着人走,还在这里和我纠缠,难道你真想带着你的兄弟折在这里吗?!”
与谢知微同来的三人武功虽然高强,但秋原山庄暗堂之中培养出来的暗卫也并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人数差别巨大,那三人拼死拖住八个暗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恐怕不过一会儿暗卫就能分出人手对付我们这边。
但谢知微并不死心,他像是生了什么执念一般,刀劈砍得越来越快,而我的动作却越来越滞涩,终是到了无法躲开的地步,那抹骇人的银光几乎马上就要在我的眼前绽开,但却倏然停下了。
一只手死死地握住谢知微执刀的手腕,血顺着他还在跳动的手臂脉络汩汩流下,而他浅色的衣袖已被血色浸染。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发现早被打晕的大壮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更令我震惊的是,他是如何能够阻止谢知微恐怖的一刀,他明明已经没什么内力了。
“莫要……伤他……”他缓缓抬起头,身形有些摇晃,已是有些站不稳了,但拦住谢知微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我,跟你走。”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像是在印证我心中的猜测,一阵剧痛骤然从我心口传来,我痛得几乎难以站立,小黑不知从哪里冒出搀住了我,我才没有狼狈地跌坐到地上,随即便是喉头一阵阵的腥意,我重重咳了几声,又吐了好几口血才重新得以呼吸。
睁开眼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只虫在地上的血泊中蛄蛹了几下,便不再弹动。
这只虫,我死也无法忘记。
我似有所感,抬眼重新看向大壮,他并没有在看我,我只能看到他脸上残留的血迹,神色是我陌生又熟悉的模样。
陌生是因为我已经许久没在大壮的脸上见到这种样子。
熟悉是因为我已经看了十几年薛流风的这种模样。
我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想过会这么突然,突然到我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
我根本不想做这个准备。
他松开了谢知微的手,踉跄着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也不敢再看他。
“你也……跟我走。”他似乎是想朝我伸出手来。
“不行,不可以。”我忍痛喃喃着,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见我还在后退,大有逃开的意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恶狠狠:“你再敢走试试!”
我慌得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他怎么就从虚弱的状态里缓过劲来了,病急乱投医般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道:“谢知微!”
快点带走他。
谢知微一点也不含糊,一手起落,又将薛流风劈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他好像还骂了一句“骗子”,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一直不老实的麻烦终于不再闹腾,谢知微才又朝不远处打了撤退的信号,那三人也不恋战,几乎是迅速抽离攻势,且防且退,不再与暗卫纠缠。
眼见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暗卫们也脱离了制衡,马上就要注意到我们这里,我才缓过神来,赶紧拉住小黑准备偷偷离去,哪知身侧的人并没有被我拉动分毫,反倒用自己的双手扣住了我,我立马察觉到不对,想挣脱开时才发现已是一丝力气都提不上了。
“小黑,你?”我睁大了双眼。
“对不起,少爷。”他死死地低着头,言语间还有些哽咽,“少爷,你真的不能走……”
看到周围重新围过来的暗卫们,他们虽有些狼狈,但都没有受很严重的伤,步履也是稳健如常,电光火石之间,我才想通了方才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鏖战这么长时间,药效早该发作了,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把谢知微带来的人打得如此狼狈,反倒是我,我感受着无力的躯壳,心底涌上一阵绝望。
“你把药下给了我……下给了我?”我盯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少爷,对不起……”他重复着,“您是秋原的少主,您怎么可以和外人勾结起来算计自家人呢?您不可以……”
“自家人?”我有些想笑。
“少爷,您听庄主的话吧……您去跟庄主道个歉,他老人家不会跟您计较的,您是秋原唯一的少主啊。”
看着他逃避却有些固执的模样,我有些茫然,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我让你做的事,你又告诉了谁?”
“没有,少爷,我没有告诉别人。”他摇着头,矢口否认着。
“秋墨,你还想骗我。”他不敢直视我,我愈发咄咄逼人。
“好歹有着多年侍奉的情谊,少爷何必为难于人呢。”
不合宜的声音出现得突兀,我猛地朝着出声之人看去。
“若非要说个恶人,少爷您就当做是我好了。”
看着那人,我竟是笑了。
“秋文。”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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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文的出现让我瞬间想明白了所有事,而他也并没有想掩饰他的所作所为。
“我们少爷不是一向伶牙俐齿的吗?怎么今日竟哑了火,怕也是无话可说了吧?”
看着他眼底抑制不住的兴奋,一副得胜的模样,我在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便选择阖眸不语,让他自得的情绪落不到实处。
果不其然,见我并没有如他所愿变得愤恨、崩溃,他倒是先恼怒起来了。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吧,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能耐勾结上谢家,不过那又如何,谢知微走的时候可没有管你死活,看来哪怕是谢家那群下等货色,也是看不来您这样的人。”
我终于睁眼看他,“怎么,没拦住谢知微,找我来撒气吗?”
秋文的脸有一瞬的扭曲。
先前我看到谢知微只带了三个人过来,还有些疑惑,按照谢知微对我的防备程度,即便他真的相信我的话,也不可能只带这么一点人随行,但凡这是一次针对他的阴谋,他都插翅难逃。
直到秋文带了一群暗卫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明白了。他们风尘仆仆,衣衫上还有残留的新鲜血迹,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们才从一场恶战中脱身。
而交战的另一方是谁,也不难猜到了。
难怪谢知微看见我之后恨不得杀之我而后快,恐怕他真以为是我摆了他一道。
但好在,他最后还是把大壮带走了,我忽略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密痛意,强迫自己舒了一口气,试图清理自己已成乱麻的脑子。
体内的子蛊无故暴毙,我思来想去也没想通缘由,唯一和它有联系的除了我就只剩大壮身体里的母蛊,如果是因为母蛊本身先出了事……
我摸了摸心口,试图找到缺失什么的痕迹,但一切如常,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混乱都如同幻觉一般,只是在睁眼之后再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我才意识到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过的结果终究变成了事实。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激烈的对峙,也没有我一直最为恐惧的、一次又一次的,曾在他眼中出现的厌恶,事情只是这样简单又直接的结束了,像突然落幕的折子戏,戛然而止。
薛流风,我默默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我后知后觉,终于找到了空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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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文在我这里吃了瘪,暗自啐骂了几声后也不再自找没趣,转身没了踪影。
不知是哪个暗卫在我身后小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我的双手就被牢牢地捆了起来,我原本就不剩什么力气,此刻也懒得挣扎,由得他们去了。
我无动于衷,在一旁看着的人却急了。
“松开!你们松开少爷!”他激动的有些磕巴,“你们,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少爷!”
他伸着手试图冲过来“解救”我,却早早被我身边的暗卫拦下。
“秋墨。”我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来得及躲避我的视线,猝不及防与我对视后,迅速就红了眼眶。
“做了便是做了,即便给我再松开,事实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你这样,没有必要”
“少爷……”他的声音宛若蚊蝇,和他整个人一般,又重新萎缩起来。
好在不必再靠脚赶路,我心安理得地躺在他们不知从哪儿牵来的破烂驴车上,跟着颠簸了半月有余,才又被送到了熟悉的地方。
是父亲在南疆建立的据点,许是太久未有人来,这里已有些破败,我不愿回想上次在这里时的经历,被松开双手之后,我钻进房间倒头就睡,也没管这里的灰尘又落了几层。
门口马上便落了锁,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不过我也没傻到真的以为人都走了,毕竟我对于这种待遇已经完全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但窗外时隐时现的人影仿佛在大声宣告他的不精于此道,即便我想装作没看见也无法忽视。
“秋墨。”
人影定住了。
我背靠着墙,看着落在地上的月光被窗棂分割成一道又一道,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