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但林春澹对薛曙这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他先是撞人不道歉,后又骂他下贱,害得林琚调去礼部当员外郎, 举报他找人代写课业,甚至还用他偷跑的事威胁他……
如此劣迹斑斑, 他光是想想, 就气得快要炸了, 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骂薛曙一顿。
但谢庭玄现在生死未卜, 他没空跟这个二世祖计较。调整好呼吸后, 他站直继续朝前走, 随口答了句:“薛世子你不也在这。”
这话没什么好气儿,还伴随着差点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可薛曙就是贱,少年越是这样, 他越是喜欢。
心里美极了,春澹搭理他了, 春澹跟他说话了。
勒紧缰绳,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 腆着张俊脸,扬唇道:“我当然无事, 我可是荣王府的世子, 谁敢拦我。”
嘁,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林春澹没忍住,又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撇开脸去, 不想搭理他。
薛曙却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 肆意嚣张的俊脸上满是讨好的笑,语气也放柔,道:“别不理我嘛。你这是要去哪, 出京逃跑吗?是不是终于认清了谢庭玄的真面目。我跟你说,这人看起来正常,实际阴沉沉的,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人。你干嘛非喜欢一个冰块啊。”
少年心思都系在谢庭玄的身上,他原本听薛曙在这喋喋不休的,便烦闷至极,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
结果,他还不知死活地说起了谢庭玄的坏话。
林春澹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停下,抬目看着跟在身边的薛曙,目光里仿佛带着眼刀子一样,嗖嗖地射过去。
还没开口,薛曙便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闭上嘴,滑跪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少年这才收回目光,没骂他。但心里对这人的印象又差了一层,估摸着……也就比崔玉响高点吧。
讨人厌的纨绔二世祖。
但还没安静几秒呢,薛世子又忍不住开口了:“所以你是要去哪。”
林春澹都要抓狂了,他发现薛曙这人真是太喜欢用热脸贴冷屁股了。就算不理他,他也能叽里咕噜地说一大串。
他板着脸,说:“我要去谢府。”
你之前竟然不在谢府?你是从哪来的?为何要回谢府?你不是利用谢庭玄嘛?
薛世子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迫于少年不太好的脸色,只能将其压在心里。
他勒停马匹,说:“你走着去要好久。上马,我送你去。”
其实薛曙一点也不想送他去。这世上哪有将心上人送到情敌那里的道理?
但他知道因着一些误会,林春澹不太喜欢他,而此刻正是拉近距离的大好时机。所以即使万分嫉妒,他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于一时。
先讨少年的欢心是最重要的。
闻言,林春澹果然心动。他停下脚步,但表情有些狐疑,分明在问:你能有这么好心?
薛曙被他这目光噎了一下,赶紧道:“我是真心的。况且这是在城内,我能对你做什么?”
林春澹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毕竟他是薛曙,虽然看起来很凶悍,但到底只是个混账二世祖。
还笨,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换成崔玉响的话,他肯定掉头就跑。
于是,他目光扫过马鞍,抬眸问:“我怎么上去。”
熹微晨光中,少年微微昂头看向他时,浅色的桃花眼好看极了,睫毛扇动,樱色的唇也特别好看。
纤白的脖颈也好看,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缓缓流动,一路延伸到衣领深处。
薛曙的眼睛几乎要粘在他身上,久久反应不过来。
林春澹冲他皱眉,他心却跳得更猛……
几乎是瞬间——
翻身下马、抱起少年、踩蹬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他不舍得松手,林春澹却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很是无情地戳破他心底美好的幻想,道:“我坐后面。”
暗中嘁了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薛曙想干嘛。那赤裸裸的目光,分明还是贼心不死,想占他便宜。
薛曙眼睛里流露出无比的遗憾,却也只能按照林春澹所说,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但很快地,感受到身后人和他距离很近,甚至伸手拽着了他身侧的衣服。心情又复而愉悦起来,他策马而行,顺势询问:“这么早的天,你急着回府干嘛。”
林春澹不告诉他,薛曙却从他的脸色中猜出了一二:“你们从汴州回来之后,谢宰辅一直卧病在家。刚刚我也见到几辆东宫的马车,都是奔着谢府去的。他……不行了?”
他只是猜测,但那攥着他衣服的手却禁不住收紧。少年嘴硬道:“你别胡说。”
但薛曙垂目,那双骄傲的眼睛里终于漫上点点由衷的笑意。他漫不经心地套话:“你告诉我呗。我们荣王府可是中立的,既非太子的拥趸,也不站在崔玉响那边。况且,本世子这辈子只想优哉游哉,根本懒得参与这些朝政党争。”
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他唯一抓心挠肺的是,谢庭玄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他要是真死了,那他和春澹好的机会岂不是又大了一些。
林春澹没再说话。
这更让薛曙确信了,随着距离谢府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愈发雀跃起来。
直到停在谢府正门前。
林春澹急匆匆地进府了,他却被门房拦在外面,说:“谢府如今不接外客。”
若是换做往日,薛世子早就眼睛长到头顶,叫嚣着让门房睁大狗眼看看,他是谁,竟敢拦他。
知不知道他是谁,他爹是谁,他全家是谁?
但今日,他一句话没说,就站在门前等待,还冲着门房说能够理解。
毕竟谢庭玄要死了嘛,死者为大。
虽然已经见不到少年的背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薛曙却还是大声地叫喊,春澹,我在府外等着你。
他站在马旁,想掩藏笑意。可一想到谢庭玄马上要死了,他就能捷足先登,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嘴角却怎么都抑制不住地翘起来。
忍不住在内心虔诚祈祷:老天爷保佑,谢庭玄赶紧去死。
他薛曙财大气粗,肯定会给他多烧点纸钱的。
至于缺不缺德啥的,他本来就是混账二世祖,无事。
*
谢庭玄病重,府内到处乱七八糟的,下人们来回奔走,分不清是东宫的仆从还是谢府的。林春澹随手抓了一个,问她:“席侍卫在哪里?”
那婢女一见是他,神色惊讶。连忙道:“春澹少爷,您怎么回来了?您不该回来的啊……”
她表情苦涩,“您不知道谢家主的厉害。自从他到了京城,府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婢女说的是实话。谢府往日是席凌在管理,他一向对下人宽仁,府中的婢女小厮日子也很清闲快活。但自从谢泊来了之后,各种立规矩,整日冷着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们这些下人简直放肆,好日子过得太多了,竟如此散漫。
日日监督他们工作,庭院洒扫不准有一丝灰尘。端茶姿势也需纠正,一板一眼,再热的茶水都不许抖,抖了便要挨竹板。
规矩极严,下人们苦不堪言,却也只能私下聚在一起吐吐苦水,结果还被谢泊抓住,扣了银钱。
想起这些,婢女又是叹了口气,她喃喃道:“不知郎君何时能醒。”
闻言,林春澹皱紧眉,问:“那席凌呢?”
“谢家主进府首日便罚席凌跪了三个时辰。没过两天呢,又说他管教下人不严,将他幽禁屋中了。”
林春澹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想反问他们被这么刁难,为何不想办法反抗。但一想到,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孝道大于天。
虽然他觉得天下不该有这种道理,譬如林敬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却也要因着一句父亲便要压在他头顶。
可世道就是这样的,就算是当皇帝的也无法反抗。先帝之前曾两废太子,将当今圣上幽禁东宫。可后来新皇登基,却还要追封,祭祖时每每下跪,以示孝子之心。
谢泊做的再不是人事,却也是谢庭玄的父亲,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说什么呢?
他挥挥手,没再多说,而是让那婢女继续去忙了。
自己则向着卧房所在的院落走去。
林春澹原本是想进卧房看一眼谢庭玄的。
但屋里吵吵嚷嚷的,许多太医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下人们端着药材进进出出,他实在找不到进出的契机。
他抿紧唇,正欲透过窗户的缝隙先看一眼谢庭玄。
却不想,被谢泊的声音吓了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庭玄的伤势无碍,养养就好了吗?”
张太医声音也很无奈,他满面愁容,颤巍巍道:“这,这我不知道啊。还未找出病因。”
旁边更年长的太医署长,赶忙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老张,你快将银针拿给我,看看现在施针,能不能将谢宰辅脑后的淤血清出来。”
“还有太子妃殿下送来的千年人参,灵芝呢,快去熬煮。”
林春澹听着这话,心都揪在了一起。原本想进去的心也就淡了,害怕打扰了太医施针。
他踮脚从窗内往里看,隐约见到床榻上的谢庭玄……
瘦了。
这才多久,不到十日的光景,他都憔悴成这样了。
眼泪顿时汹涌而出,闷闷地想:他应该留在谢府的,他不应该去东宫的。
少年擦擦眼泪。
正欲凑近窗户,试图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不由分说地便将他往后面扯。
谁啊?
他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头刚要骂这人。
却见是拉着他的是个陌生女子。
她伸出一只手指,冲他嘘声。
林春澹愣神期间,便被她拉到隐蔽处,她说:“别出声。”
少年有些奇怪。
先是奇怪为何不让他出声,而后又奇怪这女子是谁,她看起来也不像府中侍女。
满身装束,分明是个贵女。
等等,她看起来有些像……那日他从车窗处看到的,那个跟在谢父身旁的女子。
林春澹眼眸中出现点点敌意。
他往后退了一步,满脸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
卧房里,太医署署长正小心翼翼地替床榻上躺着的人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