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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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轮冷月,细细的碎雪随着风飘进来,卷入满地冷意。侍女赶忙关上窗户,便退了出去。
洞房内,满屋的红烛光线跃动 ,随即回归寂静,将整个房间映成温暖的红色,氛围暧昧又温馨。
喝过了合卺酒,接下来的是结发礼。夫妻二人互相剪下对方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在锦囊里交给新娘保存,以示丝缕绾扣,永结同好。
陪侍的司仪还在等,两人凑近,互相取下一缕头发放入司仪手中。
司仪将它挽成髻,塞入了锦囊中。但看着面前的两个新郎,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好。
谢庭玄知道林春澹不想嫁给自己,自然不会想着收下锦囊。他敛目,正欲开口时,却被身旁的少年抢先了一步:“给我吧。”
林春澹接过锦囊,塞进了衣袖中。
司仪这才畅快地笑了,一面随旁边的侍女嬷嬷往他们身上撒铜钱,一面说着吉祥话。
然后才纷纷退下。
红烛高照,洞房之中只剩下两人而已。谢庭玄婚服上精致的金线刺绣闪烁着烛火的微光,与少年婚服上的交相辉映,仿佛两人也融在一处了。
林春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也映衬着暧昧的火光,满眼都是他。
谢庭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掀起少年额冠上带着的珠帘,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语气格外轻柔:“我们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永远是一体。”
男人眼里的炙热爱意与痴迷,几乎能将林春澹淹没。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平时尚且要贴着、紧挨着少年,何况是此时此刻呢。
林春澹穿着婚服与他成亲,林春澹此生此世都是他谢庭玄的妻子了。
只能是他的。
只会是他的。
春光正好,满屋的红烛都变成了爱欲的催化剂,在外清高自持的君子,于他毕生不可失去的少年面前只会化作欲望的奴隶,满是侵略性地将少年按在床上亲吻。
红纱缠绵,锦被柔软。
席凌在卧房外等得有些急了,小声提醒道:“郎君,宾客们都等着呢。”
林春澹晕乎乎地推了推谢庭玄,示意他不要再闹了。却被反手握住,按在床上,以五指紧握的姿势。
直至他索取完毕,看着少年的被吻得饱胀,泛着靡靡之色时,冷淡的眉眼间才弥漫开餍足的意味。
他亲了亲林春澹被捉住的指尖,哑着声音说:“我去去就来。”
“好。”少年罕见地主动,竟然勾住他的脖颈,笑眼盈盈地说了句,“我等你。”
谢庭玄愣了一秒。
随即,漆黑的眼睛中浮现丝丝惊喜,就像是黑暗之中行进的人看到了曙光一样,眼底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他亲了亲少年的唇角。
忽地听见一声,“谢庭玄,我爱你。”
被林春澹反抱住,他完全愣住,受宠若惊般的怔愣。
少年抱着他的感觉很奇特,很柔软的感觉,很心动的感觉,他疑惑询问的话更令他开心:“今晚的烟火也很美。可我记得城内是不能随意放烟花的。”
那场烟火,自然是谢庭玄向帝王求来的恩典。但此刻,他顾不得什么了,低头凝望着少年时,依稀可见眼底波动的涟漪。
霜眉冷目间,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这种感觉,像冰雪融化时从高山流下那涓涓雪水。
窗外大雪纷飞,他自搂紧自己的明月,说:“我也爱你,春澹。”
是佛祖怜悯,还是神灵垂帘?
……
木门吱呀,谢庭玄出了新房,朝着宾客用膳的厅堂走去。天冷,府内备了好酒,温热之后喝进肚中,一下子便温暖起来。
他还未至内间,便听里面薛曙鬼哭狼嚎的声音。后者伤心得够呛,以酒疗伤,喝得烂醉发起了酒疯。
见新郎官进来,还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幸好谢宰辅这会儿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只赶紧让府中侍卫将他带走,送回荣王府去。
别在这碍眼。
谢庭玄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熟悉他的陈嶷却能从他只有三分冷的俊脸上,看出他今日心情不错。
刚揶揄了他两句,便见侍卫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谢庭玄脸色倏然变沉。
手指骨节凸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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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澹目送着男人出门。
眼中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泪来,他赶紧擦去,喃喃道:“窗户没关紧吗,眼里进沙子了。”
手里紧握的,始终是一张字条。
是林琚的字据,他竟然混进府里来了,要带他走。虽然不明白他怎么混进来的,但现下是最好的机会了。侍卫暗卫们都在前厅喝酒,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少年赶紧将碍事的额冠摘下来,他来不及换衣服,只能这么先跑出去在说。起身时,那个放着他和谢庭玄头发的锦囊掉了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没忍心,还是塞进袖子里带走了。
舍不得,却又必须做抉择。今夜的那句我爱你,并不是假的,是他唯一的真心话。
算是,临别的赠礼,至少告诉自己。
他并非全然是个骗子,他也动了真感情。
经历了这么多,其实他还是喜欢谢庭玄。但他不能被困在谢庭玄身边,从前谢府对他是家,可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
他发现谢庭玄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控制着他的去留。
这是不公平的。
林春澹是个小人,比起爱谢庭玄来说,他还是更爱自己。曾经,他可以下意识地陪着谢庭玄跳下悬崖,却不能容忍活着的时候被剥夺自由。
他说过,想自己选一次。
但命运似乎也不垂帘他……
打开卧房的门,漫天大雪映着谢庭玄冷色容颜。
“你要去哪。”
男人立在廊下。
他缓慢地掀起眼皮,眸底一片寂灭如尘。
“果然,神明是不会垂帘我的。”
“你又要逃,明明刚刚说过爱我……到底为什么呢,春澹。”
“这次,是谁蛊惑的你。”
骤风漫处,雪粒席卷,冰冰凉凉地打在少年的脸上。
他看见谢庭玄兀自弯唇笑了,周身恍若被鬼气侵蚀一般,被包裹着,像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厉鬼。
“不说我也知道,是林琚吧。”
他的声音好轻,飘散在雪地里。
“我好想,杀了他。”
第61章
风骤停, 夜静寂得毫无生机,似乎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新房里的烛火依旧静静地燃着,那暖色的光芒分明落在男人脸上, 但他眉眼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站在阴翳之中,好像快要被浓稠的黑暗吞没了……
他面无表情, 明明眼瞳疏冷如雪。
林春澹却从中看出无尽的痛苦与失望来。
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过淡漠, 看见过高傲与冷峻, 亦看到过痴迷与偏执, 扭曲与阴暗。
可从未看到过这么明晰的失望?痛苦?
谢庭玄就那样站在廊下, 任由风雪侵扰, 任由冷霜漫过他的眉眼。他垂目,眼底晦暗波动,“你记不记得, 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刚拜堂成亲, 结发为夫妻。”
“你记不记得,你刚刚亲口说爱我。”
宁愿相信是神佛显灵, 他也自欺欺人,觉得林春澹真的爱他。
“那些……”他的嗓音哑得吓人, 声音很轻很轻。衣角纷飞, 呼啦啦的,仿佛要随风消散一般,“都是假的吗。”
随着这些谎言一起。
林春澹抬目, 正好望见凄冷的眼瞳里, 藏着的那滴泪。
他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那滴泪并非是他流下,而是雪水融成的。若非林春澹瞥见他通红的眼尾, 一定也会那样觉得的。
谢庭玄,哭了?
少年头遭感受到无措。但他太意外了,完全说不出话。浓长睫翼抖了许久,才吞着声音说,“谢庭玄,你……”
哭了。
他心非石,见到这一幕,又开始动摇。
试图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出口。他不知如何应对,但上天却残忍地替他做了抉择。
风声鹤唳中,林春澹听见院落外传来一阵乱响,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求救的声音。
是林琚。
他果然被抓了。
少年瞳孔倏然紧缩。他再也顾不上谢庭玄的异样,注意力完全被林琚夺走。他神色紧张无比,慌乱中,上前抓住了谢庭玄的手,他神情焦急,全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谢庭玄,你放过他吧。是我想逃的,是我的错。”
林琚本来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但他们之间有着共通的秘密,无论林琚对他的是懊悔,还是真的将他当做了弟弟。林春澹都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