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更何况,他冒着被杀头被诛九族的风险前来搭救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不可能不动容。
可他想起刚刚谢庭玄眼中滔天的杀意,心里愈发后怕。而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此刻不为所动的谢庭玄。
任由他如何乞求,还是没有纵容,没有回话……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林春澹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放过他,求你了。谢庭玄,林琚不能死。”
这一生对他好的人太少,他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呢。林琚是他的阿兄啊,林琚为了保护他和薛曙打架……
“他是我的亲人啊。”
滚烫的泪水流下,林春澹极小声地呜咽,他摇摆着谢庭玄的的袖子,可怜极了。
终于,谢庭玄动了,他捧住少年的下巴,缓缓抬起,凝视着他琥珀色眼眸中氤氲着的水汽。语气,是说不上来的平静:“魏泱,叶昭,颜桢,林琚。人人都能排在我前面,人人你都顾念,偏偏……只有我,只有我,你从不在意。”
他颔首,眼中情绪如静水流动,既平和又痛苦。
“林春澹,你的心真的好狠。”
“不是的,不是的。”林春澹终于怕了,他流着眼泪说,“我爱你的,谢庭玄,我最爱的就是你。以后我哪也不去了,我只呆在你身边。”
他声音颤得快要晕过去一样。满眼是泪,一滴滴坠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沾湿后看上去像是血的颜色。
踮脚,轻轻的地勾住男人的脖颈,安抚一般地吻他唇角,林春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独一无二的,我这辈子只亲过你,只和你上过床,只爱你一个。”
他拉住谢庭玄,生怕他跑了一般,拼命寻找自己爱他的证据,寻找令他心软的证据。他拿出他们结发的锦囊,吻了又吻,“看,我们已经结发为夫妻了,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我们,我们……”
林春澹有些慌乱地补充,“还是陛下赐婚。没人能将我从你身边夺走。”
少年双目含泪,颤着眼眸讨好吻他的样子过于美丽,却也是过分的。谢庭玄看着他他如此卖力地欺骗自己,心绪却也能微微平静下来。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令他……
林春澹那么讨好他,强撑笑容说尽甜言蜜语,为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别杀他,好不好。”
最后的遮羞布,最后的自欺欺人,全然被打破,像是镜子一样,碎成了千百万片。
谢庭玄垂目。
他看着少年,薄唇里残忍地念出那句话:“非死不可。”
而后者,则是屏住了呼吸。
少年眼眸轻轻颤抖着,不可置信地抬眼望着谢庭玄。依旧是清冷俊美的熟悉眉眼,却令他感觉格外陌生。心跳加速地跳着,他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情绪,只觉无助、愤怒又害怕。
他大力挣扎起来,试图脱离男人的控制,一边大喊道:“那你把我也杀了啊,死人不会逃跑的。放开我,放开我!”
两人过大的体型差距让谢庭玄能够轻而易举地笼罩住他,控制住他,将他牢牢困住,无法逃脱。
情急之下,林春澹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他凝望着谢庭玄,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始终不明白两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情绪的崩溃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脸上恍惚又绝望。他闭上了眼,只是肩膀仍在抖动。
过了好一会,眼尾带泪,唇微微颤抖:“别那样,别让我恨你。”
恨不恨的,已经无所谓了……
谢庭玄侧着脸,眉眼冷淡,但脸上的巴掌印却格外清晰。他连转瞬而过的怒气都没有,平静得吓人。抱紧怀中的少年,回到他们的的新房,放在了床上。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此处拥吻,林春澹还说他爱他,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又重新将那镣铐戴在了少年脚腕上。
沉默着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之人搂住了腰。
林春澹心有谋算。纵然害怕又绝望,却还要迅速地寻找出路。他敛目,指节攥得发白,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男人的决定,只能用别的方法拖延时间,让谢庭玄腾不出手去处理林琚。
这是最后的方法了。
他紧紧贴着谢庭玄,于他耳边刻意引诱,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别走。今晚我们洞房花烛,庭玄你要去哪。”
庭玄……是特殊的称呼。
谢庭玄垂目,浓长眼睫轻敛,却没回答。
因为知道,少年这样叫他是为了什么,缘由太过残忍。
但缠上来的,不仅是林春澹的手臂,还有两条修长的腿,牢牢地攀住他。
脚腕处的镣铐发出泠泠的响声,清脆极了。
明明知道,他是别有用心,是故意这样。但谢庭玄总是无法抵抗,只因为是林春澹,也只因为是他……
所以总是无底线,所以总是被俘获。
*
席凌负责在前厅送迎,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倒是没发觉什么异常,毕竟谢庭玄一向待人冷淡。但熟悉他的陈嶷却隐隐发觉了不对劲,离府的路上朝新房的方向望去一眼。
他想起宴会前谢庭玄忽变的神色,联想起今日的婚礼,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想了又想,还是没掺和进去。感情这种事情,只能由两人互相折腾,别人反而会弄巧成拙。
席凌送完宾客们后,雪反而下得更大了。屋檐上积着一层雪,漫处也都是雪白。
他思索了一下后,拿了件披风才向府院深处走去。
比起前庭热闹喜庆的氛围,暗室内就显得极为凄冷萧瑟了。寒风呜呜地刮着,墙壁处潮湿,融化的雪水正一滴滴地往下流。
这里静寂得可怕,只有一盏油灯幽然地烧着。
席凌推门而进,抖落披风上的雪,看向坐在墙边的林琚。
他穿着单薄的青衫,一条腿屈起支着受伤的手臂,紧蹙着眉,额头沁着冷汗。似乎是被暗卫拿下时扭着胳膊了。
林琚实在手无缚鸡之力,之前这帮暗卫押解魏泱时还会将其特意捆上。但是轮到他时,料想他也没什么飞天遁地的能力,往暗室里一扔,连手都没捆。
席凌将披风给他围上,提点了句:“林大人,婚约是圣上亲自定下的,您这样是违背君命。若是闹大了,你和春澹少爷如何自处。”
林琚清俊的眉眼间浮现丝丝燥色,他盯着席凌,说:“我要见谢宰辅,我有话跟他说。”
“见到他,您就没命了。”席凌声音克制,神色平静。
青年哽了一下。但只愣了两秒,便说,“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他。兹事体大,事关皇室,事关你们郎君自己。”
林琚少见地没有死心眼。虽然他被迫和崔玉响合作,也的确是对方想办法将他送进来的,但他并没准备和崔玉响当一条绳上的蚂蚱。
既然被抓住了,还不如跟谢庭玄讲清事情原委。
谢宰辅乃是忠君爱国的清流臣子,他亦是太子的好友,他若知道春澹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帮他的。
想到这里,林琚心里反而燃起些希望来。
他喜欢林春澹,和谢庭玄算是情敌,他自然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敬仰对方,反而心中隐秘地嫉妒讨厌着对方。
但他仍然觉得,谢庭玄仍是那个襟怀天下的清流君子。也许告诉他,就能改变现在的一切呢?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将崔玉响卖了,咬咬牙,冲着席凌又补了一句:“林春澹他的身份不简单,你们可知他是谁。”
可意外的,席凌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他似乎并不因为这句话感到惊奇,甚至可以说,似乎他这话也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林琚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脊背僵硬发寒,慢慢地,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真相,几乎要浮出水面。
他声音发颤,试探着开口:“谢宰辅,知道此事?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告诉陛下,为什么不让他恢复皇子的身份,为什么还让他当林家的庶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席凌的沉默昭示了答案。
青年气得浑身发抖,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置信。人人赞美他,人人说他是块良金美玉,是高尚的君子。他怎会如此?
谢庭玄将忠君爱国的信念置于何地,又陛下置于何地?
太自私太卑劣,他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君子吗。是他变了,还是伪装得太好?
林琚表情痛苦,可席凌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林琚,你若是想保命,就永远不要再提此事。”
他转身欲走,却被飞扑上来的林琚拽住了衣服。青年的俊脸涨得通红,他说:“谢庭玄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剥夺林春澹恢复身份的权利,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到底把春澹当成什么……”
说着说着,倒是自己猜到了原因。
他松开席凌,退后几步,忽地大笑起来,有些疯癫:“我知道了,他爱春澹。所以才会向陛下求娶,所以不准我这个做兄长的见春澹。”
“他也知道,春澹只是利用他,所以这么费尽周折地瞒着。就是害怕春澹的身世暴露,就再也不会在他身边了。我全然没想到啊,那么自恃清高,那么秉公无私的谢庭玄也会这么自私卑劣。”
林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是两人算是情敌,处境相似。所以这次聪明得要命,将前因后果都猜得清清楚楚。
他咬紧牙关,有些癫狂地追问:“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席凌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继续问,“他们会反目成仇吗?”
席凌关上了门,落锁声哗啦啦,他还追上去,拍着门大叫:“问问他,能瞒一辈子吗?”
他哈哈大笑,身体也渐渐失去力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他粗重地喘息着,垂目时触及到袖口处露出的半截锦囊带子。
那是临行前崔玉响特意让他带上的。说事情若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再打开,会有惊喜。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如若打开这个锦囊,付出的一定会是惨痛的……什么。
林琚耳边是暗室外的风雪声,他抬目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飘飞的大雪。
似乎也有一粒雪花,飞到了他的身边。
他又想起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
瞬间,他什么都不怕了。几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锦囊,里面仅仅放着一张字条。
看清上面的字后,青年愣了几秒。
随即再次大笑起来。
第62章
朔雪飘飞, 呼啸的北风如同呜咽般哀鸣,配合着林琚绝望的大笑,显得格外悲凉凄哀。
他将那纸条紧紧地攥成团,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愣愣抬头漆黑黑的屋顶, 眼底隐隐有泪光浮现。喃喃自语:“原来这一生到最后, 也只能做旁人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