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唉,难怪了,你们两个不准再传。陛下的龙/根起不来,药石鹿血无用,今日瞧见那许多曼妙青春的秀女,恐怕心里不受用……我听老太监们讲过,男子到这种情境,打自己一顿或还有些‘精神’……不过,陛下今天大怒,说话稀里糊涂的——想来这助兴的法子终也无用啊,唉。”
第二十二章 蹊跷
初夏时节,百花落尽,绿草如茵。
禁宫侍卫三人骑马从官道一路奔至库石县刘铁匠家,为首的侍卫长扶正盔顶的锦鸡毛,脚踩黄铜马镫翻身下马,怀搂将军肚,摇头晃脑问哪个是刘金贵。
抱一小孩坐在门槛上翻晒豇豆的妇人面若金纸,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回道:“俺孩儿爹爹在里正家的猪圈里挖粪哩,大人有甚么圣旨,且喝一碗凉茶好么。俺不大出客(见客人)。”
副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嫌此地肮脏污浊,犹豫半晌方下马,脚尖踮地而已。
侍卫长出身寒门,是个豪爽的性子,翻翻白眼拉过破竹椅坐下,啧声咧嘴逗小孩玩。
待刘金贵领了两个大耳刮子灰头土脸回家,见自家女人被三个蟒服箭袖的侍卫围住,小眼睛往两旁的木柴堆剐了几眼,霎时忘却民打官的恐惧,单手挑起压干稻草的铁锹就闯——
“官大人,俺孩儿爹爹家来哩!俺去去来也呵。”妇人说完便关门,溜回屋里安慰受惊的女儿。
侍卫长收敛笑意,拿眼觑他,“你就是刘金贵?祖上在河南世代为匠户?”
刘金贵赶紧把铁锹藏到身后,“是。前朝末年大荒,祖宗带一家人口奔南方,落脚在此。”
他大概明白这是宫里选秀女的事情有了眉目,舔舔起皮的下唇,说女儿就在家。
“不,陛下单诏你入京,秀女留在原籍待选,先考父兄和保举人的底细,再查验女子本人。”
“这……”刘金贵眼睛狡黠,双臂肌肉鼓鼓囊囊青筋毕现,“里正老爷还要俺为他家割稻子哩。”
副侍卫翘起嘴角,吐出一口沙子,“他算什么东西,陛下要你去,速速随我们去就是!”
*
京都最近多了好些生面孔。
当今圣上即位三年,第一次选秀女么,排场声势浩大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听我在礼部当差的三叔说,陛下只分派礼部教导秀女的父兄京都官话与禁中礼仪。”
“礼部不就是干这些事的。六部里,我头一个瞧不起的是万大人的工部,第二个就是它。”
“诶、郝兄你的消息早迟了好几日啦,这些生了个好女儿的如今都住在鸿恩寺和广清寺,吃穿用度由元大人统辖——还能是哪个,元应善,那位元大人元勉的侄儿。”
……
百姓说百姓的闲话,宫里一切如旧。
傅润靠在环屏竹榻上读《集古录》,宫娥跪在榻边捶腿,他眼眸微狭,轻咳一声伸手要茶。
端坐于旁着杏黄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朝刘福颔首,亲自起身斟茶,屈膝双手捧与傅润。
傅润接茶时碰到她的手,缓缓抬头,“兰真?唔你歇着,不必揽他们的活。你难得进宫,坐。”
傅兰真是久病之躯,两颊从不敢搽红粉胭脂,素面朝天,显得脸愈发苍白。
她略歇一歇咳喘的热气息,敛眉温声回他:
“二哥,我在府中久不闻宫中事,今日才知道二哥选秀女选了好些、好些……不得体的女郎。”
“如何不得体?”傅润坐直了,命宫娥退出去,放书喝茶。
傅兰真正欲劝说,听小太监来报她刚满周岁的儿子在侧殿醒了闹着要回家,于是连连摇头,“这孩子不知道随了谁,闹得很。二哥,姚娘娘待我不薄,我把姚娘娘当生母,便把二哥当我一母同胞的大哥,哥哥与赵氏成婚数年膝下无子,我在府里很是着急——像我这般福薄的人都有了亲生孩儿!可、可哥哥怎么能胡乱扩充后宫?姚娘娘在天之灵,必为哥哥担忧。”
如果他本没有想充实后宫呢。
傅润把玩茶盖上立体的花纹,轻笑一声,“飞泉白茶,清新香郁,嗯、好茶,你也尝尝。”
傅兰真捏紧帕子,低声谢恩,“方才问急着出宫的元大人要了一份秀女的简册,这数百‘待选’秀女里家世最好的是太原善氏的女儿,善氏守天下第一藏书楼,好。其余……身份多不堪侍奉陛下,何况做妃嫔!那里面有个叫刘金贵的,更是铁匠人家……二哥,你不要泄气,世家女子除了赵将军的女儿,也鲜少有她那般嚣张跋扈的恶女,比平民女子岂不温柔小意的多?”
赵彗之……恶女?
傅润觉得有趣,忽而想起腿上数日难消的掌痕指印,重重放下茶碗,“此事孤自有主意。刘金贵是刘氏父亲的名字,兰真你看岔了。他这人有些血性聪明,又是个炼铁造物的奇才。”
“难道哥哥实际看中的是那炼铁造物的奇才,想纳他入宫为妃么?”傅兰真气鼓鼓地诘问。
傅润勾唇,“有何不可?孤正有此意,奈何未除李季臣,暂且不得施展。妹妹说得真好。”
“二哥!我不是玩笑,我——”
侧殿看护兰真儿子的嬷嬷站在楞格窗外晃了一晃。
傅兰真幽幽叹气,略坐了坐聊家常,见傅润要批折子,小声告退,“还望陛下爱惜身体。”
“嗯。孤明白。”
“……”傅兰真惨淡一笑。她与二哥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许多话不能挑明了讲。
*
又过一旬日,礼部派人护送各地秀女的父兄回原籍,京都东西二城门车马旌旗如云相连属。
夏季五行属火,人心浮躁,祸事频发。
山西大旱,黑鞑入侵潼关,高丽丞相许占白鸩杀高丽王李剡金、私立李剡金幼子李恪为王。
三件事几乎同时,朝野震惊,临时加开数次大朝,文臣武将同殿商议对策。
“……敕令岳常不日动身出使高丽助其平乱,大将军裴多在边境三面扎营,若高丽有反意,仿太祖故事杀到城下焚烧宫殿,再带几个质子回京便是。蕞尔小国,不必用诸位爱卿的阴谋诡计。”
傅润负手踱步,边念边看侧殿的刀笔太监,眸含冷意。
那太监自然不敢违逆圣意,虽然两股战战,还是立刻动笔如实记录。
刚刚说了一通什么“循循善诱,大国先以仁相劝,最下动兵”云云的陶先脸色很不好看。
历朝历代开国太祖太宗好武功,继任者则该守成、施行文治仁政,像当朝陛下这样一心“出征讨伐”绝不“求和安抚”的皇帝……习惯了太平盛世纯打嘴皮子仗的文臣不适应,且不支持。
李相暗暗叹气,并未出声搭救,心道傅润这小子与赵坼那老匹夫在打仗方面真是“一拍即合”。
何况国库充盈。反驳恐怕是站不住脚的。
三年前户部大改税收——原是为今天的局面。
哈,真真好一笔埋伏!
李相一向轻视傅润,便想当然把这招“深谋远虑”的账算在了太傅江修夔头上,冷冷瞥一眼他。
江修夔会错意,赶紧出列表明自己的立场,“高丽屡有反意,我朝为上国,当出师讨之。”
“太傅此言差矣。岂有……我朝……不可……”
“是矣。一旦……”
“惟恐……”
“望陛下三思!”
傅润见底下交头接耳炸了油锅般,且那些李党仍有“良言”要上书,微微一叹,态度强硬地说:
“既出兵,户部今年征商税从三十五取一加到三十取一罢,黑鞑所到之处皆废墟,山西赈灾也缺米粮,都缺银钞。孤想‘取用于民’,江浙、福广再各加收两百八十万两田丝税。再者,兵部彻查各地军户,有逃籍者,夺产黥字。
“唔……既如此,孤以为选秀女一事暂罢,可好?我朝男儿在外征战,妻离子散、无妻无子者过半,孤不欲与民争。有皇后足矣。”
呵呵。原来您知道啊。
前几日勾圈选定的那些女孩儿和农妇有何区别!
众人里打算反驳的,想至此处,生怕到头来后宫妃嫔全是不识字的“傻大姐”,也只能沉默。
至于宫里头一个“傻大姐”皇后的生父赵坼……
老将军在京都憋得浑身不痛快,听傅润说想打仗,心思早飞到旧部裴多如何排兵布阵上面了。
下了朝,赵坼抱拳与群聚寒暄的武将们匆匆道了个不是,跑出宫门翻身上马往裴府去。
他的亲兵一左一右数十人牵枣红马小跑跟来,笑嘻嘻凑身问:
“大将,这时辰去裴府做甚么。裴将军在外戍卫疆土,府里只有老的小的家眷在。”
赵坼执鞭驱散百姓,“贼弟子东西。老子去瞧瞧裴长安,他爹和他兄长在外卖命,他可别被李季臣、陶先、元勉家的纨绔们唬了去胡闹。言官的狗眼珠子就盯着这块转。驾!”
京都各坊之间道路宽阔。一队人马疾驰而过,两旁的行人仍旧慢悠悠走动,偶尔抬手挡灰尘。
……
稍后。
赵坼替旧部教训一顿小儿子,气势汹汹地离开裴府,意外发现爱马被谁扔了一把烂菜叶子。
他回身问裴府的管家,“这是哪个小子干的好事?唤他来,打他三鞭子才好!”
管家踮脚小声告诉他:“赵将军,今天禁宫侍卫张贴谕令说陛下不选秀女了。有百姓气不过。”
赵坼:“这干我甚么鸟事?!快拿将来。”
管家有些为难,“方才已赶退许多百姓了,法不责众嘛,也不清楚是谁做的,呵呵。”
赵坼气得跺脚,须发竖张,喝道:“难道怪我不曾劝阻?好生无理!怎么不去李相府闹?”
管家见赵坼的亲兵个个五大三粗不声不响把自己包围了,硬着头皮如实相告:
“将军也、也不全无辜罢?皇后娘娘不正是将军的女儿么,坊间谣传皇后是第一等妒妇。”
亲兵先气笑了,“有什么可妒的?大将的女儿,心胸宽阔,豪爽聪敏,势必不会是毒妇人。”
赵坼听完倒是心头咯噔一下,眼珠转了两轮,毫无身为父母的骄矜自豪之感,沉吟道:
“……不,你仔细讲来。”
“是。宫里的消息传得快,您老有体会罢?上回陛下在储秀宫选秀女,听说特特赏赐朝服金饰到长乐宫,皇后娘娘拒而不出;到了夜里呀,陛下好像为一件事去长乐宫,又被拦在殿外,发了一通脾气,大骂‘混账’、‘狗东西’……嗐,就那些话呗,太祖太宗都是这么个急脾气。”
赵坼不笑,瞪他一眼,“此等大不敬的话不可再说,省得为你家老爷惹是非。你继续讲。”
管家:“陛下无子嗣,以前说是陛下不去后宫、专心朝政,前些日子说是陛下与皇后不和,百姓们信以为真,都真心盼望这回选秀女选出几位德贤兼备好生养的妃嫔。谁想选秀女的事就这么没了。再琢磨那回储秀宫的打骂呀,看来陛下与皇后是很恩爱的,恐怕……‘惧内’。”
听到这里,赵坼神色复杂,皱眉不语。
有一件持续了三年的心事兀地涌上心头,他将腕粗的马鞭绕在腰间,牵马快步跑回将军府。
赵夫人在花园中听戏,见外子家来,摆手示意花旦等人退下,“谁给你苦头吃了?黑着脸?”
赵坼一口喝尽凉茶,拍大腿喟叹道:
“夫人,你我恐怕要着了魏小静这贼弟子的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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