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放肆。
岂有这样的、这样的兵鲁子。
等那凉飕飕的手指大梦初醒般悔不迭要退出去,傅润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下意识再舔了一圈赵彗之中指指腹的薄茧,心神恍惚地咬着下唇,嘴角沾有薄荷绿色的糕粉。
唔……狼崽子习武握剑的姿势恐怕不很规范。
傅润这么想了,也这么坦然地、咬牙切齿地说了,声音又干又涩,依稀记得他发誓要诛九族。
喜怒无常,蛮不讲理,愉悦至上。十足的暴君。
赵彗之强作镇定,冷笑道:“九族?包括妻族么?陛下难道肯与我生死同穴?我倒……舍不得。”
好一个舍不得。
傅润指尖发颤,“你!还不跪下!”到底谁是谁的妻。
今天高丽世子跪在地上认他作祖父,见李悯明明想杀自己却迫于形势称臣,他难免愉悦过了头,是以收起帝王的面具,露出天真残忍、一身胆魄奇思、不顾性命的少年气。
……
“喂,小哑巴,你属兔,怎么好吃兔子?我想想,啊,有了,你吃绿豆糕吗?咳,昨天的。”
一脸污泥的少年解开袖中锦囊,将最后的点心捧过来,却趁人不备咬了一口烤至焦黄的兔腿。
……
“你们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就是了,我正是皇次子傅润,我的命比他贵重,他不过是个孩子。”
少年手持松木弓箭,衣衫沾满山贼的鲜血,雨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洗净一双明亮的凤眸。
……
“我?皇帝?我不会是皇帝——此次来江南治水纯是傅璨从中作梗,你傻啊:江南是太子党的地盘,他们不敢来,趁我不在京都,把这件‘好差事’丢给我呗。我浑水摸鱼走一趟就是了。”
牵着失而复得的青驴走在前面的少年没有回头。他不知道,他无意搭救了一个冷硬的魂魄。
……
冷杏雾林,黑云急雨,金匮与君一别,重逢已是陌路人。
……
赵彗之从回忆中艰难脱身,眼眸幽暗,手起刀落一掌劈晕仍在慢吞吞讲述展示正确握剑法的傅润。发誓要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第一明君的少年忘了他,可他还记得以身试险救他性命的二殿下,那个笑着说“你既然是第一个盼望我做皇帝的人,将来我封你做大将军”的家伙。
要么揭竿造反,要么把长歪了的狗皇帝掰直了。
别无他法。
他崇拜他,他仇视他。
他愈陷愈深将其视为己有,他一定强迫他履行年少时的约定。
或许他还—— !不。不。
不可能……不可饶恕。
“陛下您在哪一间待着呢?奴婢们眼拙,这才来伺候。陛下?陛下?”
刘福在门外苦兮兮地寻人。
无人应答。
太监宫娥不敢随意闯入寝殿,彼此眼神交流一番,脚步声渐远。
赵彗之依旧搂着傅润的腰,指尖燥意未消退,执意反复念诵静心咒,不慎念出一身热汗。
心跳砰砰砰敲击脆弱的道德,逐层融化吞噬一种名为寻常的底线。
他突然烦躁得手足无措,一时又只在意怀里的人的腰忒细了——和六年前大约没什么差别。
无耻的念头很快被压制。
可惜另一个大不敬、荒唐可恶、论罪该诛九族的念头随即冒出来。
赵彗之瞥了两眼挂在墙上的桃花美人醉卧图,屈指轻敲傅润的额头,到底放弃实施,哑声叹道:
“笨蛋。为何忘了我。”
依旧无人应答。
细碎的光线洒在傅润的眼皮和睫毛上,白皙的额头渐渐泛红,嘴唇几度被吻得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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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章应该叫恼羞成怒或学艺不精()或趁人之危。高丽女奴在我国古代颇受欢迎,古人有的认为她们长得好看,吃苦能干,富裕人家有几个来自高丽的下人并不是稀罕事。这里出兵、高丽王筑城相抗、设行省、质子来朝等事参考元四大汗时期史事,有元一代,高丽王与中国王室基本保持密切关系,高丽王有时甚至以大汗女婿的身份(比如忽必烈把一个女儿嫁过去当王后)参与政事,也有留在大都不再回高丽的。明朝嘛,除了高丽妃子,民间往来像当时有名气的高丽女诗人兰雪轩,诗名较早传入明诗坛。古代的女孩子都很身不由己啊。
第二十四章 功绩
日落西山,寝殿内灰蒙蒙沾雾带露,傅润脖颈与肩相连处隐隐作痛。
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他猛然睁眼,与小心翼翼在旁扇风的刘福对视。
刘福:“陛、陛下。您怎么趴在桌上睡着了?奴婢们也不敢出声。陛下的龙体无碍罢?”
傅润揉按发麻的额头,含糊否认,又冷声问:“可曾看见皇后——穿男装的人?”
刘福满脸疑惑,“皇后?奴婢想……皇后娘娘深居简出,自打入宫便从未离开永乐宫罢?”
从未?他分明每日都出来!一个手长脚长的大活人坐在梁上、站在显眼处,竟无人发现。
飞玄不在,赵彗之毕竟有些真本事,寻常侍卫禁军不是他的对手。
再这么放任赵彗之“飞檐走壁”,倘若哪天发生冲突,恐怕假刺客变真刺客。
傅润若有所思,旋即提笔写信寄与外祖姚述,问告老还乡的老人家再讨要两个暗卫。
正安元年他身边一共八个暗卫,各怀绝技,忠心耿耿。
今年为了工部的谋算,暂“发配”出去六个由万鼎调度,另一暗卫则一直在西北军军营待命。
元霄济不是做侍卫的料,奈何元勉油盐不进,虽然暂时用不着他,却只能安排在御前听命……时好时坏的眼疾、远在福建的暗卫……戒备森严的禁宫如今在赵彗之眼中是随进随出的窟窿。
赵彗之。
赵彗之。
总有一天——
傅润在信尾添上几句问候,又从锡金印笼里取出一枚刻有[玉在门中]的散章,蘸朱泥盖印。
端茶碗在旁伺候的小查子想替师父关心主子卖个露脸的机缘,探头轻声问:
“陛下的嘴巴怎么伤着了?要传御医来么?”
傅润一怔,舔了舔微微发麻的嘴角,心生怒意。
他以为赵彗之报复式地回咬了他一口。唔……或许好几口罢。
嗤,幼稚鬼。
*
翌日。
将军赵坼入宫接驾,经赵斐之提醒,粗声吩咐刘福取一盒晒干磨碎的金银花粉,“请陛下略沾沾嘴,昨夜批折子上火了?此次夏狩在长天河畔,比京都还热一些,陛下当心暑气。”
傅润一噎,幽幽地说:“……将军好福气,几个儿子都教养得不错。”
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奈何兵鲁子世家是人精中的人精,压根不打算听懂,憨笑几声揭过。
跟在父亲身后的赵斐之刚拆卸了右臂的夹板,穿一身轻便银亮的盔甲,双手持金黑色旌旗立于宫门下,面色红润,威风凛凛;闻言也不和“妹夫”客气,抱拳答道:“不敢。陛下谬赞。”
傅润气笑,见他左右张望,说:
“你‘妹妹’来不了了。他的宫女昨日冲撞在御花园凉厦听戏的太后,他要救人却不肯去寿康宫,派个老嬷嬷一封封者也之乎递进去,很惹恼了太后,太后要禁他半年的足。孤不欲插手。”
垂手低头站在最外沿的徐家子弟脸一白。惹恼太后?太后万别惹恼了赵将军才是!
赵斐之神色未变,随父亲装模作样地叹了两声可惜,见傅润转身上车,“陛下,我妹妹——”
礼部挥旗示意击鼓吹奏雅乐,傅润分心与随行的大公主驸马谈话,无暇顾及。
赵坼倒是耳朵一动,复杂地看向赵斐之,“大郎,那天果真是你!你母亲急死了!你随我来。”
*
长天河距离京都一百六十里。
虽名长河,因北方多沙霾,数千年过去,如今只剩一道宽数十丈的棕褐色河床。
四面山峦起伏,巨树遮天蔽日,禽兽成群,筑巢悬崖的黑鹰盘旋天空,一眼望不见人家。
还未到行宫,傅润先换了一身朱红色佩甲骑装,推开右侧木窗命元霄济让一匹马给他。
元霄济新升任禁宫都侍卫,又得从五品散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恭敬地问:“陛下何不等明日修整好了再骑马?此处离猎场尚有十多里路,陛下的马都在马房,一时怕是赶不过来。”
傅润单手按住宫车内的玉扶把,掀开帷帘冷喝道:“好聒噪。你下来,孤就骑你的突厥马。”
“……是。陛下当心——”元霄济话音未落,见人已上马,笑笑,赶紧解开绑在一处的副马的绳索,朝侍卫们比了个散开跟紧的手势。至于刘福等太监,既然无马可骑,原地着急而已。
傅润往后扯缰绳,改道往西北方向去;元霄济时刻计算君臣距离,不快不慢地跟在后头。
“唔、这里是太祖和前朝大将顾新侯两军对垒的地方。”傅润瞥一眼竖在泥路旁的功绩碑。
元霄济:“是啊,太祖久攻不下,恐粮草告竭局势不利,夜半忽率骑兵绕道从后冲入敌营。”
结果顾新侯早有谋划,并不在主将帐中,派了个替死鬼假扮他卸甲就寝。
太祖中计,险被生擒,当时六将之首的赵起俞冒箭雨连斩百人奋死杀出血路保太祖平安。
经此一役,太祖太宗愈发信任赵起俞父子,于是赵彗之的五世祖是本朝唯一一位活着就获得正一品职的大臣,生前死后享尽恩荣:画像牌位入贤元殿,墓在太祖长陵、而不在赵氏墓园。
好罢,行吧,他傅家活欠赵家的,几世几代还不清恩情。
傅润自幼熟读太祖朝史事,听元霄济这蠢物提及当年事,想起位高权重的赵坼一家,心里面上俱不大高兴,懒得接话,双膝夹马腹,手握马鞭指向远处袅袅的炊烟,“那是什么人家?”
元霄济仔细想了一番,“先帝升遐前夕,南方有蝗灾,有些人家一路北逃,落脚在此开垦荒地自给自足。去年京兆尹包大人向陛下提及此事,臣记得官报上讲……好像是户部清查长天河猎场的林户,发现多有逃籍者,一时无处可追,陛下您开恩让这些难民留在此地补户了。”
傅润轻笑一声,眸色幽冷似雪,“开恩?孤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霄济,交待你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李相真是一心为君解忧,许多折子索性绕过孤——且去那里瞧瞧——驾!”
*
长天河二里庄的新林户崔夏生用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袖擦了擦条凳,“公子坐。小的方才糊涂没认出公子,哎呀,三年不见,公子真真长高许多!再过一年,将有咱们将军的体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