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他如今固然多病体虚,幼年师从赵坼习武时打下的底子还在,腰肢柔软——赵彗之深有体会。
他不说话。他不舍得说话。
红烛被风吹灭的刹那,美人热得大脑一片空白,背上汗津津的,大腿落满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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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天凉,老者重新穿回冬袄,背一个灰扑扑的厚包袱朝众人颔首告别。
小和尚们眼圈红红的,“大师兄,师父刚走,你也要走啦。”
老者熟练地摩挲每个小和尚的头,看向赵彗之,“再不走,总有一天走不了啊。”
赵彗之会意而叹,“他还有些不舒服——凤凰草的幻毒未全解,暂不能出门送行。”
老者冷笑,顾虑师弟和皇帝的关系,始终没有介绍赵彗之的身份,拍腿叫道:“我走了!”
撑船的船夫亦是僧人,待老者跳上船,不紧不慢驶向远方。
赵彗之目送老者离开,直到看不见船影,余光忽然瞥见河对岸一头卷毛急得跳脚的飞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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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失踪的消息最先传至石斌耳中。
经其允许,不出两日,南行台四品以上的高官都知道得七七八八,私底下议论纷纷。
“失踪?当真?会不会是陛下的计策?想引我们上钩?”黄剑泉问。
数十位官员围坐成一圈,四面密不透风,只有一扇小门可供出入。
石斌捻须微笑,两眼直视前方挂在墙上的江浙行省河道一览图,“千真万确。陛下性直,失之莽撞,去年征高丽、征日本,两战大捷,无非是出其不意,哼,反倒助长了陛下的战意。”
何自愚点头,深以为然,“是也。陛下连年加军费,我们江浙苦不堪言,深受其害,唉!”
说到征税,官员们都有体会,一时竟把话题扯开了:江浙福广最富裕,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丝绸、米粮也最多,税率过重,有些地方百姓宁可冒险从商也不肯种地养蚕云云。
石斌暗骂真是一帮成事不足的废物,屈指敲桌面,高声道:“诸位!总之,消息不假!陛下身边有孤儿营的暗卫,此次下江南,陛下带了两个,一个带着密旨回京都了,一个无头苍蝇似的满江苏找人——想来陛下是真不见了。”
“这可怎生是好!还不拿江德茂来问话么!”黄剑泉惺惺作态。
何自愚最胆怯,连忙表示赞同,见石斌神色阴郁,又问:“石大人,可曾打听得密旨的内容?”
石斌眉头稍展,“八、九不离十是三件事……”
他从前是太子党里不出挑的小角色,喝口汤都赶不上热乎的,眼下虽仍为太子奔波周旋,实际上存了“从龙之功”、“加九锡”的念头,自以为位高权重仅居李相之下,故傲慢地扫视众人皱巴巴的脸和花白的发髻,“明日休沐,后日是先帝冥寿,夜里如无意外,我们就……哼。”
黄剑泉听得心惊肉跳,走到外面和同僚何自愚打了个照面,嘴角僵直,露出一丝木然。
这是谋逆啊。诛九族的大罪!
万一陛下没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一辈子摸爬滚打挣来的家业瞬间化为泡影!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废太子侥幸登基,他们此时不配合,将来也是一个死。
两人中规中矩做了几十年地方官,所谓中庸万岁,缺乏亲自决断的魄力,慢吞吞走出衙门。
四月十二日晚。
杭州城依旧热闹,灯笼高悬,丝竹不绝。
明日开始休沐,官员们和妻妾子女吃过饭,惯例先去书房走一趟,或写对联或读书消遣。
何自愚心事重重,拍了拍老妻的手,“我去书房,你们这几日在家待着,不要轻易外出。”
他写了两幅字,觉得都不好,摇摇头,喊小厮进来收拾,准备回房睡觉。
“嗳!不是说那张桌上的东西不要动么!”何自愚黑着脸跑过去,拿起搁在案头的折子,大惊。
这封折子不是别的,是去年跟风劝谏陛下优待废太子瑛的折子!
朱红掺金粉的“斩”字跃入眼帘,吓得何自愚大叫一声,两股战战几跌坐在圈椅上。
小厮怯怯地问:“老爷?”
何自愚张望四周,攥紧折子,面如死灰,骂道:“滚。不要放人进来!快滚!”
他想陛下的密旨里定然算到这一天了,能悄无声息潜入丞相府邸的人……必然是陛下的暗卫!
今时不同往日。
去年他们塞银子托禁宫太监打听消息,知道陛下只是一时生气不满,并不想杀人。
可现在——何自愚一想到家里有一个不择手段的暗卫盯着,联想妻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
月转星移,杭州城平整宽阔的官道上望不见人迹。
“吱呀”两声微响。
何自愚佝偻着背从小门钻出来,见对面黄府也溜出来一个老头,“哎唷,吓死我了!”
黄剑泉是真吓瘫在门槛上,仔细一瞧何自愚,指了指怀里的官印,没好气地爬起来。
两人相视而苦笑,默默往城外走。
官员有官员的路子,与普通百姓不同,出个城而已,不会惊扰上峰石大人一夜好梦。
夜色茫茫,队伍越走越长,官巷里不时有人加入,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一步步离开家门。
杭州河畔停泊有两艘从苏州来卸毛货的御船。
大太监关忠翘着腿躺在贵妃椅上俯眺江面,手握一杯热酒,轻声唱了一折《走刑场》:
“那一人害杀父母性命,这一人谋反妄篡皇权,深重重罪孽,轻飘飘四肢。
“我着衣冠出家门,剐剖吊斩,革抄流夷,见天秋,红泪烫杜鹃也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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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错字。最后两句是我随便写的,如雷同,纯属巧合。
第七十一章 应制
多年后,曾任杭州府照磨的沈祖义依旧记得正安四年四月十四日城外的一场大火。
四月十四是先帝文宗冥寿,不知怎么的,陛下人在苏州,却迟迟不回复如何庆寿的折子。
沈祖义是正安元年三甲出身,刚从泰安县调来杭州两月,长官们的府邸是绝不敢贸然拜访的。
他在家等得着急,休沐日浑浑噩噩应付了,今早寅时二刻便穿好官服,随便吃两口早粥要走。
沈老太太双目失明,心头一动喊住他:
“儿,我昨夜听见巷子里有官兵的声音,怎么了?”
沈祖义接过女儿递来的油纸伞和灯笼,“不晓得。家里靠娘主持了,我去衙门走一趟!”
天色未亮,圆月挂在枝头,官巷里静悄悄的。
沈祖义面色肃厉,脚步匆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四年前在京都见过圣人一回,圣人看似懒怠随性,实则是个极有主意的皇帝,上月临时去苏州……一定是有其他顾虑……杭州、杭州!
“你们两快回家去,叫夫人关紧家门,无事不要出来!”
两个小厮愣愣地点头,先不急不慢走了两步,回望主人沉重发黑的脸,再飞快奔回官巷。
西湖对岸钟声低徊,惊起数处狗吠。
沈祖义心里七上八下的,刚走至石桥上,左手拿灯笼,右手握雨伞,但听城外一阵轰鸣!
他站在刻有麒麟的石墩旁,两眼发直,呢喃道:“这、这叫什么事呢……总不会是……”
提刀持剑埋伏在城中的乱军一个个摘了遮掩、露出额头的白巾,乱糟糟分批行动。
更有几个骑马的首领,从前必是行伍人,凶神恶煞,竟直呼陛下名讳,自言欲讨国贼:
“太子嫡长,宅心仁厚,天命所归!皇次子润构陷太子于不忠不孝,篡夺皇位,今已四载!
“我等奉太祖皇帝遗命而起,扶明主,灭昏君,我杭州百姓不须惊惶!
“有愿随太子去京都的,且来!王侯将相,谁不敢当,正待此时挣取呵!”
一人高喊,万人应和,霎时铁甲轰动,金铁铮鸣,半开着窗户透气的人家连忙锁窗避祸。
沈祖义呆若木鸡,因他穿着祭祀用的官服,明亮光鲜,被乱军当作是南行台派来的指挥使了。
“小大人,这是新刻的翻案文书,时间太紧,匠人难求,只印了八千,大人意下如何?”
沈祖义吓得不敢动,就这么伸长脖颈辨识纸上的字,看完冷汗直流,恨不得跳水自尽。
这、这——满纸胡言!他倒是想骂,瞅见乱军鼓囊囊的腱子肉,结巴道:
“什么如何?”
“发与各家各户,今明夜攻打苏州才名正言顺啊。”
沈祖义哦了一声,怕乱军起疑,硬是镇定地说:“都拿来,交与本官处理。”
“大人你?”
沈祖义:“我原负责登记杭州户口,是以、是以……”他为人纯善,第一次撒谎,实在说不出个圆满的前因后果,少不得将附近人家的情况背了一遍,心生死意,仰望夜幕,滚落两滴热泪。
“哦!原来如此!”乱军首领急于指挥手下占领杭州各处的武械库和府兵营,挥手叫来四个倒八字胡须的雕版匠人,“你们听这位大人的吩咐,他真是个‘杭州通’,乖乖,顶有能耐的!”
……
城内马嘶人啸,石斌睡得不安稳,披头散发跑至室外,逮住下人就问怎么了。
下人是石斌的心腹,笑道:“恭喜大人,大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百里之外也!”
石斌踹开下人,慌忙拿起望远镜,一看傻眼了,“——怎么可能!我还未与太子商量妥当啊!”
昨天是休沐,他在家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十来个官员拜访、求他拿主意,结果只来了两个!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昨夜明明写了一封密信发与太子,难道太子没有看见么?被谁拦下了?
石斌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暗骂太子急功近利沉不住气,披着外袍就往南行台去。
他是江浙行省的丞相,按制配有数名禁军,一行人趁乱赶至南行台,却见堂上坐着一个人。
此人面容俊阔,浓眉高鼻,眼角上挑带煞气,颔首寒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