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赵彗之握住傅润的手,怕他坏了嗓子、同时为哄他消气,轻声喊他夫君,又说:
“哥哥安心睡吧。我再不敢了。都是我鲁莽,以下犯上。”
傅润闭着眼睛嘀咕两句,“我是君,你是臣,你这样弄我,杀你八百回还不够解我的怒气。”
“是,我错了,我不该吃醋。哥哥喜欢我,我便很高兴了。”
谁、谁喜欢他!
“哥哥方才说‘从来只你一个’,求我亲亲。”赵彗之挑眉,顿了顿,字正腔圆地重复道。
那、那是——
意乱情迷时说的话岂能作数!
他谁也不喜欢!
“你……”傅润睁开眸子,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木盒良久,含糊地说:“下回不准这样。”
说罢,他心里明白不能再说出更严厉的指责,因睡意袭来,遂靠着赵彗之的胸膛沉沉睡去。
明日他就写个男皇后专用的妻纲出来,要赵彗之仔细阅读,诚心领会,直至倒背如流不可。
*
新皇登基四年,勤勤恳恳,因龙体不适而临时罢朝的日子屈指可数。
大臣们天不亮就进宫,在济天殿外干等了半个时辰,吹尽寒风冷雪,谨慎上书问圣人的病。
待傅润午后醒来,已有七十余封联名请安的折子堆在书房案头。
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撑着下巴靠在床头听刀笔太监读折子,“孤无事。按规矩赏银子罢。”
制成元宝状、阳刻福禄寿等字的银锭是御赐之物,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家族颇得圣心的证明。
周总管称是,跪在一旁想了想,又低着头恭敬地问:
“阿汗术大人到了。陛下要传他么?今日的平安脉还未请。”
傅润脸热,呼吸略急促,心中把某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哑声否决道:“不必。”
周总管:“是奴婢自大了,陛下恕罪。昨夜、昨夜……却不知是哪位贵人承了雨露?”
这话,他元宵节的时候就想问了,当时揣摩圣意——恐怕是提防皇后赵氏,是以一直憋着。
有大太监带头问,其余宫人纷纷跪地祝贺,异口同声地说一些惯用的吉祥话。
什么喜觅佳人,什么子嗣绵延。
句句踩在傅润紧绷的神经上。
他又臊又恼,按捏指尖,面无表情地说:“孤只皇后一个。这样的胡话,今后不可再讲。”
众人唯唯称是。
老太监都叹息圣人竟真有了“惧内”的毛病,年轻的宫娥则敬畏皇帝的痴情和多情。
周总管和王长全对视一眼,摇摇头。
非是他们这些奴婢不用心于主子的子嗣,实是陛下牢牢把控着整座禁宫,不说诏大臣入宫商议政事,就是内朝后宫的琐事,也防着他们,将十二监的职责分得细致又彼此交叉。
太祖皇帝忌讳宦官,曾立规矩不许太监奴婢识字;仁宗仁厚,体谅宫人,稍稍放开限制;先帝爷文宗好风雅,甚至亲自指点太监作诗写赋……
到陛下这里,规矩却又收紧了,严禁底下人偷读经史和邸报。
他们……唉,不见外戚如姚大人、如赵将军都俯首称臣,识几个字而已,岂敢擅权造次。
*
晚些时候,傅润站着喝了药,见赵彗之还未回来,蹙眉沉吟一番,“今日赵府有什么事么?”
说是回家告诉忧思成疾的母亲二哥平安活着的消息,难道被赵坼逮住了一顿好打?
哼,活该。
傅润嘴角上翘,凭记忆吩咐宫娥取书架上的《李长吉歌诗》,眼底却是未察觉的担忧。
王长全:“回陛下。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七十六初度,今日摆宴八桌,将军恐怕是去吃酒了。”
定国公府。
数年前因傅璨和李轩昂的陷害、失足落水而死的纨绔伴读的面孔浮上心头。
他这个皇帝,当得坦荡,却也欠了许多不能偿还干净的人情债。
傅润拿过诗集,随意翻了两页,提朱笔在前天写的一则读书札记上改了几字,道:
“将宫道上的雪扫一扫,孤出宫去瞧瞧热闹。唔、把孤私库里的两株玉珊瑚拿来。”
……
外头爆竹烟花撒铜钱的声音闹哄哄响了一大阵。
定国公府的丫鬟们打扮得富贵娇艳,手捧各房亲戚的贺礼进来为老太太祝寿。
一时厅堂内金灿耀眼,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话说得人人嘴皮子发麻方止。
赵坼坐在右下首,他确实抓着儿子赵彗之来吃酒了——教训的事嘛,下次一定。
唉,想想都可惜!绑树上的麻绳、腰粗的马鞭、金疮药都备下了,临时挨夫人好一阵呛白。
要不就在定国公府的后山把这倒霉孩子狠狠揍一顿?
岳母也是娘,既是自家人的地盘,老子打儿子,也不算忒丢人。
赵彗之心有所感,皱眉,频频回头问下人时辰。他衣襟上残留着雪渍,并不怎么动筷。
他是带密信回京的,落在其余人眼里,身份便相当可疑,是以无人敢问他西北大营的事。
老太太席间悄悄打量了好些回赵彗之,忽然听管家附耳说陛下到访,“哎呀,快扶我去更衣。”
消息说得迟了。
但闻外头有太监叫喝声,风动香随,来人用折扇挑起毡帘,鼻尖冻得通红,凤眸明熠如星。
他生得太好,又披了正红色的斗篷,腰间玉佩宝珠琳琅玎珰,像是捎了一轮光灿的朝日进屋。
一时间定国公府的家眷亲戚们都不敢动,暗叹世上竟真有如此完人——偏还是掌权的皇帝!
傅润环顾低眉停箸的众人,淡淡瞥了一眼坐在赵坼手边的赵彗之,再朝上首的寿星笑道:
“雪后初晴,孤临时起意出宫散心,夫人(一品命妇之称)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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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注》】十一月十五日晚,帝幸定国公府,因常夫人寿,赐玉珊瑚两株、金十两。
第九十四章 造次
老定国公逝世多年,老夫人常氏明面上已不再主持中馈,上次入宫还是两年前的中秋。
她连声谢恩,起身让出自己的软座,“臣妇耳目昏聩、齿摇发变,不曾迎驾,望陛下恕罪。”
“孤即兴至此,夫人何罪之有?”
傅润若单为祝寿而来,理当就势坐下。
当然,他不是。他越过赵彗之朝赵坼颔首微笑,“夫人坐吧。”
赵坼觉得纳闷,还是利落地让了位子,低声问傅润的安,又喝命赵彗之老实在后头站着。
“将军可曾听说赵恭之生还的消息?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汗王眼皮下埋伏数日。”
“听说了。恭之行事冒进,现在他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总有一日惹出大祸来!”
傅润轻笑,“孤亦做如此想,新拟了圣旨,命厉知行仍做主将,调赵恭之总掌殿军。”
赵坼心中清楚这是借机调整打压西北大营的“赵姓”势力,不敢与他较真,拱手道:
“陛下圣明。”
君臣二人就西北军情简单交流两句,话里点出赵恭之突袭鞑靼营帐、大破而还的消息。
这是喜事啊。
在座的宾客多与赵氏有姻亲往来,小半是京官,闻言皆喜上眉梢、出声祝贺。
傅润笑,“既是夫人的寿宴,尔等不必如此。方才那唱《八仙祝寿》的呢?仍唤他来。”
王长全候在门外,答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着。”
常氏哪敢坐在上首俯视皇帝,示意长子次子退后,自往左侧挪了两张木椅,垂头再谢恩。
一时最上首的大圆桌只坐了三人。
傅润还未用晚膳。
太监遂撤了这一桌的酒饭,将宫里蒸得软烂的奶点心、汤四品、蔬四品、凤鸭、小馒头、小馄饨、响糖等御膳端上来——胜在干净,一道冬笋煨芋片、一道白灼虾特意布置在傅润手边。
常氏眸光微动,诸多疑虑按下不发。
想来陛下从江南回来后胃口差的说法不假。
她定国公府有个大丫鬟颇通药理,极擅煮茶,今日为寿宴调制的雪水茶便有开胃护肝的功效。
她刚要出声问此事,余光瞥见外孙赵彗之把喝过一口的茶碗递了过去——?
这孩子!忒随性了!真当陛下同他是一家人么。
至于有人说他是阿坼在外头养的私生子,哈,怎么可能!
新皇换旧皇,光阴荏苒,年轻一辈或许不记得老国公爷的模样,她是一日不敢忘怀。
女儿为赵家生了六个讨债的,只这个年纪小的最像国公爷,总算是摆脱了女婿粗犷的虎长相。
常氏颤巍巍起身,急于告罪,却眼睁睁看着傅润将茶碗转了小半圈、就碗沿吃了两口——??
是她不对劲,还是这两个年轻人不对劲???
老太太沉默片刻,复又坐下,捏紧衣袖反复打磨腹稿,悄悄丢给赵坼一记眼刀。
赵坼没懂,照样正襟危坐。
傅润端握温热的茶碗,修剪齐整的指甲隐隐泛珠光,叹道:“嗯,好茶。孤少时同……过国公府,夫人曾亲自烹茶招待,另有枣泥糕、糖丝糕两盘,甜得恰到好处……转眼将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