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江南 第12章

作者:宋绎如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轻松 HE 古代架空

文慎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可身体终于不再推拒,像是服软服输般靠在虞望的肩膀上,无声地、汹涌地流泪,虞望左肩湿了一片,隔着几层官服都感觉到潮意。

虞望心疼地吻他鬓边的乌发,常年持弓挥剑的大手略有些生疏地轻拍他的背:“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不这样欺负你了,都怪我,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子深……”

“嗯?怎么了,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哭了。”虞望轻声细语地哄着。

“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喝……我给你煎的药?”文慎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喘。

虞望:“……”

“呵,到底是哪个江湖郎中骗你说喝药能治断袖的?好阿慎,乖阿慎,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削死他。”

文慎眼泪又止不住:“真的可以……”

虞望头疼,简直跟他说不清楚:“好了。我会喝的,但是如果喝了还治不好,你就得负责,对我负责,知道吗?”

文慎又不说话了。

“喂,阿慎,别装死,不是你说可以治好吗?我真要治了你又不乐意。”虞望轻揉他的后脑勺。

“那药要喝很久的,要每天喝,你不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喝,不可以只喝了一两年就来找我,让我负责。”文慎伤心地说。

文慎为什么对这种药这么了解?

虞望眼皮一跳,将领的直觉让他心底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让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头脑万分亢奋,又让他的心如坠冰窟,钝钝地渗着疼。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那这药要喝多久呢?总不能让我一直喝到死吧?给个期限,大概要多久,我也好有个盼头。”

他心有惴惴地等待着,内心无比期望又恐惧那猜想被得到证实,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文慎的回应,他心如擂鼓,以至于忽略了肩膀上那道绵长的呼吸。

文慎昨晚跟他置气,几乎是一宿没睡,一大清早又上朝,刚才哭得那么厉害,哭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

虞望心里一团乱麻,顾不上失望,反而先是无端地松了一口气。他依旧那样紧紧地抱着文慎,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就这样,三岁到十五岁,他们一直是这样形影不离,好像各自本是天生残缺的存在,要和对方手牵着手头挨着头才算完整。

如果不是八年前边塞战况紧急,而朝中除了他无人可领兵奔赴千里之外的北境与匈奴交战,文慎也许永远也不会拒绝他的靠近。

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啊,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阿慎,阿慎。

这八年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

七日后,延州按察使甘密入京。

甘密,字幽之,京城人士,景禧六年状元郎,文党重要地方行政长官,因甘密治下,延州成为新法执行力度最大的地区,民间商贸往来频繁、薄赋敛、务农桑、修兵具,民风淳朴,百姓安乐。

甘密任延州按察使已五年有余,每年回京城一次,都会给文慎带许多新鲜玩意儿。他们二人都是前朝太傅的得意门生,平日里以师兄弟互称,关系匪浅。

甘密回京,对于想要废除新法的旧党来说不是好事。

当然,对于虞望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小时候就烦甘密,老是写些佶屈聱牙的文章给文慎看,文慎碍于同门情谊,还不得不回信,以至于总会耽误他好不容易挤出来和文慎一同度过的时间。

甘密比他们年长三岁,尤其在文慎面前喜欢以师兄自居,这是虞望最不爽甘密的一点,所以后来甘密每次从延州回京,都会受到不明势力的阻击,那方势力并不要他的命,而是喜欢烧他带回京城的边塞特产。

这次也不例外,他给文慎带的瓦剌乳酪、哈密卫葡萄干、女真人参、兀良哈三卫鹿茸全都被一支黑衣刺客劫掠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点人参须了!

“今中午吃野山参炖鸡、八珍鹿茸煨乳鸽、清炒春笋、红枣葡萄干莲子羹、桂花酿乳酪,你最近查案辛苦,得给你好好补补身体。”

还在清晨,虞望就说起中午的食谱,眉眼间颇有一股得意张狂的神采。文慎从药罐里盛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又腥又苦,虞望一口闷了,跟喝粗酒一样,文慎照例喂一颗饴糖给他。

“……我中午不在府上吃。”文慎看他最近都在乖乖坚持喝药,最近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便也不在乎他轻轻舔自己指尖这种小事了,“幽之兄回京了,我得去赴个酒宴。”

“他回来了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喝酒,去什么酒宴?就在家里吃,不许去见他。”

“子深。”文慎耐心跟他解释,“他是我师兄,这次还是因我的提议回京,我不能不去。”

“行啊,去可以,带上我,我还能帮你挡酒。”虞望忽地展颜一笑,跟数日前咄咄逼人的模样大相径庭。文慎恍了恍神,脱口道:“不行,你不能去。”

“既然是朝廷命官宴请,我身为正一品大臣,为何不能去?”虞望笑了,随意道,“难不成——我家阿慎真的在结党营私、密谋要事?”

“子深,你不要惹我生气,否则我今日晚饭都不会回来吃。”文慎瞬间冷脸,不等他了,起身便出了膳堂。

“哎。”虞望没追上去,而是捏紧茶杯,笑嘻嘻地说了两句,“道阻且长,道阻且长啊。”

于炽焰烈火中淬烧过的千峰翠色“咔嚓”一声碎在了将军伤痕累累的掌心,窗外立刻有暗卫轻声落下,带着白绢和止血粉翻窗而入,单膝跪在虞望身边帮他处理手掌的伤。

“主上,文大人的马车去了揽月楼。”虞七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虞望身后。

虞望淡淡地垂着眼,随便嗯了声。

“前几日主上交给虞九的那支青蛇箭,今日子时终于查出了一点眉目。”虞七用极低的声音述职,“那箭杆通体是西北胡木不假,但那箭镞所用的秘银并不是西北的矿源,柳叶形的镞部内有细孔,孔内所藏的不知名毒药,其实是从江南地区特有的一种野草中提炼而来。”

“这种草叫诛颜,当地人也叫它青蛇草。”

虞望闭目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江南?”

“是的,主上。”

“林鹤的绣帕,去查过没有?”

虞七回:“已经查过了,那方绣帕的确是林鹤的贴身之物,血也是二皇子的不假。案发前一天,二皇子曾召林鹤到别院小叙,两人发生过争执,但具体原因不明。”

第20章 小白眼狼

暮色渐起,揽月楼斗拱角檐下银铃轻振,危楼耸翠,飞阁流丹,雕栏玉砌,此般贝阙珠宫,普天之下无出其二,长安城内的王侯将相,但凡置酒设乐,莫不青睐于此。

二楼潇湘阁雅间,吴门画派绢本山水罩着暖色的灯烛,青花瓷灯座绘着风流俊逸的潇湘辞赋,竹香氤氲,曲水流觞之间,七位文党核心官员列坐其中。

因是私人宴请,文慎未着官服,而是穿的一件鸦青色缎袍,襟口缀一颗皎白莹润的珍珠扣,披一件塞外驼绒织金锦,长发用一枚乌木簪随意簪起,素色束腰上挂着一枚特殊的坠子,仔细一看,居然是颗青梅核。

甘密曾经还调侃过他,明明是家财万贯的贵公子,却不爱佩玉戴印,偏喜欢坠一颗平平无奇的梅子核在身上,多掉价儿。

文慎却只是笑,并不反驳,也不作解释。

雅间的暖光落在文慎素白的脸上,让甘密回想起多年前还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那时文慎作为江南富商文氏的嫡次子,和身为五品官子的他同列。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年少,文慎长得漂亮,又借住在将军府,学堂里的人都爱和他坐一起。甘密只想读书,并不在意别的,也从未去争取过文慎身旁的位置。

可是有一天,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那年冬至的清晨,他刚抱着书走进学堂,便看见文慎穿着一件兔绒交领长袄,趴在窗边安静地睡觉,那天有个很不错的天气,温暖的晨曦越过窗棂洒在文慎莹白红润的脸颊上,让这个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外乡人显得非常可爱。

他忍不住在浅眠的文慎身边驻足。

然而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和他交朋友,那桀骜不驯的绥安侯世子就跑进来把文慎两下给晃悠醒了,文慎似乎很粘他,被晃醒了也没站起来,而是往绥安侯世子的怀里一靠,怎么也晃不醒了。

那时候甘密其实就很想阻止虞望,离早课还有一会儿,何必非要将他晃醒?虞望每次来找文慎,既没有功课要问,也没有东西要拿给他,纯粹就是在浪费文慎的时间,缠着文慎让文慎陪他瞎玩儿。

甘密不常与人攀谈,后来才知道,虞望到处跟别人说从江南来的文小少爷是他亲手养大的小青梅。从那之后,甘密对虞望就愈发反感,青梅本指女子,文慎也不需要一个纨绔来养大,虞望这样说无非是想败坏文慎的名声,长此以往,哪里还会有名门望族的小姐愿意嫁给他?

再后来,虞望奉皇命率兵出征,前往雁门关抗击匈奴,那时候他是真心为文慎感到高兴,他终于能摆脱虞望的桎梏,在长安城自由地长大。

他看着文慎三元及第、远赴江宁府做出政绩、回到长安城平步青云、加官封相、布新猷、除旧政,仿佛他自己也与有荣焉。

然而。

然而不久前那道圣旨几乎如五雷轰顶般降临到他平凡的一天之中,他怎么也想不到,宣帝竟会这般折辱一个尽瘁事国的贤臣。

黄钟毁弃,国将不国。

“这箭的来历很难查下去,西北胡木的流通范围太广了,几乎每个世家大族都有一批胡木建筑。”

“我觉得我们思路错了,箭矢固然重要,但这也很可能是凶手留给我们的障眼法,专门用来拖延时间的。老夫以为,从已经遇害的五个人来看,此事跟虞府脱不了干系!”

甘密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看向文慎:“道衡,我也同意杜老的想法,这么大的动静,还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只有传说中虞望的贴身暗卫才能做到。”

“兹事体大,师兄,慎言。”文慎素白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青花瓷,杯身发出清越的琤琤声,“虞子深要真想清算当年的事,没必要秘密射杀,一句话的事,皇上就能把二皇子送到行刑台上引颈就戮。”

“道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甘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慎从来不会说这种侮辱皇室、大逆不道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文慎冷声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镇北侯,我等还是不要妄议为好。”

“那道衡有何高见?”甘密心中不悦。

“高见称不上,但我这里确实已有些眉目,否则也不会急着让师兄进京。”

“哦?”杜尚书捋捋长胡,十分好奇。

“昨天锦衣卫在二皇子的寝殿里,搜出了这个。”文慎将一长条紫檀小匣置于桌上,众官员皆离席来看,那匣中是叠好的厚厚的信,字迹皆出于同一人之手——

“诸位大人好雅兴,居然趁着月色于此曲水流觞,不知本侯是否也有此殊荣,和文大人喝上一杯?”雕花木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踹开,虞望玄色大氅挟着揽月楼外寒凉的夜风,腰间错金银的仪刀重重磕在门框,发出惊人的声响。

文慎若无其事地阖上木匣,将木匣收入袖中。

“侯爷,这是下官私宴,您这样擅自闯进来,恐怕不太好吧?”

“本侯来接夫人回府,管你私宴公宴,照闯不误。”虞望大步流星地踏进雅间,不顾文党官员忌惮而恼怒的目光,绕过云母屏风,还缠着绢纱的大手直接钳住文慎光洁的手腕。

“侯爷!你不要欺人太甚!”文慎还没说什么,甘密先坐不住,手中酒杯重重地磕在紫檀食案上,“道衡云鹤松姿,铮铮铁骨,岂容你这般羞辱!”

“羞辱?”虞望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松开手,沉眉朝甘密逼近一步。他本就生得高大英武,俯视甘密时眸中居高临下的嘲弄简直如有实质。他那薄削的唇微启,正欲说点什么气死眼前这人,一只皓白的手就横陈在他胸前,将他往回拦了拦。

虞望抓住那手,皱眉看向文慎。

“侯爷生性轻狂,诸位大人勿怪。”文慎的视线越过屏风看向窗外,“天色也不早了,若还有要事,来日再议也好。”

“道衡——”

甘密好不容易把文慎留到晚上,就是不想让他回那劳什子侯府,没想到虞望竟会亲自来接人。十年前也就罢了,如今虞望军务缠身,又是近期凶杀案的重点怀疑对象兼重点目标对象,怎么还像当年接文慎放学一样,牵着人就走了?

“一切都好。师兄勿念。”

这句话文慎不知道跟甘密说了多少遍了,可甘密就是不相信。虞望这种人,自小就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在国子监苦学的时候,虞望可以三个月不来国子监上课,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看他们这些人如同劣等玩物,怎会一切都好?

听说此子从小进校场前就必先饮血啖肉,虐杀牲牢,手段极其残忍,真正上战场后更是灭绝人性,杀人如麻,若有通敌者,皆抽筋剥皮以震三军,每斩敌将必剜其左眼串链,悬于马颈,使人闻之欲呕。

只谈武将功勋,甘密自然敬重虞家世代忠良,可若涉及婚娶,这种渴饮人血的禽兽,怎么配得上他光风霁月的师弟?!

——

“子深,你攥得我好疼。”文慎跟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都很安分,没有再跟虞望斗嘴惹他不快,只是虞望一直没放手,手腕确实被攥红了一圈。

“我真不知道你们二人有多少话要说,能从早上谈到晚上,一刻也不嫌烦,平时不爱喝酒的人,今天也沾酒了,原来不是不爱喝,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送你那么多衣服,平日都不穿,他一回京就尽拣好看的穿得花枝招展!看他回京了就这么高兴?高兴得连家都不回了成天在外面浪,我回京的时候呢?你哪怕来找过我一次吗?我八年才回来一次,比不过他三个月!天天师兄师兄地喊,还给他写那么多信,我呢?我早就被你忘了!虞子深早就被你忘了!我就不该回来!文道衡,你这只白眼狼!你没有心!”

文慎被他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屡次三番想打断他都被他密不透风的话墙给挡了回来,他不明白虞望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他是没脱得了身回府吃饭,是他错了,可虞望至于这么大发雷霆吗?

“闭嘴。我喝没喝酒你看不出来吗?你哪只眼睛又看到我高兴了?我穿的什么衣服你也要管?是,我没找你!可我现在不都嫁到你府里去了吗?!”

虞望气极反笑:“还狡辩,你喝没喝自己心里有数!还有,要不是那道圣旨,你恐怕连虞府大门都不会踏进一步吧!”

文慎眼睛都气红了,习惯性地想要反唇相讥,可看着虞望那张被怒火和悲伤浸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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