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子
……
……
我看见掌门夫妇拉着手,安安静静地躺在罔樨身后。
我以为这是最后了,我真的以为这就是最后了,我没想到啊,这已经不仅仅是我这个前朝余孽的问题了,整个青铜派才是华玉门的目标,每一个华玉门弟子都想着分食一杯羹,他们想让整个青铜派都万劫不复。
于是花大姐不告而别,她去了华玉门。花大姐曾是前朝宫女,有的是人认得出她,她此去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她与华玉门有关,让华玉门也摘不干净与前朝的关系,给青铜派一个喘息的机会。
彼时,江湖上的人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焦头烂额的罔樨也毫不知情,他无条件地信任着逃跑后又回来的我,只以为青铜派有了转机,能在多个门派的碾压下再度站起来。
他堪堪振作起来,我如何对他说得出事实。
当罔樨把副掌门的职位交给我的时候,我只能对着他笑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当我是太激动了,可我知道,只要我开始发出声音,那我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罔樨心思活络,是非分明,所以我不该把事实告诉他,我绝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我。我和华玉门的仇,与他无关,而我欠他的,定要偿还。
我想,花大姐也一定是觉得我们欠了罔樨和青铜派太多,多多少少想要弥补一部分,同时……她也是为了给我最后留一方安身立命的净土。
她没打算回来。
所以后来,吴叔也没打算回来。
他们都走了。
他们那一代人,到最后,只剩下老张和卫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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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此刻,我也还是在想,要是我更善良一点,更负责一点……或者更果断一点,能复国就绞尽脑汁苦心经营,不能复国就决绝地和他们一刀两断,是不是后来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是不是有哪一步我本可以走对?有没有什么招数我用了就可以阻止接下来的一切?
这些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年,明知得到答案也不能改变过去,可我就是无法停止思考,它们就像天师写的符,封印着我已然无法控制的畸形的内心,让我还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
如果能选择的话,真希望我娘当年能幡然醒悟,逃出他人掌控,在产婆问她保孩子保大人时,她可以毅然决然地说一句“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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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青铜派掌事人的暗杀开始,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经历了之前的浩劫之后,我好像变得更坚硬了,只不过是来杀我而已,这样的事,不算是灾难。只有习惯了青天白日的人才会怕走夜路,一直在夜里挣扎的人,是不会怕的。
我表现得很奇怪,但我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奇怪了,只是茫然地在大喜大悲间来回交替。
多奇怪啊,我居然还能感觉到喜悦,可我就是高兴,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直到某一天清醒过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什么——自打降生于人世后,我第一次忘事。
我偶尔会忘记吴叔他们已然离开了我的事实,记忆开始作怪,它擅自删除了我重要之人的死讯,自发地对那些人的消失进行了合理的补全。
兴许是清醒时过于痛苦,所以当我忘记现实的时候,喜悦就来得格外汹涌,可一旦我清醒过来,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过往,被翻新的疼痛和难过会再次袭击我。时间久了,喜悦似乎就与接下来的痛苦联系在了一起,只要我有片刻的高兴,伴随而来的必然是莫名其妙的恐慌,直到记忆恢复时,恐慌被坐实,如此循环往复,一切都变成了折磨。这使我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不对,不该说是看起来,我确实疯了,只是疯得不那么明显,心智还残存许多,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我下意识地在自己不正常时躲着罔樨,因而最先发现我的异常的人是卫姨。
自祖上继承了鲛人体质的她,那时本来已经打算死遁,改名换姓离开此地,但我的异样让她担心不已。卫姨怕她的死会进一步刺激到我,于是把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秘密告诉了我。
然后她给了我许多衣服。
“听我的话,如果难过得没办法了,就试着去扮演他们吧。”说着,她将一支钗别在了我头上,“你不用非得接受现实,就算明知这是假的也罢,就假装他们还活着。”
卫姨太明白,她总是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连她说出的法子都是有效的,如她所言那样做,我渐渐变得像个正常人。
从此,我开始扮演死去的人,就好像他们还活着,活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详写王一外逃的这段,但是太虐了,我一边写一边脑补一边哭,太没人性了……就没敢详写
过去这段就会好很多……每个人都是这样
第29章 我又被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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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连我也终于死了,再想起青铜派被围攻我外逃的光景,反倒是松了口气。
若说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是容成寻和墨夷岭了。容成寻当年眼见着亲爹在面前与敌人们同归于尽,我一直都怕他报仇时不顾自己性命,若他事到如今还想着自己去亲手杀了华奇正……我也没办法。只希望他这些年能多少想开一点,至少看在墨夷岭的面子上,也能好好活着。
至于墨夷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他,这孩子挺让人不省心的,他自小就皮,我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等等?墨夷岭是什么时候进入青铜派的?我明明记得是在墨夷八和墨夷嫂子出事后,过了一段时间,罔樨和我才将墨夷岭第一次接回了青铜派。
为什么……我又记得,在那之前我就在照顾墨夷岭了?我为什么会有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记忆?
记忆里有矛盾,是我的精神又出问题了?以往从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我失忆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自相矛盾的记忆,而且这两段记忆似乎都是真的……
墨夷岭……墨夷岭!
失去的身体感觉忽然出现,我有了头部的感觉,急剧锐利的疼痛骤然撕破了我的思维,我试图挣扎,破碎的过往景象变得虚幻,不知名的悲伤和恐惧涌动而来,我试图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沉寂的黑暗中忽然闯进了一束刺眼的光,即便我再怎么想回避它,也无法躲开,它钩住了我的意识,硬生生将我拽出了虚无之境。
“啊——!”
随着双眼重见天日,手上的温热触感变得真实起来。
看来,我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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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受伤过重,身体不太能懂,虽然思绪清晰,但我很难接受外界信息,视线模糊,能听到他人说话,但却听不懂内容,食不知味,唯独鼻子还好用。
所以我知道,陪着我的这个人是罔樨。他身上有种微弱的清淡香气,我很喜欢这种味道,闻闻就能安心,但现在我没办法安心,毕竟又被罔樨逮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救的我,我没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他应该是没有受伤的吧。
还好我现在眼瞎耳聋,不然要怎么面对罔樨啊……我都不敢想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毕竟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不但对青铜派下手,还把他放倒了,要是换我站在他立场上,根本就不想去管这人死活了,他还把我带来医馆,真是好人。
但好人也是会生气的,我醒了这么久,他没对我说一句话。顶多是在我假寐时过来握住我的手腕,这么做恐怕也是怕我睡死了。一旦察觉到我要醒来,他就会立刻松手。
我也是挺没出息的,假死了一回,原本打定主意要坚守的事又变了卦,为了能让罔樨的手在我手腕上多停留一会,我总是装睡。罔樨也挺有毅力,只要我睡着,他就绝不会松手,顶多是换换手,大概是因为时间久了,手会麻,就感觉不到脉搏了吧。
其实我也没这么容易死,被华玉门的人包围了,我这不还是活下来了吗?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我可不敢擅自开口说这些浑话,现在没理的是我,还是识相点,保持安静吧,但愿罔樨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先不要发作。
等到我能听懂话语内容的时候,再对我发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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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里,罔樨一直陪着我,可今天他忽然不告而别,一整天都没回来。
发现罔樨离开的时候,我挺吃惊的。我总觉得他不会先离开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可腿长在他身上,心也长在他胸膛里,若他真的想永远不见我,相当容易。
大概是是因为脑袋被人抡了,最近我总是这么矫情。
因为身体原因,我实在无事可做,只能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焦点就落到了罔樨身上。也许他有要事要做,也许他气我不说话,所以干脆不再理会我,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到我了,就这么一走了之。
就在我开始怀疑罔樨也许只是迷路了的时候,他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声响,一打开门,随着吹进来的冷风,我嗅到裹挟而来的浓厚的酒气。
他喝酒了?自从十五岁那年罔樨喝醉发酒疯后,他就在没有喝过酒……
现在我的视力似乎好了些,能看见他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我连忙起身去扶他,他却一下逮住我的手臂,然后他做了什么动作,好像把某个东西带到我手腕上,只听一声金属闷响,手腕处一片冰凉,我晃了晃手臂,那东西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
我刚刚伸出另一只手,想确认那到底是什么,罔樨忽而将我扑到在床上,我只觉得后背剧痛眼前一黑,但很快我就顾及不得疼痛了,唇上忽然传来独属于鼻息的特殊感受,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要亲我。
罔樨已经亲上来了。
他全然没有了平时文雅的风范,与其说这是个吻,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地在咬我,而且还一直试图让我张开嘴。我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微腥的血味就和酒香气息一起进入了口中。我试图伸手抱住他,但只是轻微动作了一下,他就死死按住了我的双手,完全不容许我有任何动作。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动,阖上本来就半瞎的眼,任由他去了。
罔樨像是要从口部开始将我咬碎吃掉一般,恶狠狠地碾压着唇齿之间,我几乎能尝到他心里的不满和愤怒,他的舌尖划过我的齿槽,然后我突然尝到了异样的味道。
是药,上次我用在他身上的迷药。
这算是记仇吗?
尽管我不知他为何要用迷药,毕竟我现在完全没有战斗力,随随便便就能制服,但既然他想下药,那就下吧,就算他想杀了我,我也能替他磨好刀,再毫无怨言地把自己洗干净的脖子递过去。
可我分明知道他绝不会对我下杀手。就算是得知了当年的实情,罔樨他也不会对我下手,罔樨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再清楚不过了。
心里充满了叹息,我逐渐失去了意识,在重新沉浸于黑暗之前,一滴带着体温的液体落在了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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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药效似乎加强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体肿胀,头部剧痛。要不是长时间躺着,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立刻就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这种气息……还是罔樨。
而且,他睡着了,呼吸匀称,身体放松。
此时正是夜里,月光穿过窗棂,清风抚动幔帐,有什么反光的金属器具放在好似圈椅的东西之上,随着角度变换一闪一闪的,因为眼睛不好使,这柔软又梦幻的景象在我眼中倒是真真有些好看。
我忽然觉得,要是我和罔樨成亲了,半夜醒来时看到的,估计也就这幅光景。这个想法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要是能看得更清楚就好了,拿来做美梦素材也不错啊。
估计是笑起来有点抖,一旁的罔樨有些不满地呓语一声,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劲才制止自己的颤抖,被罔樨在床上抱住哎,这可比什么“成亲后所见的夜景”要有冲击力多了,足够我瞎乐十多年了。管它什么前朝余怨新仇旧恨、生死离别星离云散,今天晚上我王一就是要躺平在这张床上,即便是位列仙班的黄瞎子下凡来请我做神仙,我也不去。我一定要等到明早罔樨自然醒来,把手松开那一刻。
谁也不能剥夺我这点小心思。
至于现在我和罔樨究竟身处何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早再说吧。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这点乐子还是要给自己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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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被罔樨抱着的感觉太好,明明昏了那么久,结果我还是在天亮前睡过去了。
醒来之后,罔樨人已经不见了,我试着起身,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我手上似乎是被罔樨带了什么东西,于是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绵绵软软的环,用力捏捏,里面还有实心的内核,某一处还连着一条长链,链子是金属的,但是环扣紧密细小,摸起来像是根绳子。
链子挺长,足够我在房间里各处走走了。我站起来,摸索着走了一圈,因为眼瘸,碰掉了几个杯子和花瓶,虽然地上铺着一层毛茸茸的厚毯子,但我撞到花瓶时力气太大,花瓶落地时还是裂开了,我大致敛了敛碎片,省得罔樨回来的时候扎着脚。收好了碎片,我随后起身继续到处摸,探得差不多了,凭着家具摆设的大致位置和房间的气息,可以推测出来,此处应该是罔樨的掌门居所。
毫无疑问,罔樨又把我栓起来了。
我忍不住叹口气,想说句“这个罔樨”,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看来他不只给我吃了迷药,还点了我的哑穴,我试着自己解开,却察觉自己内功转不动了,继而又发现罔樨点哑穴的手法复杂如一个行医多年的老油条,无法调用内力的我没办法自行解开。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我只能继续叹气。封了我的内力,点了我的哑穴,把我拴在这里,之前还喂我迷药,估计是为了偷偷带我回青铜派,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藏在这里。
估计罔樨盘算好久了,想得还挺周到的。吻我的时候检查我有没有在牙齿里藏东西,为了防止药失效,提前上镣铐,之前地上还没毛毯,这回铺上了,大概是怕我看不清摔跤磕了腿。
现在他不在这里,最大可能就是青铜派内有事务,他不得不去,不然他肯定还要留在这里,看我表现如何。
“你的手怎么了?”
说谁谁到,罔樨这是结束正事回来了,不过我的手好好的怎么……嗯?好像有点红色?
“为什么要割破手!”
这语气凶的,简直就像是我故意要自残似的,估计是刚才收拾花瓶碎片的时候没注意,疼都没疼,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张开嘴,想解释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来,我现在说不出来话,但罔樨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了,就算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我也能感觉到他现在正在生气。
这真是没处说理去,我总不能现场血书一封来表示来龙去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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