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子
身为看客的卫姨,看得比我清明。
可那又如何,我没打算参与罔樨的人生大事,但同样的,我也没打算就这么把罔樨从我的人生里剔除出去,若他出事,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他除去一切烦忧,但绝不会因此多了什么执念妄想。只要将心中感情控制得当,什么岔子都不会出。
看过我脸上的表情,卫姨浅浅叹气:“王一,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可能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听了这话,我不禁苦笑,她这么说我,我还真是担不起,若我真的顶顶聪明,此时就不该藏在这里了,而是瞒着罔樨,守着罔樨,说一辈子天衣无缝的谎。
她半垂眼帘,眼神哀伤,明明看着我,眼神却像是透过我看向了她过往中的故人:“可我认识的每一个聪明人,最后都是被这聪明给误了。”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我们两个一同沉默了许久。
良久,卫姨才轻轻地叹了一句:“就算你聪慧绝顶,人心也是算计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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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安顿下来后,接下来就该解决工作问题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家里蹲。
想起来都想偷着乐,其实我有不少积蓄,说来也得算是个镶金的小土豪,只要不大手大脚地铺张,那些财产足够我下半辈子用了。自从定下毁掉华玉门的计划,我就只知道会有今日的出走,所以早早用化名在钱庄攒下了财产。如今想要做工,也只是单纯地想找些事做而已。
没错,我就是闲着没事想找事做的勤劳有钱人。
至于土豪之妹柳思思,她也是闲不下来的主,直接找去了医馆,医馆本就人手不够,就算她只能在医馆待半年,大夫也痛快地收下了她。而我则是寻了个清闲的差事,在客栈做杂活。
客栈老板是个大肚腩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的模样与财神像颇为相似,富态又慈祥,对我也厚道,月钱不算多,但活也少,我常常可以坐在后院矮墙上发呆,或是帮着看门大黄与院子里的酷炫霸道鹅搏斗。
以前只觉得时间一天赶着一天地跑,从未像如今这般悠长。下午的阳光晒得人直打盹,我便眯了眼,一个瞌睡醒来,日头还是像之前那般高。之前鲜少有这样长久悠闲的日子,也不觉得无聊,只是闲适。
再想想我身为副掌门时,过得是什么劳碌日子,一边处理前山的事务,还得去后山种地喂鸡鸭猪马,整一个智慧农具人。而且我都这么勤快了,居然还得忍着他老罔家的脑残忠臣的眼色行事,越想越来气。其中还有几个肌肉书呆子,时不时就要写些酸诗来熏我眼睛,虽然派里多数人都是好的,但就这么几个脑子与肌肉一起怒放的混蛋,就足够我气得七窍生紫烟。
如此想来,离开青铜派真是……正确的选择!
不知是不是我命中就带着忙,还是巧合就是这么多,近日来,落脚青珠镇的人忽而多了,而且还都是些江湖人士。
究竟为何来青珠镇,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始终不愿多开口。但我身为小二,打听事情挺方便的,固然他们遮遮掩掩,也能从言谈举止中推测出来,他们是来找东西的,至于找什么,那便实在问不出来了。
小小的客栈忽而热闹了起来,我又开始忙得脚不连地,连老板也得亲自出马,后厨师父忙不过来,连老板娘也顶上了。忙点倒是没什么,只是此时正值冬季,客栈外就是水,水寒而未结冰,踏入其中便会砭骨刺痛,无法像夏季那般蹚水行走,即便多数人会用轻功,但街道上全是水,有的地方不便落脚,只能用悬叶。店内外借的悬叶供不应求,时常有急着出门的客人为了争悬叶而产生争执,更有甚者,阴虚火旺,大打出手。
阻拦他们互斗也不难,毕竟我的功夫也不赖,只是我现在区区一个打杂跑堂的小二,武功太好,容易引人注意招惹麻烦。我只得向思思讨了些让人即刻睡去的药,一旦有麻烦精想要互殴,就给他们用上。
说实话我还挺希望他们打架的,一打架就有至少两个人要睡着,那么就可以把悬叶给第三个人用了,不但大大节省了悬叶资源,还减少了麻烦。
只是,事情突然间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来到客栈里那些江湖人士,开始陆陆续续地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王一:大黄,你的窝又被鹅抢走了
大黄:汪呜呜……(狂舔王一)
王一: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黄:汪?(继续狂舔)
王一:因为舔狗不得house
大黄:呜呜呜……
王一:没关系,我帮你报仇,走,咱们去和那刁鹅大战三百回合!
第45章 我想这不过弹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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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第一个死人时,把我吓坏了。
这人昨天还和人争悬叶,我二话不说给他用了催眠药,难不成是我的药害了他?
昨个下午,我还见他眯着眼睛打哈欠,看模样也没什么大碍,还知道来点餐,没想到一夜过去就奔了西天,而且人是趴在桌上,屋里的饭都只吃了一半。
我以为是自己误杀了这人,心里登时一紧,但此时紧张是无用的,我立刻环视客房内的布置,被褥散乱,里面还有个未失温的汤婆子,其他地方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随身的行李好好地放在床头,见此处没有异常,我回身去看这人身上有无证明身份的物件,可惜什么都没有。如果他带了证明身份之物,那只可能是在行李里了,可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去翻也只能增加自身的嫌疑,所以我没去动行李,而是去通知了掌柜的。
掌柜的也是可怜,几十年间从没摊上过这样的事,瞬间就乱了手脚,一下子坐到地上。若此事真是因我而起,也没有让他如此担惊受怕的道理,只是事情还不确定,无法据实相告,我只能尽可能安抚好掌柜的,让他暂时不要声张,随后立刻转头去了医馆,找思思来查明此人的死因。
回客栈的路上,思思将细细的眉毛皱到一起:“既然他曾经醒过来,说明催眠药的药效已经散了。我早想到可能会出这种事,所以配的药还特意稀释过,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功效,所以他的死肯定和催眠药无关。”
“我信你,只是怕这人体质特殊,所以先叫你来看看。”
思思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角:“……若真是催眠药所致,哥你要怎么办?”
“我打算……”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袖口紧得厉害,再看思思,她低低地垂下了头,刘海挡着脸,但肩头微微颤动。我收了声,用另一手拉下她攥着袖角的手,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思思愣了愣,抬头看我,我对她笑笑。
到了地方,掌柜的正哆哆嗦嗦地守在门口,思思冲他点点头,径直走进房间,开始来回端详这具尸体,忽然间她扯下死者的衣服,我和掌柜的都傻了眼,下意识想要阻止,但她并没有理会,将死者看了一个遍,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将衣服又给死者拉回去,还白了我俩一眼:“怎么了,以为我这么禽兽吗?”
“不、不是,怎么会!”我都还没往那边想,这话倒是让我呛着了。
一旁的掌柜不敢直着看死者,眼睛盯着思思脚下那块地砖:“那、那他是为什么死的?”
“嗯……他身上也没有外物击打的痕迹,针眼也找不到,面色没问题……看起来,这人就像是被黑白无常突然给带走了。”
掌柜的立刻振作起来:“是意、意外吗?”
“也不好说,毕竟我是大夫不是仵作,主治活人,但有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思思看向我,语气轻快了许多,“他肯定不是中毒而亡。”
说实话,我松了口气。
检查过行李后,我发现去世的人是江湖人士,还是叫得出名号的那种,照常理来说此事归武林盟管,我将事情向掌柜的说明白后,去了武林盟分部,他们有专人来调查此事,还将此人的尸身也一并带走了,给出的答案也是猝死。
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成想,过了几日,又有了新的死者。而且是两人。死因皆是梦中猝死,死的时候都躺在被窝里。一个是当晚就被我发现了,另一个则是同屋的人隔夜未归,第二天早上发现的。
不管怎么说,因为同一个死因接连死了三个人,也太过蹊跷了,掌柜想关门大吉,挨过这段日子再开张,可镇子上只有这么一家客栈,每日都是满人,也不能把客人都赶出去,只能硬着头皮打着寒颤开下去,老板娘去外面请回了一个天师,自从昨日起就在后院做法。也不知老板娘是从何方请来的大能,没见别的能耐,但呼云唤雾的本事是真的厉害,又是烧纸又是焚香,搞得后院乌烟瘴气,天师鲜黄色的身姿在烟雾中影影绰绰,压根看不清脸,连大黄都被熏得缩在窝里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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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可笑,因为烟雾的掩盖,这天师来到客栈的第四天,我才见着了他的正脸,唉,年纪轻轻长得也俊俏,若是作常人打扮,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不知为何非得做这骗人的勾当,可惜了。
我可不是对天师这个职业有什么偏见,我只是不待见这个人。就在昨天,我平躺在后院墙上歇息,天师正好在墙下替店中客人算卦,我便顺带着瞅了一眼。就这一眼,我就能笃定,这位天师要么是个假货,要么是个没良心的骗子。
要说算卦,遥想当年,我也是被前朝国师半仙黄瞎子教过的,黄瞎子最精通的就是蓍草占卜,而我虽不精此道,但多少也算得上是通,看个卦象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位客人作秀才打扮,表情还有些急迫,我听了一耳朵,卡人问的是仕途,看卦象,他的用神一般,但子孙爻的气运都旺得要烧着了,可天师还对客人说什么“官运亨通”、“兴旺发达”。饶是外面街头摆摊的都知道,占卦凡子孙爻旺者,诸事有利,唯问仕途名利者,子孙旺不利,天师这是坑大头鬼呢。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中丢下一颗石子,把占卜用的蓍草打散了。
客栈中还是不断有人离世。一开始死的只有江湖中人,后来便什么人都有了,商贩,秀才,还有些身份无法查明的人。也不知那天师给掌柜灌了什么迷糊汤,事态不断恶化,但这天师居然没被赶走,还做起了超度亡者的生意。尸体无人认领,掌柜不敢碰,武林盟分部又不收,便只能由我送去附近山上的墓地里埋起来。兴许是掌柜也觉得这活儿有些忌讳,便又收了个打杂的,我每次去埋尸,回来便可休半日的假。回家的路上,时常能看见这假天师与人算卦。
事情确实蹊跷,明明死了这么多人,却没人主动离开,人是一拨接着一拨地来,死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分明人群已经陷入了恐慌的氛围中,却不离开此地逃命去,一个个只顾着找天师指点。或许是因为有天师在,所以每个人都存着侥幸心理,或者,正是因着这恐怖的气氛,人们才把天师捧上天去。
人没死就驱邪,人死了就超度,只要有人、有惊惶,生意就做不完。看这样子,骗子天师是要常驻于此了。不知为什么,他还嬉皮笑脸地来找我套近乎:“这位小哥,看你腿脚可是真快啊,练过吗?”
“没练过,”我抬起眼皮瞅了瞅他,挤出一份假笑,“兴许是这两天搬尸首练的吧。”
天师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个瘆人的回答,继续上凑:“小哥真是谦虚,我要是有你这个腿脚,就去学武了,说不定能进大门派,混个掌门副掌门什么的当当,可比现在这样辛苦强。”
这话说的,好像做副掌门是什么美差似的,可能还不如小二呢。
“哈哈,您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拿起一旁的麻袋,往肩上一抗,“可惜我还有活儿,改天再陪您唠啊。”
“没事没事,”天师笑笑,说着便抬脚离开,“你去忙吧,咱们肯定还有能再唠的时候。”
我同样报以笑容,向他点点头。待他走远后,我把袋子放回远处,拍了拍手上肩上的灰。这家伙铁定是来套话的,按照黄瞎子的话说,靠算命吃饭的人,没有不会套话的。
我才不会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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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运气可能真的是恒定的,而我就是那种生来就很倒霉的人,就算有段时间可以走走运,接下来也一定有倒霉的事发生,把我运气再给扣回去,好让平均值保持低迷。
今个阴天,外面下了细雨,冬天落雨是件让人很不舒爽的事,又湿又冷,我连起床都颇费了一番力气,更别说是干活了,来到客栈大堂里一看,冷冷清清,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起床吃早餐,零零星星几个人坐在桌前,看起来都病恹恹的。
正常人不会愿意在这种惹人厌的天气里出门,因着人少,今天客栈门还没开,本想着是让在大堂吃饭的人暖和些,没成想客栈外忽然有人来敲门,我和新来的伙计小刘说了一声,一边吆喝着一边开门。
“来啦!”
将门一开,眼前赫然出现了青铜派长老和门人的脸,我那热情洋溢的尾音还没落下来,硬是又被我吞了进去,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青铜派是嫌派内人口太多了吗?也来趟这趟浑水?
显然,对方看到我的时候也很吃惊,一个小弟子张大了嘴,都能看见他的喉咙口上的小舌头了,吃惊归吃惊,我毕竟还是个活人,不至于到吓掉魂的地步。一旦反应过来,来自青铜派的众人随即就各显其态了,年轻一些的门人看起来都很为难,一副想说话又不敢乱说话的样子,两个堂主斜着眼睛看向我,账房长老更是哼了一声。
比起这讨人嫌的恶劣态度,我更在意长老和门人身后那些被挡住的人,生怕从里面走出个罔樨来,用憎嫌的眼神看着我。
固然我深知罔樨不是这种人,但总是止不住地去想,越想就越觉得那场景真是骇人,唉,其实我就是怕他厌恶我,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总是有些失了智的举动和想法,实在没有道理,但也没办法停止,真是麻烦。
所幸那些人中没有罔樨的身影,想来也是,若是罔樨在场,我第一眼发现的必然是他。虽说是松了口气,但也多多少少有点失落。
清了清嗓子,我恢复招徕客人的态度,笑道:“不知客官几位?”人太多的话,这里可住不开,最好是另寻别处。
“十位。”账房长老甩了甩袖子,踏门而入。
“那可真是不巧,小店房少,就算您愿意和别人拼房间,也只剩下六个床位了,不如……”
长老瞪我一眼,颇为不满:“老朽就要住这,七个人可以打地铺,还能帮小二你空三个铺。”
“实在对不住,这里地面太过湿寒,打地铺的话,于诸位侠士的身体不利。”
“你一个小二,哪里有你指手画脚的份?”一旁的堂主忽然跟着帮腔,账房长老也面露凶色:“好个刁仆,老朽帮你出主意,你不道谢就罢了,还敢回绝,你们掌柜的呢,叫出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这老秃翁还是一如既往地刁悍,不但强人所难,还无视客栈条件,大冬天的就让弟子去打地铺。他向来如此,身为位高权重的长者,一点没有身负重职的觉悟,往日我在青铜派中,碍于那些罔家忠臣的情面,多多少少让他三分,如今我已经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既然他为长不尊,就休怪我为幼不敬了。
我喊了小刘一声,让他先将这些客人迎到大堂中稍事休息,我自己则借着去找掌柜的机会绕到了后院,那里有我准备作不时之需的薄皮面具和衣服,用小二的身份教训那垃圾长老多有不便,但要是个完全不相干的江湖客来管这事,那就很方便了。
摸起一旁的无铭剑,我从一旁的街道上绕回到客栈前门,高声喊:“小二,可还有房?”
小刘两下为难,看看我又看看账房长老,小声道:“还……还有三个床位……”
“不能再挤出第四个么?”我故意坐到账房长老面前,“我刚刚在门外听到有人说还有六个啊,怎么我一来就折半了呢?”
“这个……这几位预定下来了……”
我抬眼看了看对面,故意嗤笑一声:“三个床位睡十个人,难不成这几位喜欢叠着睡?三个叠在一起也就罢了,四个叠在一起,就不怕压断了气?”
“这有你说话的份?不知道先来后到吗?”刚刚帮腔的堂主又跳出来说话。
账房长老倒是留了个心眼:“你是何方人士?”
我笑道:“闲云野鹤一散人,结识三个同道好友来此相聚。”
听闻我没有什么背景之后,账房长老似乎放心了,态度也随之大变:“野小子怎敢如此无礼,此处没有你的床位,还是滚出去吧。”
“怎么没有我的床位,”我不怒反笑,“将你这老杂毛清出去,不就有了?北边山上有坟岗,我看你正好能去那儿,干脆一睡不醒把。”
账房长老悖然而起,不管不顾地抽出了鞭子,但我并不会给他破坏店内设施的机会,以剑鞘打掉了他手中的握把,用巧劲挑起鞭节之间的圆环,将其掷到门外。被卸了武器的长老怒火更盛,伸手来夺我的剑,筋骨嶙峋的手桎梏住了我的剑鞘,我便松了剑鞘任由他抓去,长老像是没料到般,用力过猛,踉跄后退,我笑了一声,忙追上去补了一掌,长老一下子坐在地上,直接懵了。旁边的两个堂主见势不妙,也纷纷过来帮忙,只是这两个堂主本就是绣花枕头,撑撑场子还行,真要打起来,着实不值一提,接不过十招,就都被我打翻在地,哎哎呀呀地喊疼。
也不知墨夷他怎么能忍得了这些人的存在,我本以为他早该把这些人清退了,竟没想到还能留到现在。看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越看越来气,我一手拖着一个,想将这两个家伙扔到外面的水里,不是要打地铺吗,冷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那是冷,那正好借着这寒冬的水给他们两个洗洗脑袋,最好是冻到发烧,然后一并打道回府!
谁知我刚走到门口,就傻了眼。门外一片悬叶刚刚停下,叶面上站了的两个人——
罔樨和柳思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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